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断断续续的呓语呢喃,在众人看来,已是阎王老爷的大恩,愿赊他几分阳寿还来人间。 谢怀御只觉得自己伏在什么东西的背上,脊骨太硬了,又覆着坚硬的鳞片,硌得他生疼。谢怀御知道自己在梦里,可他醒不过来,像被抽干了力气,眼皮重愈千斤,只能无止境地沉下去,再沉下去。 不知麟兽载他行过几季,碧落黄泉茫茫无尽。谢怀御的发已留长,他习惯了昼夜不歇的风刀霜剑,快要成为冰川封冻的鱼。 可他等来了那一点暖意,温柔的手掌抚过他的长发,一件厚实的毛氅盖了上来。仅凭这一点暖意,便使得风雪归程,转眼寒木春华。 你是来渡我的神明。 阿勒苏在远地耐心地蛰伏着,紧扣弯刀的指节被连日风沙磨得皲裂,露出其中血色的嫩肉。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紧盯着偏西河流,柔桓无知无觉,正在河边饮马。 蓟北之东,草木葳蕤。往西则寸厘寸荒,旱生禾草灌木,是别无选择的栖身之所。 柔桓是被九越的先祖驱逐至此,荒地的日子不好过,总想报仇回迁,是以力量不足却骚扰不断,侥幸赢了便得寸进尺地东迁几厘,败了不过退回原地从头再来,惹得九越族不胜其烦。 阿勒苏舔舔干涩的嘴唇,弓起腰来,蓄势待发。外公派人给他递了消息,背弃盟约的乌契已独吞下平襄路,建全“大契”,若他不能尽早亮出手腕,大契的下一步便是重返草原。 阿勒苏必须抢在大契恢复之前,将草原上所有力量都收归自己手中,如此才能让大契有所忌惮,赢取一线喘息之机。 柔桓的马动了。 刹那间阿勒苏下了令,他带来的兵马不多,个个是以一当百的精锐,顷刻结成长蛇阵,疾如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柔桓最擅游击,专攻的就是反应迅捷。阿勒苏此番突袭,虽确是让其措手不及,却也绝无速战速决的可能。敌军未至眼前,柔桓已逃往天边。 阿勒苏神色不变。 “继续追。” 柔桓昼夜狂奔六百里,阿勒苏紧随其后追了六百里。不知柔桓情况如何,阿勒苏这里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部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犹疑着是否该前来劝说。 粮草将尽,阿勒苏又何须他们来提醒,不提不过是怕军心浮动。 阿勒苏召来部下,低声询问:“若杀副马作粮,还能撑多少时日?” 草原上不缺战马,只是不到穷途末路,鲜少有杀马的事。部下没想到阿勒苏会出此下策,老实答了“三天”,而后惊疑道:“若超出三日,此乃败亡之道。” “我只论当下,”阿勒苏说:“就这么办。继续追。” 三日后,戎奴大捷,柔桓在水草稍盛的另一处被冲得溃不成军。阿勒苏带着超出预料的牛羊马匹回了九越。 副将向九越首领汇报了战事经过,老人满意地看着阿勒苏,说:“倒是有几分气运。” 阿勒苏不卑不亢,说:“外公,不是气运。” “哦?” 阿勒苏说:“柔桓游牧为生,又爱招惹他族,是故必然以己度人,不愿将驻地选在易寻处。荒漠草原的水流难得,因此必不会是他们的栖身之所。可他们又离不了水,于是我问过外公柔然驻地与水源间的距离,纵使会迁徙,也不过加减十余里。他们习惯了携带往返如此距离的粮草,若被追杀自然要弃营而逃,粮饷便有尽时,定是要另找补给的。” “我作追击,不能带过多粮草,一则负累,二则也欲使柔桓放松警惕。倘若他们见我粮饷充足,怕是不肯直寻水草而去,到了绝境,回转过来敢与我们背水一战也未可知。我早已打探过方圆千里的水流分布,无论往何处奔逃,都不出杀副马后三日脚程。到时柔桓以为我山穷水尽,便可安下心来整装补给,我此时突袭,才是真正的措手不及,成败立见。” 老人眯起眼睛,如此心性,先前倒是小瞧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老人一拍手杖,捶着后腰站起身来,问:“可想好国号了?” 阿勒苏盼九越的认可已盼了太久,他脱口而出:“大燕。” 老人不再多言,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名号,缓步出了营帐。 阿勒苏恍然间觉得他双肩似是下塌了些,他出声叫道:“外公……” 老人远眺天边,却觉得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摆摆手道:“以后草原只有大燕了。” 大燕。 太年轻的燕帝,太有魄力的希望。 萧寻章说:“大燕与大契已胶着数年。那万家的商道怎么样了?” “我没拦着他们的生意,许他们继续送着粮。”谢怀御补充道:“只是抬了抬价,所有进项要与我三七分账。” “怎么才三七?”萧寻章调侃道:“你宰朝廷那一笔,可当真是狠。还当你会至少报个五五分。” “我七他们三。” 萧寻章愕然地瞪大眼睛,险些破了音:“你再说一遍?!” 谢怀御冷静道:“我……”他看到萧寻章的脸色,端不住了,神情一软,说:“开个玩笑。” 萧寻章有些抓狂,问:“到底多少?” “我三他们七。”谢怀御顺着萧寻章的头发,说:“我有数的。” 冷不丁开这种玩笑,可不像是有数的。萧寻章怀疑道:“真的?\" “真的。”谢怀御信誓旦旦:“我都收了他们的马场,总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真把人逼急了,再往大郑别地使劲,我又得别了义父去补窟窿。” 