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后突兀地响起一阵嚎哭声,凄厉更胜小儿夜啼,叫得人心里发憷。 未及阖眼的兵士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惊恐地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悄声问道:“老王,你你你你听到了吗?” 老王还是资历深厚,他冷静地辨听一阵,分析说:“应当是野猫发情了。” “哦对对对,野猫发情。”问话的人连声附和,他登时找到了主心骨,向周围胆战心惊的部下训话道:“野猫发情而已,瞧把你们吓成个什么样子,都各归各位,稍息!” 不少人放下了心,又坐靠回了原位,继续未完的盹。 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小声嘟囔说:“野猫好像不是在这个季节发情的。” 他紧接着就被人踹了一脚,那人道:“老子说是就是!闭上嘴睡你的觉去!再多话小心......”那人顺势做了个抽他的动作,被踹的人立刻抬手蒙着脸,“呜呜”应了两声。 谢怀御恶劣地想,要是这会儿把小春信带来,让你们听听真猫叫,不知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假若神明无所为,便让我来代行其道。 谢怀御回了颐园,心神激荡,浑浑噩噩地做了许多梦。 谢怀御是被饿醒的,再睁眼已过了晌午,他肚子饿得发疼,顶着刺目的毒日,半眯着眼出来找吃的。 谢怀御才摸开厨房的门,便撞上沈构和杨观在后厨分食西瓜。 沈构吐了口西瓜籽,大咧咧地向他打招呼道:“午好啊小谢大人。” “嗯午好。”谢怀御晕晕乎乎地回了一句,继续往灶台走去。 他挪开灶上的盖子,对着空荡荡的锅底愣怔了会儿,蓦地醒了神,看向沈构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会儿院外的守卫又是谁在管?! 沈构笑嘻嘻地过来搭了谢怀御的肩,把人带到桌前一同坐下,说:“是杨大人叫我进来的。杨大人说,贼人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在白日里出没,干脆进来歇会儿。——吃西瓜吗小谢大人。” 谢怀御伸手欲去接,猛然想起了什么,手悬停在了半空,问:“那程......” 杨观对沈构笑道:“小谢大人这是还没睡醒呢!沈指挥不过暂离一时半刻,他这会儿哪里就有胆子来围了你的宅院?” 也对,谢怀御接过西瓜,边同他们闲聊边吃了起来。 西瓜吃完了,沈构起身向他们告辞离开,谢怀御跟他走出几步,叫住了他。 沈构说:“想是小谢大人查出些头绪了。” 谢怀御迟疑着点头,说:“现在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一桩疑案想问问沈大人。” “何事?” “我知滇远路参军人数向来众多,然而归根结底还是要有一个封顶指标的。譬如此路总计五千万人,则至多征兵不会超过五十万人,这已是往多处报了。” 沈构颔首,认同了这点。 “在朝廷历年档案中,滇远路又是个涝灾多发之地,年年靠政府从别处借调粮食以救济,照理来说,此地传统即便是再安土重迁,也该保命为先,百姓转迁他处才是常事。怎么这么些年下来,滇远路的军备不降反增呢?” 沈构知道谢怀御是在问他为何此地户籍流通不同寻常,可惜的是,他摸排了这些年,线索总是断在了一处,要回答起来,也实在说不清楚。他说:“我想,大约是这些百姓有别的苦处。若是小谢大人能始终抱守本心,不与那些吸血的豺狼为伍,或许能探得真相。” 除了原先那一批护院,颐园宅内也全是程家的人,沈构言至此处,已是尽力了。 线索都还没串起来,但至少最终指向都是同一个,谢怀御并不着急,打算将事情先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日头西移,沈构在颐园外的隐蔽处见有人出门了,他直起身,仔细瞧了,是谢怀御,又叹口气歇靠在了树上,不知在对谁说:“小谢大人可当真是个大忙人!” 片刻后,又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了,他似乎在跟谁打着手势,不一会儿,清闲的马夫套了辆车过来,向与谢怀御方才不同的方向使出了。 沈构来了精神,对旁边的人说:“跟上那个小厮。” 小厮是往兖州府衙的方向去的,他初次做这种事,一心急切地想要邀功,全然忘了主家曾嘱托切莫暴露行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前去通风报信了。 听完小厮的回话,裴仓司的反应最为激烈,他拍案起身道:“那谢怀御当真去粮仓了?!何时去的?” “回大人的话,才去了不久。我偷听到了他与杨观的交谈,待其一出门,我便套了马车赶来了。” “你套了马车?!你?!”说话前,裴知候已出了府衙大门,那停在阶下的,正是小厮来时所套的马车。 小厮还未察觉出自己做法有何不妥,巴巴地跟着裴知候,等着要赏赐。 裴知候指着他,恼道:“怎就用了你这样一个蠢货!罢了罢了,”他从袖口丢出一粒银稞,说:“你也莫回颐园了,从哪来回哪去罢!” 那马夫见情形不对,犹豫不决自己是否该离开,却被裴知候抬手拦下了。 裴知候心里着急,也顾不得等人回去套自家的马车了,匆匆忙忙地蹬了上去,对车夫道:“去城外粮仓!” ---- 今天我好短,明天我更努力~
