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一转,剑影犀利地从眼前划过,白光一闪,在萧寻章瞳里映出当年城楼,杀伐震天。 满眼是血色,满身是胆魄。胡儿也惧我烈酒洗剑,纵马扬鞭入敌阵。 与君再忆当年事,却道是残阳落照,金戈远逝。 罢了,困笼雀只合酒穿肠。 萧寻章“噌”地将剑收回腰间,阖眼定神,将那些烦杂的思绪都偃了,提笔将方才的字写完,欲封入信时又觉不妥,便重又磨墨,找了笺信纸过来,回道:“放胆去做!” 谢怀御对着天光将这四个字看了又看,无奈,看不出别的名堂来。只能将其妥善收起了,压在了枕边案上。 兖州府衙来了人,说是山匪派了人来相商,特来叫谢怀御快些前去。 谢怀御点点头,出了颐园,站在门口打了个短促的呼哨,便上马车前去了。 到了地方,堂前新添了几张凳子,已有人坐上了。 谢怀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里只觉怪异,这些山匪朴素得匪夷所思,粗服乱麻倒也罢了,怎么被他一瞧,竟无端从骨子里生出几分怯懦来。 谢怀御随意找了张空着的椅子坐下了,听他们争论。 裴知候道:“自元和二年起,我们已连年为麓北寨赠了不少米粮,自今起,将不再送了。” 对坐的一人双目无神,愣愣道:“不可......不可不送,可减免。不送......不送我们无法过活,我们......下山打家劫舍。” 谢怀御活了这些年,还从未听过如此说话的,语调平直,乃至半分起伏也无。 程孟维接上,说:“这些年滇远路已为你们折了不少财物进去,论理,你们那麓北寨原属滇远路,原先不计财税是因其无人,你们既于彼处定了居,合该向我们缴纳财物才是。” 对坐又一人木然道:“竟然打老子......老子的主意,你们若有本事就......就翻了山来与老子当面谈,当面......当面看你们有几分......本事。” 祁延宣一拍案,说:“你真当我们无兵可派吗?!你可知在你眼前坐着的这位正是当朝摄政王的义子小谢大人。摄政王总揽枢密院调兵之权,小谢大人又来此地揽滇远路调兵之权,夷平你们,岂不只在覆手之间?!” 对面沉默半晌,终于又有一人吞咽下口水,嘴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瞧这边另三位监司官倒是比他们心急,口型逐渐夸张起来,恨不得抬起手来给对面比划。 谢怀御轻叹一声,屈指叩叩桌子,说:“可以了。” 三位监司官顿时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裴知候殷勤道:“这几个贼人讲话不清不楚,可见不是诚心的了。下官斗胆,将其暂且收监于府衙大牢。” 谢怀御点头:“确实不太诚心,那便先这么办吧。——祁宪司。” 正欲告退的祁延宣冷不丁被惊出一身冷汗,抬手向谢怀御作揖,头低得愈发深了,姿势倒是显得分外恭敬。他说:“不知小谢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怀御揉着太阳穴,说:“我记得宪司是总掌一路司法之事的,不错吧?” 祁延宣答:“小谢大人好记性。” 谢怀御说:“那这些人入狱后,审问一事,皆归祁大人管,也不错吧?” 祁延宣答:“正是。” “那到时便由我与祁大人一同审问吧。”谢怀御说:“祁大人可有意见?” 祁延宣迟疑一下,说:“只是从前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我知道,祁大人是怕我没经验,妨碍了公务。”不等祁延宣反驳,谢怀御便抬高音量喊了一声:“沈构!” 府衙外登时响起一片甲胄声,三位监司官大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门外却只走进沈构一人来。 祁延宣道:“小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谢怀御说:“从前听义父讲,不少新收编的厢军是穷苦人家出身,参军只为混口饭吃,自然也不懂什么处事之道。惹了祸,脾气一个比一个犟,不愿乖乖受训的比比皆是,为此,地方军的指挥使手上都有些厉害的训人功夫,管教将人调得说一不二,只是不知若想问话,沈指挥有没有那个本事?” “若想让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何难?”沈构眯起眼盯着祁延宣,说:“祁大人若不信,我们一试便知。” ---- QAQ
第27章 刑讯 狱卒压着山匪走在最前,祁延宣迈着方步不疾不徐地跟着,谢怀御在后面走得更是从容不迫,沈构的鼻翼在散发着咸湿气味的狱道中不自觉抽动,落在队伍最尾,眼瞳里却闪着警觉的眸光。 祁延宣心下是作何打算暂且不论,自谢怀御向前看去,他走得叫一个肩平腰直又步正,俨然八面威风底气十足大公无私的司法者也。 不知以往进了府衙牢狱是个什么章程,即便谢怀御往常甚少到这类地方来,也猜得出恐怕不该是直接将嫌犯押入长道尽头的刑讯司。 只是祁延宣既已如此做了,谢怀御也懒得拆穿他这种为打发自己安排出的小伎俩,仍旧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在血色与锈迹不辨的低矮铁门处略躬了一下腰,进入了这道陈年旧迹不散的关卡。 房间内的墙面在最初时大约也是用的同外道一样的材质所砌,只是因此间用途特殊,整个色调都在难以到达的天光下显得晦暗。墙砖看着湿润得要与被浸泡得发棕的水泥融为一体,光是眼鼻两意,就足够让人对于过去在此处的发生的事浮想联翩了。 美中不足的是,谢怀御遗憾地想,挂在四周墙上的刑具若是能有血珠慢慢沿形制汇于尖端,而后冷不防滴落到地面青苔,在这样幽暗又密闭的地方,定然效果绝佳。即便是蒙眼进来,也能勾出心中猛鬼。 