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涟冷冷道:“真不想牵扯李平,褚大哥腊月二十三就不该来医馆。” 燕捕头奇道:“为何你不直接拿名册报官?你我相识一场,你不清楚我的为人?” 褚明苦笑:“报官?你信任李平,而如果报官的人是我,你还肯信这件事吗?现下你抓了致仕的杨老夫子,你敢抓卫侯吗?我来交名册的路上,一个闪神怕就死于非命了。李兄,我被逼无奈才牵扯你并出此下策,万万不敢求你谅解。” 燕捕头揪住他的衣襟,道:“总之你这混球儿口里没一句老实,是个天生的骗子…” 褚明忽然激动:“天生的骗子?!我是天生的骗子?!我十一岁始说了第一个谎,说我不想念书了。” 我插口:“杨老夫子从国子监致的仕,怎么会找卫侯要银两使你为什么不想读书” 褚明说:“因为他两是一路货色。我与杨老夫子一照面,他先叫苦他早耳闻卫侯对孩童不干不净,以为和他是同道中人,便去找同好借银子周转。借了还不上,才被迫参与的。他两是一链的两头。卫侯贩童,可杨老夫子是...亵童。我十一岁时念义学,他叫我去他房中听圣贤道理,我便去了…事后趴在桌上动弹不得。我那时才十一岁啊!我若不撒谎说不想念书了,逃之夭夭,只怕现在也与那些孩童一般不知所踪了!” 燕三不自觉的松开手,我问道:“这就是你与杨老夫子的旧仇?”良心不安又遭人猥亵,难怪怕孩童了。 褚明抑制住激动,半晌方道:“是的。我为了银钱,从卫侯美妾那里接了诊治孩童的活,良心一直不安,但贸然捅出去只怕性命不保。直到…直到,我见着致仕的杨老夫子。那时我可真害怕,我都二十五岁了,还怕那个老东西。他认出我来了,见我恨他,估计去找卫候诉苦,又害我挨了一箭。新仇旧恨一起,加上刘五的天时,我在出长安城的路上想这难道不是上天要助我抓他吗?因此我又跑回来,亲眼看他被抓。” 我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开口:“我也有个问题,你们怎么会在城门堵住我?按常理而论,即使猜到死的是刘五,我也早该远走高飞了?” 沈涟答道:“我没有把握,赌一把。可你太聪明,现在也知道你太恨杨老夫子,才会折返看他被抓。” 褚明重复:“太聪明?” 小沈涟正面跟他说:“不错,太聪明。褚大哥设下的连环套精彩绝伦,又是褚大哥为人不齿的半生中最正确和值得的一件事,那褚大哥多半会想看结局,想等谢幕。我从前便发现设套的聪明公子都喜欢如此,我猜褚大哥也不例外。” “说得好,即使我是因为更想看到杨老夫子身陷囹圄才折返的。”褚明挑眉,小沈涟吐了吐舌头。“如果你们没有什么其他要知道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抬腿,燕捕头拦在他面前:“你和我回衙门,杨夫子已经抓了,你该去做个刘五娘子杀夫的人证。” 褚明惊道:“你要抓我回去?好让卫侯找到我,我莫名其妙地暴毙牢里?” 燕三道:“我会保你,你跟我回去。我当捕头有当捕头的原则。我的原则向来不更改。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更改犯事的人一定要抓。你没犯下事,我一定会保你。” 褚明不再请求:“我不会武,今天你却一定拦不住我,咱们不妨赌上一赌。” 燕捕头道:“是吗?我不赌,不过倒想看看你怎么走得了。” 褚明左手紧握成拳,缓缓伸到燕捕头下巴处,燕三低头去看。褚明慢动作地摊开手,缓缓道:“那你且看清楚了…” 正值燕捕头聚精会神等他摊掌之际,褚明突然出手,右手成刃重重劈在他后颈处。于是,燕捕头晕过去。 褚明对地上的燕捕头道:“这下你看清楚了吗?”然后拔足狂奔,一溜烟地追上马车,很快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我和沈涟面面相觑,他就这样跑掉了? 燕捕头呻吟一下,有转醒趋势。 沈涟问:“李平,褚明既帮卫候贩童,又反了卫候,那他到底算助纣为虐还是算好人呢?”我答不出,但想起褚明蓄一脸大胡子被我揍得鼻青脸肿和他临走前那抹得意笑容,不由得大笑起来。什么欺骗?什么利用?通通随风而去。 沈涟也现出浅浅梨涡,我问:“小涟,你笑什么?”他说:“虽然我一头雾水,但见你笑得开心,就也想笑。”而燕捕头醒转爬起来,难得地懊恼跳脚。笑完我冲沈涟伸手:“你在卫侯宴会厅捡的卫彦身契?” 他乖乖掏出来给我。我拿过来打开看了一下,与沈涟说:“卫彦是盛临二年入的卫府,七岁就入府了。” 沈涟说:“我也是盛临二年生的。” 我说:“我记着的,你还是十月十日的生辰。”我把身契递给燕捕头,从袖中掏了五分银子:“劳烦燕捕头转交给司户参军,卫彦也进禾木医馆吧。” 燕捕头摇头推拒:“我和他同衙门做事,不用这个。这下你的禾木医馆可有三个人住了。” 褚明之事告一段落,至于燕捕头这么轻易就被他短暂打晕,有没有故意放水,这谁知道呢? 残阳如血,天边的云彩燃烧起来。 第13章 标题:紫微隐星 概要:紫微星是帝王象征,此时不在庙堂却在草莽 盛临十六年正月十四,他两在我房间看我的医书,我开禾木医馆看诊。过年期间收得早,晚上饭点提前,我给他两做了莲花鸭签,金丝肚羹,叫他们来厨房吃。 