第25章 米粮 城外粮仓,裴知候慌慌张张下了马车,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谢怀御的身影,随手抓了个守备问道:“那谢怀御人呢?” 守备互相之间茫然地对视一眼,道:“回裴大人的话,未曾见到小谢大人来过。” “没来?”裴知候来不及深思,立刻赶人道:“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把里头的粮袋换了!” “是。” 裴知候听到粮仓里传出运粮车的声音,长舒一口气。 不一会儿,有人推着运粮车出来了。裴知候见状,心下一惊,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亲自走上前去抵住了车辕,压低声音骂道:“没点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走后面小道么!” 前方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哦?还有小道?” 裴知候暗道不妙,他抬起头看去,推着这辆运粮车的正是谢怀御! “你你......小谢大人怎会在此地?”不愧是混官场的,裴知候很快反应过来,挂上了讨好的笑容。 谢怀御也笑得意味深长,他手探向腰后,边说:“我近来无事,想起那日分粮人手不足,索性来帮上一帮。” “哈哈滇远路百姓能得小谢大人如此记挂,当真是有福气啊!小谢大人真不愧......”裴知候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谢怀御已摸出了匕首,向车上的粮袋一划。 那粮袋顿时丧了气,任由里面黄褐色的砂土倾泻满地,偶尔夹杂着失了光泽的粗糠,一闪而过地归于土壤。 谢怀御眉目间蔓上戾气,厉声道:“我当真是不知这算怎样的福气,不如裴大人来跟我解释解释?!” 裴知候到底是滇远路的仓司,谢怀御还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惹恼了这不知深浅的地头蛇。他领着裴知候上了自己来时的车马,两人方在舆中坐定,车厢外的车夫便慢悠悠地驾起马来。 裴知候不安地看向挡住车厢的帷幔,又将目光欲言又止地逡巡回谢怀御身上,不知他是何意。 谢怀御说:“这位驾车的小兄弟是沈指挥派来保护我的,裴大人不必多虑。” 此种情形下,容不得他不多虑。裴知候的笑意似是僵在了脸上,说:“不知这位小兄弟是要驾车去何处?” “无事,随意转转。”谢怀御随口说道。 “既如此,”裴知候硬着头皮说:“还是寻个僻静处停下便好,也省得这位小兄弟劳神。” “是么?”谢怀御敲敲车沿,向外问道:“你觉得劳神么?” 车外不答,只是马车却陡然加了速,惊得裴知候心口直跳。 “看来是不劳了。”谢怀御又敲敲车沿,说:“听裴大人的,好好寻个僻静处。” 驾车的速度又降下来了,裴知候才得以好生顺了顺气。 别瞧这裴知候被折腾了半天,脑子里可是一刻没停转,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已为自己寻好了台阶。 他开口,为自己叫屈道:“小谢大人您别瞧我这事儿做得大逆不道,实则我是有苦衷的呀!” 谢怀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裴知候道:“小谢大人在京畿路待得久,恐怕是没见过刁民本性是如何恶的。倘若向他们分发晶莹软糯的白米,难保连那些本可以自食其力的良家子弟都把手上营生丢开,攀附着官府赈济过活。他们本就年富力强,争执起来,真正受了灾的百姓哪有还手之力,岂不是眼睁睁绝了生路?” 谢怀御说:“那只分发粗糠就是了,总也不该向他们赈济土粮。” “这就是小谢大人不知我们办事的为难了。”裴知候说:“小谢大人可记得当初作安抚使来时,带来的粮饷如何?” 谢怀御还是大略扫过一眼的,他说:“是白米。” “这就是难办之处了。”裴知候说:“郑都拨出来的,自然是质量上乘的好米。轮到我们办事时,又不可直接分发出去。便只能想些法子,与人暗中周转成粗糠,可就是这粗糠,也难找渠道一次交易出来,便只好混些沙土进去,暂且捱一阵子。二来,家中尚有余粮的自然不会来相争了,我们也可多救济些难民。” 歪理,亲眼所见那沙砾可比粗糠还多了。谢怀御说:“想不到仓司大人思虑如此周道,真是叫人甘拜下风。只是,”他话锋一转,说:“我怎么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分出去的还是白米呢?” “这,”裴知候倒是忘了这茬,情急之中说道:“那时小谢大人初来乍到,只是担心不愿听我作解释。” “哦,”谢怀御了然道:“看来裴大人现下是觉得我可信了。我还有另一桩疑问,想请裴大人解答。” “小谢大人请问。” “既说是米粮还未来得及全部转圜,可我在仓中却未见余下的白米,不知其而今在何处?” “在......诶呀!”裴知候像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猛然间自暴自弃起来。 谢怀御嘴角抽搐了一下,问裴知候:“裴大人,这又是何意?” 裴知候老泪纵横,好一阵才抹抹眼泪道:“其实此中缘由,也是困扰滇远路多年的一大隐疾,从前安抚使来了是从不过问的,我们也恐扰了小谢大人的官声,故而此前不敢言明。” 也许别家仕宦子弟幼时行事无论多么乖张,都至少有个长辈在背后耳提面命,是以待到他们略长大些,知晓些道理后,总会不知不觉地爱惜起自己的名声来。而谢怀御不同,这种事关官声的威胁对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也不看看他义父是谁,岂会在意这种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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