不过,既有人愿为自己作嫁衣裳,他也不挑剔了,向走到自己身侧来的沈构打个手势,便走到一边,颇感兴趣地研究起了闲置于角落的桌案。 山匪一字排开,正对着大门被压跪了下来。祁延宣走上前去,面容肃穆,话语威严,对这些人训起话来,叱其不知改悔,历数罪行,陈词慷慨,听得谢怀御想为其抚掌叫好,不愧是滇远路多年宪司,当真是法不容情。 可惜此情此境,真鼓起掌来怕是不大合适,但眼前有块惊堂木,谢怀御看着桌案,已被湿气浸润得皲裂,而后又变得绵软,不知这一拍,是惊堂木先碎,还是桌案先散架。 谢怀御仍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沈构处便传来了锁链轻碰的响动。祁延宣止住了对一言不发的山匪唾沫横飞,诧异地寻着声音看去。 他同沈构眼神对上,沈构冲他扬起嘴角,不再延续方才假模假样的小心翼翼,直接发力将铁链从墙上扯了下来。铁链很长,“哗啦啦”坠落一地,与石板相撞,刺耳得让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祁延宣善意提醒道:“沈指挥,这锁链的钥匙不在此地,若想用,须得遣人去寻。” 沈构晃了晃手上了链段,许久不曾润过油的环扣摩擦生出滞涩的响动。他说:“听得出来。” 沈构拿着铁链,走向了跪在首位的山匪,背对着祁延宣。他身形高大,将瘦弱的山匪挡了个十成十。祁延宣只看到沈构抬手,躬身将锁链绕到了那人身后,似乎是要将人绑得更严实。 祁延宣只当这是些徒劳的无用功,心中不屑,却并不表现出来,好似不忍般将头扭向一边。 然而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从谢怀御进府衙至今都麻木得毫无反应的山匪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满是污泥的地上打滚痛嚎,嘴里呜哩哇啦地讨着饶。 祁延宣额头青筋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构的背影。沈构挪开些,这才能看到他并没有用锁链将山匪捆住,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他转过身来,冲祁延宣诡异一笑,说:“真被祁大人说中了,没有钥匙还真是难办,不如祁大人亲自领我去寻好了。” 祁延宣将视线从慢慢向自己靠拢的沈构手上锁链挪开,故作镇定,推辞道:“审问犯人,没有宪司不在场的先例。” “那现在有了。”谢怀御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铁门边上,乐意之至地为沈构打了个下手,拉开了门,对祁延宣说:“出了天大的问题,捅进郑都,我给摄政王去信,决计不会牵连到祁大人。”他摊开手,向门口一抬,说:“请吧,祁大人。” 既已摸到了蛇的七寸,就不劳兄台继续唱戏了。 在外候着的狱卒见祁宪司面色铁青地出了刑讯司,身后跟着的沈指挥却是气定神闲,本欲迎上来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在自家...... 祁宪司不管他们继续往前走,反倒是沈构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狱卒纷纷若无其事地定在了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门外锁链碰撞声已渐远了,谢怀御到底是决定放过那块惊堂木,他离开了桌案吗,走到适才那位已不再哀嚎,奄奄一息趴伏在地上的山匪面前。 谢怀御蹙眉看着这人,蹲下身来,欲伸出手去。那人看着谢怀御伸来的手即将触到与沈构同样的位置,不知又哪里来的精神,硬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地上蹭了几下,往后缩了一大截,嘴里仍不知叫喊着什么。 只是被沈构按了下神庭穴,这反应是否有些夸张了,谢怀御无奈收回了手,所幸是清醒过来了。 那人见谢怀御收回了手,情绪愈发激动了,车轱辘般来回喊着语调怪异的话语,似乎是在急不可耐地诉说着什么。 谢怀御怕再刺激到他,起身绕到这人身后,扶着他的肩,让他坐了起来。 这人并不消停,就着这个姿势自己一点一点扭过了身,面对向谢怀御,继续冲他叫嚷着。 谢怀御只得继续蹲身在此人面前,勉力辨认着他的口型,终于结合那怪异的语调从中择出了几个词。 谢怀御的唇形跟着他一起动,猜测着学道:“山匪”......“我”......“耳朵”...... 什么耳朵?谢怀御早已看出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山匪,可是又与耳朵有什么关系? 他心念一动,竖起一指在唇前,让这人暂且噤声。 这人乖乖安静了,眼巴巴地看着谢怀御。谢怀御很慢地问他:“你——是——不——是——听——不——见?” 这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也很慢地说道:“一——点——点。”只是三个字,语调再怪异也是能听懂的。 谢怀御没理解他的意思,却看到他被绑在身后的手不停地蹭来蹭去,谢怀御能理解这个动作,是想要松绑。 谢怀御伸手摁住他的肩,说:“我给你松绑,别——乱——动。” 谢怀御又绕到他身后去解开了绑在他手上的麻绳,在转回此人面前时,被迫不及待地拉过了手掌,飞速在谢怀御手上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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