阿勒苏评估着这番话的真实性,问:“你给他的后路是什么?” “粮道。自京畿路至滇远路的粮道。” “陆路?” “陆路。”萧寻章肯定道。 阿勒苏往椅背一靠,手指在刀柄处摩挲,说:“确实值得大郑朝廷大动干戈。只可惜,于我无用。” “怎么无用?”萧寻章说:“我能修粮道,自然就对粮仓所处了如指掌,单于若信我,我便带着你的人去烧粮也好,截粮也罢,随你喜欢。” “你那义子又不是傻的!” “他会离开的。”萧寻章胸有成竹,说:“他接到了义父亡故的消息,总得回郑都悼念一番,全了此生父子情谊。” “郑都又凭什么让他回去?” “郑都凭什么不让他回去?”萧寻章意有所指,说:“单于对大郑朝廷的推测,可谓入木三分哪!” 阿勒苏恍然大悟,看萧寻章的眼神怪异起来:“这是朝廷骗他回都的手段。” 萧寻章不置可否,说:“否则我凭何离都?郑都又为何伪造我亡故的消息?” “你竟肯帮着朝廷骗你一手养大的义子。”阿勒苏像在看一个怪物,说:“还当小谢将军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儿狼,如今看来,你的冷血之于他也不遑多让,竟也算是上行下效。” “过奖。” 阿勒苏抬手招来人,说:“好好服侍贵客下去休息。时机到了,我自会有所安排。” 楚王身死的消息突破了重重封锁,终于在冬至前传到了谢怀御手中。 谢怀御看着惴惴不安的来人,问:“虞指挥怎么样?” “回小谢大人,虞指挥一切都好。只是他想问问王爷何如?” 火舌逐渐舔舐着纸页,谢怀御垂眸道:“还能何如?他自己非得......咳,”他话锋一转,说:“劳你去回禀虞指挥,说我听闻义父亡故,要回都见他最后一面。义父无亲子,理应由我来摔瓦盆。” “你真要回?”沈构突然出声。 谢怀御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傻还是你傻?” “那你还整军,去哪?” “去接他回来。”马蹄声绕了一圈,谢怀御打着哑谜:“你只当我是回郑都好了。” 萧寻章看着来叫自己动身的人,诧异道:“这么快!” “都要入冬了,快什么!” 说话的是阿勒苏手下的部将伽蒙,他并非阿勒苏最亲信的那一批,已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待了多年。烧粮一事,阿勒苏绝不可能亲身前往,便派了他去。 伽蒙自知此行并不轻易,可他必须去,建功的机会少有能轮到他的,若能活着回来,他便摆脱了在军营中碌碌无为的位置。 其实他也觉得或许大家都夸大了萧寻章的危险性,这样一个在大郑处处受着打压的美人,逃了出来,自然应该忙不迭向主子投诚,要再耍手段,他又该去何处容身呢? 萧寻章不知伽蒙在想什么,他连确切形貌都懒得记,在大燕多年都不曾打出名头的部将,没有为他耗神的必要。 萧寻章问:“何时动身?” “今夜!” 萧寻章感到有些奇怪,问:“你确定怀,呃,谢怀御回郑都了?” 伽蒙当他怯了,大笑道:“他已行军三日了!” 大约是在高位待久了的人就是这么喜欢瞻前顾后,伽蒙并未放在心上,单于也说再多观望些时日,他却嫌他们拖延,谢怀御的行军速度快得有些不对劲了,兴许走的是不太为人所知的路线,再拖一阵子,说不准像上次一样神出鬼没的突然杀出来也未可知。 阿勒苏沉吟良久,摆摆手:“你说得也有道理,去吧!” 是夜,萧寻章轻装软甲,驰骋最前,引着伽蒙手下精兵在山泽中穿行,前往粮仓。 几道闪电在百余里外亮起,奔雷滚滚往阿勒苏的驻边营帐处去。 阿勒苏不让手下兵士多饮,可萧寻章前来投诚的消息仅在军中并无隐瞒的必要,人人都知道伽蒙跟着萧寻章离营是去做什么了。 多好的事情,真要逼着他们滴酒不沾才是不近人情。阿勒苏默许了小酌两杯,传话便成了大醉一晚。 守备站在门口,听到营中传来阵阵划拳笑闹,一咬牙,干脆央着别人:“好哥哥,你进去了也给我们带几口酒出来解解馋。” 那人已醉得有些站不稳了,一把勾上左右两位守备的肩,含混不清地说:“想喝酒进去喝就是了,还在这站着做什么?怪可怜的。” “不,不了,今夜我们当值,只沾两滴润一润便行了。” “两滴?鱼都养不活!好兄弟,你们要是害怕,进去寻两个人暂且替你们顶一顶不就行了?” “这......” “这什么这?”醉汉手一指,两位守备转头看过去,其他值夜的人皆是一副醉容靠在枪上。醉汉说:“都是这么做的,还从未出过事呢!” 守备立刻就坡下驴:“如此便好!” 进帐前,其中一人回首望了望混沌无边的峁原,不知为何,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 ----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ww,其实这是我最开始构思的一段情节,然后为了填人设,填前因后果最终拉拉扯扯写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最终的展开方式跟我设想中的不太一样,但是还是有一种心愿已了的畅快。
