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笑着说:“对的,我教赌神号称逢赌必赢。” 沈涟嗤笑:“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逢赌必赢?” 沈涟说得有道理,我也竖起耳朵等谭青回答。 谭青说:“是赌神之位逢赌必赢,不是坐那个位置上的人。” 我问:“什么意思?” 谭青说:“如果你赢了号称运气最好的人,说明你才是运气最好的人。这是气神的意思,你成为气神选中在世间的使者。所以那个位置永远运气最好。” 我恍然大悟:“这即是说,谁赢了赌神,谁就接替赌神?” 谭青赞许:“你总算弄懂了。” 沈涟说:“我便不信诡辩。不灵验即为不虔诚。”我戳了他一下,他才收口。 我问:“赌神是怎么个赌法?” 齐进喝酒间隙说:“啊,他们那个赌神阵仗很大的。” 谭青悠然:“江湖故事中,我教赌神的故事的确最为人熟知。赌神一局三场,千金一诺,下手无悔,无数人心驰神往。只要他抽中你,或者你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跟你赌。” “是吗?”沈涟问,“赌什么?若是不会武如李平,他与赌神比武,他岂非必输?” 谭青皱眉:“四神不耍无赖。由找他的人决定赌什么。只要是不确定的事情都能赌。” 我问:“那如果不赌完三局呢?”卫彦说:”打。” “如果不赌完三局,”谭青笑着接口,“那么,赌神只好与你一战,赌你的命了。”他转而对卫彦说,“卫彦你出卫府后对战经验这样丰富。现下与我教赌神一战,胜负倒未知。” 卫彦摇头:“我不战。” 我奇道:“卫彦出府后对战经验丰富?” “你不知道?”谭青一下捂住嘴。 齐进对着酒壶口边倒边说:“谭青你捂什么嘴?卫彦这一年多对战经验是大涨啊。那么多人来抢他的天一心法,他总在长安城外那山头上与人对战,都不让人进草市镇。” 我问卫彦:“是这样吗?你对战完再从山上带药材回来?” 卫彦别开眼睛说:“是。” 我想摸摸他,在场人多忍住了。我说:“燕捕头说草市镇近来太平,是全被你拦下了?我医馆也是你在护?” 卫彦说:“一部分。” 我说:“那么来医馆的江湖人士也是你放行的?” 他说:“是。” 我说:“难怪这些人既知礼仪,出手又阔绰。” 卫彦说:“主人,应得的。” 谭青这才挪开捂嘴的手说:“医馆太平倒不全是因为卫彦。你一看就不会武,而江湖上伤医是大忌。若非永远不要大夫诊治,一般不会与你动手的。” 我想起他有一回发上有兔子血,正要问他与人对战的情况。卫彦忽然强调:“没滥杀,不受伤。” 沈涟问:“我看完《蛊术》那次,你头发带血。” 卫彦说:“真的,兔子血。”他面上无甚表情,我却看出几分委屈。 不顾剩下四人都会武,必定看得见,我在桌下拉住他粗糙的手掌。他垂头看我手,轻轻反握住我,短短的指甲盖压在我手背上。 沈涟说:“我回房了,明日还要去太学中念书。” 谭青告辞:“酒喝得差不多了,明日我要回乌斯藏见教主。改日再来。” 齐进说:“散了,散了,回去睡了。” 饭局遂散。而谭青这一改日就是盛临十八年的夏天。 之后,我答应过大儿子在他生辰那天去探他。这天也是太学歇息,上午我要去给没有喘症的卫瑾复诊,混诊金。一早我出去,禾木医馆就簇拥着一大群着艳色锦缎服饰的少年。沈涟站在门口正等我。我过去召驴车时,那群少年中有人问:“沈涟,这便是你家医馆吗?”另一人说:“你哥哥生得好俊,有些似员外郎家的胡姬。”我心头暗喜他叫我哥哥,一高壮少年犟嘴:“我家的胡姬身上臭得很,大夫不臭。”沈涟不应声,和我上驴车时才一回头说:“你们看也看了,回家吧。” 有少年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再在草市镇逛逛。这里当真与你说的一般好。”然后三三两两散开。 我在驴车上问:“这些是你太学的同窗?” 他说:“是啊,昨日他们定要缠着跟我回草市镇。” 我想起来问他:“你收到旁的锦帕没有?拿来擦小神像好使得很。” 驴车颠簸中,他说:“没有几张。等收到多的,我回禾木医馆时带十张。” 一到卫瑾房中,卫瑾就说:“檀州白露茶饼是蒸好了的,李大夫掰开冲吧。” 我掰开一块倒茶壶冲,檀州白露汤色明亮,尝一口清淡。我冲沈涟举杯:“这个不甜。” 沈涟就我手抿一口说:“温香如兰。” 卫瑾眼下青黑,我问他:“小公子喘症刚好,在累什么?” “我爹爹近日生病,”他秀若芝兰的面上有愁容,眼底却有喜色,“将产业交与我打理。”他又说:“王怀远的大弟子在给我爹爹诊治,李大夫与他相熟吗?” 我摇摇头:“我性子独,与师傅的其他弟子来往少。” 沈涟关切他:“小公子莫要太劳累了。平日上午,我也来同你一道梳理?” 卫瑾说:“不耽误你在太学上课?” 沈涟说:“太学的上午只讲那些四书五经,我都背熟了。下午的兵书还须好好学学。” 卫瑾说:“你什么都这样用功。也不知道你最后是想出将,还是要入相。” 沈涟笑而不答。 