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不吭声。 我手肘撞他:“回话。” 卫彦说:“最后一段,不懂。” 齐进摇摇头:“真可惜,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我厉害还是天一心法厉害。” 在一旁的沈涟忽然问:“齐大哥,那你是输给石向天吗?” 我一听,知道小涟又诈人了,正要提醒齐进。齐进得意地说:“不,我赢了他。” 沈涟说:“天一教向来以武功最高者为教主,你赢了为什么没做教主?” 齐进皱眉:“教主有什么好做的?盛临八年,我三十九岁去乌斯藏和石向天决战。乌斯藏那上面除了白皑皑的雪山就是草原和牦牛,没劲到了极点,我宁愿向天下人承认我输了,也不要在上面参他修的这个天一心法。” 然后齐进愁眉苦脸地说:“我去侍奉我娘亲了。我救下卫八后,对娘亲起过誓,侍奉在她左右时隐姓埋名不动手,否则报应就应在她身上。不然卫府我就动手了,何必来喊你?” 他大踏步出去了。 我的第二锅热水也烧好了。我推沈涟回房去睡,想起来问他:“明天是正月十五,东华门有元宵灯会,你两要不要去?” 沈涟说:“可以去见识。” 卫彦说:“要。” 遂各自回房睡觉。卫彦蹿上房梁睡,我没喊他,琢磨什么时候治一治他睡梁上这茬。 第14章 标题:元宵灯节 概要:如果他不懂喜悲忧思,何来爱恨别离? 盛临十六年正月十五日。 我早上起来边从衣柜里拿裁缝铺里取的另一套全黑新衣,边招呼梁上的卫彦:“下来穿新衣服。” 他翻下来立在我面前,我塞给他新衣服,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布料不动。我说:“不要舍不得,衣裳制了就要穿。我有医馆负担得起,穿旧了再换。”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桌上:“给主人。” 那物黑黢黢的,方方正正。我拿起来看,每面有不等的小点点是枚赌博用的陨铁制骰子。 我放回他手心:“我不要你的东西。这哪儿来的?” 他闷闷地收回去:“孙一腾。” 孙一腾扔下鞭子后,左手的确掏一下怀里,紧紧攥住了卫彦的右手。 我问他:“他给你,你就拿了?” 卫彦反问:“不能拿?” 我想了想:“罢了,你拿都拿了,就拿着吧。” 然后我叫隔壁沈涟:“小涟,起床没有?今天换套新衣服,下午去东华门看灯会的。” 他在隔壁说:“知道了。” 元宵节灯会人很多,因此今天我也提早收了禾木医馆,叫上驴车带他两去了东华门。 到达时间尚早,灯会游行还没开始,我便带他们去了另一条街上临时设的瓦舍。一间间瓦舍用绳索、幕幛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场地,每个场地类目不同,正上演相扑、傀儡、影戏、杂剧、背商谜、学乡谈等。 一身黑的卫彦和一身红的小沈涟都好奇地四下打量。我说:“元宵节灯节在这里只能站着看。要不要去茶馆中坐着听说书,看斗茶?” 他两同时点头。我忍不住一人摸一下脑袋,卫彦乖乖低头就我手心,小涟偏头躲开,我只摸到他的红缎绑发带。 我寻了一家旗帜猎猎招展的茶馆,上二楼后卫彦坐进左边角落的空桌,沈涟跟着坐下,我坐沈涟旁边,叫茶博士上一壶冬月特供的七宝擂茶,给他两一人倒了一杯。他两听说书津津有味。说书人今次在讲天一教传奇:“…茂朝的太祖皇帝与天一教教主曾是至交,天一教助他夺得皇位。太祖便感慨,我是庙堂上的皇帝,你却是江湖中的王者。前朝马致远在《黄梁梦》中写过‘一梦中十八年,见了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爱,风霜雨雪。’就是说天一教的四神很难见全啦。现任教主石向天神功盖世,在盛临八年与三十九岁的大侠,于乌斯藏的南迦巴瓦峰决战。一战获胜,保住了他的教主之位…。” 我“噗”的一口茶喷了出去,齐进说的居然是实话!沈涟嫌弃地往边上闪。 近处有客人扔了一角银子上说书人的桌:“大侠是谁?” 说书人插了一段:“江湖上有大侠称呼的很多,比如王大侠,李大侠,赵大侠。但大侠不一样,大侠就叫大侠,不带姓氏,不知真名。因为他的的确确当得起‘大侠’二字,为人光明磊落,勇武无二。他盛临四年,三十五岁时西南单挑苗域十二寨、之后西北大漠破三悍匪、利州往东战过海上龙王……” 满座听众抚掌叫好中,我听到楼下有叫“卖馉饳儿,新下馉饳儿嘞”,我跟他两打了招呼:“我叫三碗馉饳儿上来。”就下去了,下去在卖馉饳儿那儿看到了分管草市镇的司户参军蔺林,我也治过他的胃痛症。 他说:“李大夫也来看灯会?”我说:“是啊。对了,我有个朋友想在草市镇置处宅院给他老母亲住……”他边端走自己的吃食边接口:“知道了,如果有人要售,我跟燕捕头说。” 我给掌勺的递六十文:“来三碗,端上二楼左角空桌。”掌勺的接过:“好嘞。”我洗过手回去二楼时,说书先生讲到了《说沈全传》:“…..却说忠勇军节度沈令斌镇守利州,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而他第四个孩子,也就是次子沈曜,十三年前尚在襁褓中,就被当时的利州监县梁泽仁抱来长安城禁宫中抚养。唉说是抚养,其实在禁宫中为质,一进禁宫,再也没有外人见过沈曜。梁泽仁梁大人从利州监县做到利州知州,现在是我朝的同平章事,那可是仅次于宰相的大官了。利州西边是儒州,过了儒州便是檀州。檀州军节度谢政忠与沈令斌乃是世交…..” 