吃饭的时候,我说:“这个年匆匆忙忙,还没去长安的四神庙。四神庙的祷祝玄机是我师傅故交,他在庙中管布道、祭祀、占卜,嗜好品茗。年前卫八分了我三两顾渚紫笋茶饼,我想送他二两。你两要不要去?” 他两同时点头,沈涟问:“茶饼好吃么?” 我说:“你在卫八房里就尝了口蓬糕,真可惜,顾渚紫笋出了卫候府,只有禁宫中才有了。我冲点给你两尝尝。” 我给他两冲茶吃。 吃完茶,卫彦要施展轻功拎我和沈涟走,被我拦下了,我在禾木医馆门口叫了一辆驴车,去了玄机的四神庙。 正殿拜过天一教四神后,知客领我们去了玄机房间。他正自已与自己对弈,长胡子扫在棋盘上,头也不抬:“最后进门的居士修为颇高。” 卫彦回答:“不是居士。” 玄机不以为忤,自顾自地下完一局后摇头自叹道:“唉,贫道又输了一局。” 卫彦在后面,从我肩膀探头瞧棋盘:“与自己下?” 我拍了一下卫彦的脑袋,他缩回去了。 我奉上带来的顾渚紫笋,道:“这是卫候府的顾渚紫笋,有别的再来给祷祝。” 玄机接过掂了掂,放到桌上,上上下下端详沈涟。 沈涟进门后中规中矩地立着,此刻才躬身问好。 玄机捋着胡须笑道:“小娃娃,过来我看看。” 沈涟走到他身旁,玄机出手如电,按压他周身大穴,又捏了捏他的骨骼:“啧,是块习武的料。” 沈涟任他探查,听到溢美之词躬身谢:“过誉了。” 玄机说:“你两在观中转转,李平你留下。” 这是又要指点一二了。只是他说话说三分,留七分,听起来实在痛苦。 玄机吩咐我坐下,亲手沏了杯茶给我,笑道:“李平,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我受宠若惊,急忙喝了一口,好烫!强行包在嘴里,一时间不敢喷出咽不能咽下,热泪欲夺眶而出。 他感怀道:“一杯茶而已,你何必感动至此。当初怀远收下你也是看重你仁厚。” 玄机敛住笑意,严肃道:“腊月二十一我夜观星象发觉有异,推演一番,竟然推演出…”他压低声音,“紫微星在长安,却不在禁中了。” 我口中水凉了点,赶忙咽下,喉头微微一动。 他见状道:“不必如此惊讶。只是紫微星旁有颗伴生隐星,未知吉凶。” 舌头还是好烫,我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玄机叹道:“莫担心。你有那居士护着,在京中安稳过活不难。” 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我知道紫微星是帝王象征,此时不在庙堂却在草莽,确是改朝换代的不祥征兆。但我一个小小郎中,于天下事没什么相干的。不过领受祷祝好意了,下回做点茶果一并带来。” “腊月二十一那天,”我示意走出去那两,“武功很高的居士送我一个药童,仅此而已。” 然后辞别玄机,在冷清的偏殿找到那两,卫彦躲在柱子阴影里,沈涟则呆在正中央看神像。我招呼他两:“走了。” 晚上刚回禾木医馆又有人敲门。我在烧热水,卫彦在院中冲澡,我叫隔壁的沈涟:“沈涟,去应门。” 沈涟隔一会儿回来,朝自己身后指指:“看谁来了?” 他身后人大步流星踏到我面前,拍在我肩膀上:“李大夫,我来禾木医馆叨扰你了。” 肩膀要散架了,我勉强笑道:“齐兄客气什么,唤我李平。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 齐进搔搔头,有点为难:“我娘亲七十多岁了,再住城郊不便,我想在长安城内置个院子给她住。你这里市肆发达,我想寻处闹中取静的院子。” 我说:“禾木医馆在的这地方叫草市镇,要售的空宅我回头替你问问此处的司户参军。你娘亲在哪里,今晚要住我这里吗?” 他说:“那不用,我找了一处客栈安置她。” 我想起他宴席上的话,问他:“你怎么知道卫彦心法不一般的?” 齐进带点孩子似的天真得意说:“哎,我想想怎么说…我有个绰号,就叫‘大侠’。” 沈涟也和我一脸茫然,齐进只好说:“我武功很高,或许是天下第一的。” 我看他三十三四的模样,神色间还有些孩童气质,不太信,只问他:“你多大?” 他说:“四十七岁了。” 沈涟“啊”了一声,我才退两步打量齐进。 齐进问:“你带回家的影卫呢?我要与他较量。” 这时卫彦冲完澡踏进厨房,齐进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跃跃欲试。 齐进一步一步走近卫彦,他的一步跨得极大,双足重重踏在地面上,气势迫人。我站在他身后已喘不过气,周围空间虽大,却似乎避无可避。 卫彦却身似鬼魅,倏忽间绕过齐进立在我身旁。 齐进顿住,而后大笑:“天一心法当真厉害!可是你没练完。” 作为局外人,我看得一头雾水,沈涟倒很有些艳羡。 我问齐进:“你们较量完了吗?结果如何?” 他说:“较量完了,我赢了。” 卫彦在我旁边确认:“是的。” 齐进指着卫彦说:“他招式快狠准,一招一式不求自保只求杀人,是制敌用的,只适宜豢养的死士影卫,江湖上几乎没有。但他用的心法大气开阔,比现在那个天一教教主石向天的更有宗师风范。你为什么没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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