第24章 标题:骨头炖汤 概要:你长个子,腿疼不疼 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回程颠簸的驴车上,我关心他:“太学之外,你在齐进那儿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他说:“还不错,只是我的对敌经验比卫彦少得多。” “他成日与抢天一心法的人对战,你要赶上是很难的了。”我在颠簸的驴车上摩挲着木头座的纹路说,“不过他今次没有滥杀,听进去了我的话,我好高兴。” “他的确没有滥杀抢他天一心法的人,”沈涟脱口而出,“他废了别人武功。” 我吃惊问:“你说什么?” 沈涟冷笑:“江湖中谁没有几个仇家的被废了武功,再被仇家逮住,倒不如被杀了痛快。他为此还在江湖上得了一个名号。” 我问:“什么名号?” 沈涟说:“煞星。” 我怔住。 “他多少是为了护着你,”沈涟出声宽慰而语带讥讽。“不像我,是一次也没有为你挡过的。” 驴车压着石子剧烈颠簸一下,我倒他肩上,他扶住我。我想起问他:“你还和以前一样不吃葱吗?” 他拂拂我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跟我说:“我可以吃葱,但不喜欢吃。”他伸手出去接过路过的少女丢来的锦帕给我:“你不是要擦神像?先拿几张回去吧。” 我征求他的同意:“我能进你在禾木医馆的卧房吗?我想进去打扫一下,秋季起风,带了很多灰进去。” “进吧,你什么时候进去翻都可以。”他平常地说 “那本来是你的房间,现下你又问我同意。” 我说:“既然给你住了,自然要问你同意的。”大儿子低下头,鬓发因为秋季的风飘了一缕出来。 在齐进家门口放下他之后,我叫驴车去了市肆。首先花了三两白银买下一套锦缎衣裳和一双脚上蹬的小头皮鞵,然后买筒子骨和十月当季的萝卜,才回禾木医馆开灶炖汤。另做了两人吃的奶房玉蕊羹。炖骨头汤的时候,我倒了加倍的料酒去腥。我任灶上火烧着,从怀中掏出新锦帕在自己卧房中擦小小的酒神像和气神像。酒神像肩上抗个小酒缸,气神像掌中放着小骰子,我拿锦帕裹住指头进去擦,身旁忽然多了一人,说:“替主人擦。”说完卫彦接过我掌中锦帕。 我看他低头擦,他有一阵子没去草市镇上的净发社栉发了,有点挡住眼睛。我问他:“你废了抢你心法的人的武功,对吗?” 他手上顿住,我说:“擦干净了,把锦帕挂在桌子下面,脏的待会儿洗了,拿张干净的我给沈涟房间去去灰。”他依言挂好,递干净锦帕时才看着我说:“是。不废武功,他们杀我。” 不知是谁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头痛欲裂:“今日对战完了?”他点点头,我去沈涟房中擦灰,卫彦在我身后焦躁地小步走动。 在心里叹完气之后,我说:“你不用什么都告诉我,我当不晓得可不可以?” 他停住走动说:“可以。” 擦到沈涟的兵书时,卫彦专心看名字,我问他:“你想看兵书?” “是,”他迷惘地说,“必须看。” 我收回帕子笑说:“擦完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既然必须看,那我送你一套。” 吃饭时,卫彦要喝灶上的筒子骨萝卜汤。我不让他喝,舀了一碗奶房玉蕊羹给他,他毫无异议。去前铺看诊半天后,到饭点时我回厨房一手端大罐食盒装骨头汤,一手拿起锦缎衣裳和小头皮鞵出门。出门时我跟卫彦说:“记得热晚饭。”他说:“好。” 我到齐进家门口时,沈涟正站在乌桕树下练功。乌桕树枝上立着三只墨黑乌鸦,一树繁茂的艳红叶子。十五岁的沈涟着对襟窄袖的糙红布衣,橙色夕照落在他泼墨发丝上,浓烈而耀眼。 我走到树下时,他也没停。他一掌拍在树干上,惊起冠顶三只墨鸦。而浓红树叶扑簌簌飘扬起来,然后在秋季的风声中左右晃荡着坠落地面。 我冲大儿子举起左手一罐食盒:“你长个子,腿疼不疼 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他走神了。 我不得不又叫大儿子:”沈涟” 他回过神却不答,走到我面前反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过来跟你吃。”我举起右手的服饰鞋履又说,“你太学的同窗穿得那样好,我也给你置办了一套行头作生辰贺礼。” 他接过衣裳,捡走我糙布蓝衣上沾的乌桕叶扔在地上,说:“我才不要你的骨头汤。” “我记着你的口味,”我说:”骨头汤是专门为你今天生辰所做,没放葱。” 他看着我,面上冷硬稍微融化。 “你也挡过滋扰草市镇的人,”儿子待我蛮好的。见他露出惊讶,我笑说:“虽然我不及你天生聪颖,但也不傻。要是你真的一次也没挡过,没接触过江湖人士,如何知道卫彦的绰号?”我想想补充,“你自己说的有对战经验,又是如何来的?多谢你啦。” 最后我问他:“要喝骨头汤吗?” 他还是说:“我才不要喝。” 我没奈何,只得用空着的右手摸摸鼻子说:“那我提回去了。” 他说:“你留下,你不是说要同我吃晚饭吗?我喂师傅家的猫。”这时齐进从屋内跑出来说:“李大夫你又带好吃的来了!进屋吃晚饭吧,今日沈涟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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