有些事不必摆在明面上说,有心人自会推算。 大契占了平襄路,却再也回不去蓟北草原。平襄路诚然是块可种粮可养马的宝地,却对一国而言,实在太小。或许太平时可自给自足屯下些粮马,可大契是个在战乱中建立的政权,日夜提防朝邻成暮敌,他们需要抢时间早日做足战时准备。所以大契在建国之初便铤而走险,与大郑境内暗渡陈仓,不惜传授养马方法,但求一速。 马匹的额外进项已成了谢怀御的囊中之物,若是粮草再一断,曾经坐镇一方的大契便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短短数年风云变幻,统一了草原的阿勒苏今非昔比,早盼着将其拆吃入腹,只是忌惮于乌契在他年少时留下的威慑,观望了一年又一年,年岁愈长愈是谨慎,若非万无一失,决计不会轻举妄动。 谢怀御曾想过若是没有万家粮道,他便真能干耗死山匪,大燕又如何没有想过如此耗死大契?粮道若断,阿勒苏当真是承天大运。 任凭他们哪方弱势,大郑是绝不出手的,盘根错节的官场,能腐蚀出世上最软的骨头。 谢怀御能为大郑做得最长远的打算,便是运入大契的粮草,那是大郑的买命钱。 谢怀御突然想起什么,说:“我该去让万家谨慎些。” “怕什么?”萧寻章泰然道:“厢军盯着呢。” 谢怀御才迈出步,闻言坐了回来,默默地看着萧寻章。 这可不像调情的眼神,萧寻章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人盯得冒冷汗,他说:“有话直说。” 谢怀御幽幽道:“沈构很听你的。” “他是听我母亲的。” “你认识他多久了?” 萧寻章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他是我母亲养大的,后来多次进郑都寻过她,都无功而返。我初次注意到他是在……”萧寻章回忆起来,说:“比你去江南时还早些,少说得有□□年了吧。” “哦。” 萧寻章冲谢怀御勾勾手,说:“哎,我想起一桩趣事,你要不要听?” 不要,谢怀御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把脸凑了过去。 萧寻章的鼻息打在谢怀御的耳朵上,却迟迟不开口。 谢怀御困惑地侧了侧脸,萧寻章倏地在他脸颊上落了一吻。 谢怀御半边脸都烧起来,坐回椅子上,愣愣地捂着脸。 萧寻章打趣道:“我家小朋友吃醋了。” “义父……”谢怀御听着委屈,说:“我不是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呀。”萧寻章有些头疼,说:“可我不喜欢像沈构年龄那么大的,就喜欢小一点的可怎么办呢?” 谢怀御说:“那我小……” “你小吗?”萧寻章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小朋友不小了。” 谢怀御在口舌上从没赢过萧寻章,不过又何必在此事上争输赢,他霸道地堵上了萧寻章的嘴,搅得萧寻章头脑发昏,粗暴地扯下衣衫,乱丢一地。 “别……”萧寻章推着他:“别在这里,才洗了毛笔,还没干透。” 谢怀御不应声,圈揽着萧寻章,把他架到案上。 萧寻章毫无防备地对他敞开,猝然被毛茸茸的触感刺激得一颤。 可他被蛮横地摁住了,萧寻章看到造成那触感的罪魁祸首在谢怀御手中被抬起,尾端细丝拉得很长。 毛笔染着透明的墨,粘稠地在萧寻章身上游走,一笔一划书的都是“谢怀御”的名姓。 “怀御,别……”太痒了,萧寻章讨饶的尾音都带着勾人的微喘,谢怀御手上不稳,冰凉的笔杆从萧寻章胸前滑落,更明艳了。 谢怀御的唇舌寸寸覆盖了方才的书写,萧寻章双眼失神,抬腿勾上了谢怀御的腰,两人陡然相贴。 幽谷有细流,暖阳斜照入穷巷。 谢怀御的汗液滴落,沿萧寻章腰腹滑下,刺激着他濒临失控的欲望。 爱我吧,贪我吧。众生等闲自渡悲苦,你是我容身之所。 ---- (′▽`〃)
第40章 胡闹 谢怀御回了禁军当差,萧寻章给他抬了品阶,他不再是九品外的小小都虞候,一跃成为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副指挥使。 相熟诸官都纷纷来向他道贺,年未弱冠的从三品,世所罕见,便是都知道摄政王的偏袒,也难免不为此咋舌。 这事办得实在离谱了些,萧寻章提起时,谢怀御本是要推拒了的,官职于他不过是个虚名,哪里值得为了个无用的嘉奖再招惹一番御史台的口舌。 可萧寻章给他挂上腰牌,狡黠地说:“晚了,事儿已经办完了。” 那便来当值吧。 进了马军司,见此处破败凋敝,谢怀御才想起来,大郑无马,这里压根就是个没有事做的闲职衙门! 难怪朝臣百官都收敛了许多,少见的没有当着面指手画脚,只藏在背后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敢情他们是以为谢怀御惹了萧寻章不快,给他明升暗降夺了权,自己还是趁早躲到边上当鹌鹑,惟恐无辜遭了牵连,成了摄政王清理门户前的绊脚石! 谢怀御揉揉眉心,并非如众人所以为般强颜欢笑。他太清楚萧寻章的打算了,无人在意的阴暗衙院,有名无实的打压,以及真正攥在谢怀御手中的马场,这是在教他灯下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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