第44章 破笼 大燕边关营中处处是觥筹交错的热闹,烛影幢幢里,那独一支无光的营帐便尤为醒目。 投到围裹的羊毛毡吞噬了帐中端坐的人影,欲盖弥彰地昭示着这座营帐的主人在军中的地位。 谢怀御谨慎地环顾四下,微收起腰,而后猛一发力,无比迅捷地窜入那方黑暗中。 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架到账中人的脖颈上,未等他被突如其来的寒凉冻得一哆嗦,谢怀御便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横插入喉,鲜血顷刻喷涌而出,溅到了营帐四围上。 骨骼断裂的声音被饮酒寻欢声掩埋,谢怀御只怕自己下手不够重,日后留个诈尸的祸患,使了狠劲,匕首生生穿透过那人的后颈。 头颅落地,谢怀御被温热的血液猛烈地浇了一身,他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如梦似幻。 这就完了? 阿勒苏这就死了? “噗”角落里一道火折子亮起。 阿勒苏抚掌走入,赞叹道:“小谢将军好身手,大郑不信你,有没有考虑过另投明主?” 谢怀御甩去睫上血珠,问:“明主?” 火折子在阿勒苏手上跳跃,将他的瞳孔点得明亮,此刻显得真诚无比,说:“正是在下。” 谢怀御剑眉一挑,上下打量着阿勒苏,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阿勒苏也不催促,平和地站在原地,等他作出决断。 谢怀御许是思考出了结果,匕首缓缓垂到身侧,勾起唇角向阿勒苏缓缓走去:“你说得不错。” 一道银光倏地向阿勒苏的手腕劈去,阿勒苏早有防备,手腕一扬,后撤两步,及时躲过了谢怀御的袭击。 火折子被甩飞了出去,羊毛毡霎时被点燃,“噼里啪啦”地爆出黑色的颗粒。 谢怀御视若未见,飞身扑了过去,与阿勒苏扭打成一团。 阿勒苏躲避着他的拳风,抬腿欲要袭击他的膝弯,怒骂道:“你疯了!” 火舌肆虐,营帐外似是得了什么指令,行酒划拳的醉声倏忽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的奔走声,手里都喝得使不上力气,兵戈无辜地往地上砸了好几下,才被勉强拾了起来。 厢军在外埋伏已久,此刻出动锐不可当,烂醉的胡骑左支右绌,破绽百出,好在还想着他们的主子,零落地直绕着火光退据。 两方首领的甲胄被火星溅得滚烫,偏生谁都不肯拉开一步,血气上脸,恨不得将对方就地烧成灰烬才好。 谢怀御青筋暴起,形容愈发恣睢,他低吼道:“我就是明主!” “天地不容我谢氏,我的亲父死于沙场,我的义父死于政场,我已被逼入死地!”谢怀御早已丢开匕首,与阿勒苏赤手空拳搏斗,周遭物什被砸得七零八碎,又飞入炬火烧成焦土,他怒喝道:“我不为权势,权势却要栓着我的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我也不为自己哭,我也不要天公怜,我要你们都看着,我登上黄金台,名姓照万古!” 阿勒苏在地面滚了满脸尘土,骂道:“疯子!” 萧寻章冷冷地站在粮仓外,沈构领兵最前,向伽蒙手下精兵铺天盖地地压来。 伽蒙往地上啐了一口,萧寻章被排挤出了大燕黑骑持盾迎敌的包围圈。 厢军银甲潮水般涌上,锐器相击,声声尖利,淹没了耳畔。 萧寻章翻身上马,眼露凶光,抽出腰间软剑,决绝地向殊死抵抗的伽蒙冲去。 你是弃卒,你是困兽,你被关在金缕笼,你被酒色磨志气。 “我生在泥淖里,驰骋沙场上。大郑破败不堪救,谋之得失如囚笼。”萧寻章挥剑向伽蒙劈去,心中低语:“权势拘我此生才,便舍了明堂作白身。青衫行险斩来路,今朝破局,九州万方尽须听我无戏言!” 剑尖穿过伽蒙的心脏,伽蒙抓着剑身,鲜血淋漓滴到马背上。他有些不甘,却又莫名笑了,像是得了狼王赏识的愉悦,他对萧寻章说:“你那义子也将同我一样,在单于的弯刀下死去。” 萧寻章眼神骤然一缩,剑柄彻底贴住伽蒙胸口,而后往回一抽,伽蒙尸体直挺挺地倒在马下。 萧寻章再不多分他一眼,转身对沈构下令道:“将人全杀了,然后去大燕边营。” 阿勒苏的援兵不远,早已赶到了。接替了醉酒将士的位置,与谢怀御带来的轻骑厢军交兵,扳回了先前的劣势,打得难舍难分。 远处蓦然传来惊天彻地的马蹄声,天将破晓,银甲将微光反得格外耀目。 阿勒苏当机立断,抓到了喘息的功夫,不再与谢怀御纠缠,蹬上马背,带领着部下逃之夭夭。 谢怀御其实精力早见了底,仅凭一口信念撑着。他躺在地上,看着萧寻章纵马领兵由远及近,彻底失了力气,眼前陡然漫上黑暗。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黑暗退散了。 萧寻章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瞧着不太高兴,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谢怀御张张嘴,肺部被胸甲压着,说不出话来。 萧寻章半跪下来,给谢怀御解开甲胄,趁在他耳边吐息的功夫,悄声说:“笑得傻兮兮的。” 沈构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完蛋了,小谢将军好像真的被打傻了。 谢怀御跪坐在萧寻章榻前,强打起精神,眼巴巴地哀求道:“义父......” 萧寻章侧身躺靠在床榻上,垂眸看着谢怀御,挑起床边的镣铐,说:“解释一下?” 谢怀御脸色空白几秒,而后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床沿嗑去,好似累到晕厥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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