我听到盛临八年帮过我的梁大人,官做得这样大,心里有些高兴。这时三碗条篾黄穿着的馉饳儿到了,我从桌上的盐巴碗里捏些盐往三碗里各撒一些叫他两:“边听边吃,趁热吃完,晚上逛灯会了。” 沈涟低头说:“这个也好吃。 卫彦伸指过来擦掉我指腹上沾的盐巴。我不明白他晓不晓得这些小动作意味不明。 如果他不懂喜悲忧思,何来爱恨别离? 然后他说:“去小解。”轻功一展就不见了,我说:“那东华门见。” 元宵节长安城不设宵禁,十天放夜。我牵上沈涟,走回东华门时刚入夜,城门正在进一支长长的队伍。两片锯成船形的薄板,套系在妙龄女子的腰间。她们如坐船中,手里拿桨划旱船,一面小跑,一面唱歌。中间有个男子扮成船客,时尔夸张动作逗乐。 等待中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透过船桨翻飞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拥挤推搡的人群中他站得笔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遭的喧嚣热闹仿佛令他手足无措,他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墙角阴影。 隔着人群,我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等到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过去后,才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他迅速扣住我的腕脉,之后手维持这个动作自然垂下,同时转过身。 任他扣着,我微笑道:“卫彦,和我一起去看花灯。” 他脸上戴着半截黑色铁制面具,身周嘈杂无比,我只能通过张合的唇形看到他在说:“是,主人。” 手掌微动,握住他欲放开的手,十指交缠。于是我们三人并肩而行。各铺户现下张挂上绢纱、烧珠、明角、麦秸、通草制成的各式花灯。我走到一个面具摊位,一时兴起也买了一个橙色的羽毛面具戴上,给沈涟买了一个红色的。开始戴上时脸上发痒,忍不住停下脚步抓挠几下,卫彦也随之停住,来来去去的人群匆匆从我们身边擦过。一瞬间我见证了流逝的时光。 信步走进御街,处处张灯结彩。少女们载歌载舞从我们身边走过。御街的两廊下游人集中,街中间有绵延八里的戏台,上面正演着歌舞百戏。不止歌舞声音喧闹,廊边的茶坊酒肆也在敲锣打鼓,四处亮晃晃的。 鞭炮炸响,一条长龙自戏台底下钻出,从我们眼前舞动而去。“好!”“狮子快出来!”“诶,高跷!”…在一片喝彩声中,我侧头看卫彦,灯火映在铁质面具上,他嘴唇的线条也不似往常般冷硬。 走到戏台中段,看到上面嵌着一座巨型灯楼,高得有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灯楼周围悬五色彩灯,彩灯上绘了跳舞小人。 两旁的廊下,挂着灯谜娟灯。我面前这盏写的是“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我略一思索,“鳞?” 店家笑着取下这盏,回铺里另拿一盏换上。铺里的桌上摆着一盏八角灯,几个角上挂着的小铃铛做得颇精致,黑黢黢的,有些年头了。卫彦忽然拉我进去,指着那个小铃铛。我问店家:“八角灯怎么卖?” 店家为难:“八角灯做工不错,但角上的铃铛掉了几个,实在是…” 卫彦忽然说:“一个铃铛。” 我要掏银钱,掌柜居然爽快地取了一个给我,分文不要。沈涟默不作声。 门外嘈杂,我们急步出去。只见灯楼上垂下巨大的锦缎,上书“高烧红烛映长天,亮,光铺满地”,原来等着对对联。众人交头接耳。一名书生走上前,曼声对曰“低点花炮震大地,响,气吐冲天”。 花炮炸开,人们鼓掌喝彩:“工整工整!天衣无缝!” 备注:街景参考自东京梦华录。 第15章 标题:初次告白 概要:“跋山涉水,”他说,“回主人身边。” 灯楼两侧有四名大汉抬出太平鼓卖力敲击。伴随鼓声,焰火也冲上天炸开。 卫彦仰头看。 盛临十六年,天上的明月焰火,地上的花灯烛光,通通在他眼睛里点亮。我不由自主,伸手揭下他的面具,直视他明亮的双眼。 他收回目光,静静看我,唇形薄薄勾勒出软化线条。宁静笼罩我,脚步在动,自己一无所知。一群女子过桥摸钉打打闹闹。我回过神,原来不知不觉走到食肆街了。 道两旁摆了不少卖元宵的摊子,原料摆在外头长长一列。光面皮就有江米面、粘高梁面、黄米面和苞谷面。可选馅料里甜咸荤素俱备。 甜有桂花白糖、山楂白糖、什锦、豆沙、芝麻、花生。 咸有猪油肉馅,看样子是作油炸炒元宵。 素的有芥、蒜、韭、姜组成的五辛元宵。 摊主美其名曰“来尝元宝咯”!我们刚坐下,他又邀路过的几位少女来尝尝。一粉衣少女道:“元宝这名字也真俗,桑兰你说是吧?我要一小袋‘油画明珠’带走。” 她身边的绿衫少女恬静温柔,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摊主炸好元宵装在袋里递给她,我们的元宵在糯米粉中滚好后也跳下锅。沈涟忽然说:“我不饿,我先回去了。” 我只得喊住桑兰:“桑姑娘,劳烦带小涟回去。”她默默点头,露在外的耳根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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