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到这个年纪尚未成婚。你好歹还有卫彦。旁人看来不定我两谁更违背纲常。”齐进说着,捧起半爿西瓜,轻轻一捏再分为两半,递给谭青一半后自己啃起来,西瓜汁液顺下巴淌到他白褂子上。卫彦如法炮制,分了递给我一半,自己默默啃。我捧起他给的,拿小勺一口一口舀起来。沈涟跟我一样勺舀。谭青光吃西瓜不吐籽,我以为这人连籽也咽。 谭青说的话回到了卫彦身上:“他再是得了‘煞星’绰号,煞气也轻多了。李大夫,他变了不少。” 我问:“哦?”卫彦把脸埋进西瓜里,我说:“你不要和齐进一样沾得一身都是。”他又抬起脸默默啃。 “他之前求死,遇到你之后求生。”谭青说,“你也算水滴石穿了。江湖人有今朝没明日的,他们影卫尤甚,他这三年同你在一起,平平静静的着实难得。” 哪有平静卫彦实际仍在长安城外的山头上,隔三差五与人生死对战,只是我不愿细想。 这时齐进脱下白褂子说:“当真一身都沾上西瓜汁。”便打起了赤膊。 我想起问同样涨了对战经验的大儿子:”卫彦对战得了绰号,沈涟你就没有吗” 沈涟放下木勺,板起脸:“我并没有什么无聊绰号。” ”玉面郎君。”卫彦面无表情地戳穿。 我大笑起来,谭青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挺适合你的,玉面郎君啊哈哈哈哈哈哈。”齐进也点头:“挺贴切的。” “我出去一下。”玉面郎君板着脸跑掉了。 齐进问谭青:“这次你再回乌斯藏上的总坛,得隔多久才能再出来?” “不知道,得听教主差遣。长安分坛上报至今没抓到六阎罗,兴许过不久教主又会派我出来抓他。”谭青叹气:“或者我想个办法以色神令执行色神职责,溜出来找你们聚聚吧。” 齐进说:“你总替石向天办事。而我从没搞清楚过,你们天一教到底是四神大还是教主大?” 我疑惑:“什么色神令?”天一教中人卫彦说:”四神,信物。”而沈涟回来落座。 谭青往桌上一口气吐出一嘴黑西瓜籽,才说:“四神各有信物,就叫四神令。我的是色神令。”他回答齐进:“哪个大可不好说。平时四神都听教主差遣。但当四神以各自信物执行职责时,那即是神的旨意,连教主也要听令。其他三神不可干涉。” 我问:“你的色神令具体是什么东西?” 谭青一笑:“李大夫什么都想知道,下次告诉你。我先走了,谢齐大哥款待和你的驱蚊香囊。”他在我面前晃晃香囊,闪身消失。我问卫彦:”你知道色神令具体是什么吗”喽啰卫彦摇头:”没见过。” 齐进说:“我去还木桌。”他打着赤膊端起石桌上垫的木桌出去。沈涟说:“院中乱,我来打扫。” 我去厨房烧自己的洗澡水,卫彦跟过来,杵在门口挡事。他入夏之后都直接倒井水,倒不须烧他的。我开上火,想起谭青次次飞身离去极其洒脱,问卫彦:“我还能学轻功吗?好羡慕你们飞来飞去。” 沈涟在院中说:“我先回师傅家歇息了。” 我说:“好的。” 而卫彦明显顿住,才说:“太晚。”我说:“你去冲凉吧,吃得一身汗。”他点头出去冲凉了。 “谁说太晚的?”齐进胳膊上搭着晕染了片片红西瓜汁的白褂子,在门口说:“我回来拿衣物,正听到你和卫彦聊武功。” 我关了灶火,兴致勃勃地问他:“齐大哥,你觉得我能学轻功么?” 齐进说:“你往外跑二十步,再跑回来。”我照办,问他:“怎么样?” “我未见过武学资质如此愚钝之人!”齐进沮丧地说,“即使从小练,终你一生也学不出个什么。” 我接受了,边往大木桶中舀水边问他:“那为何你的武功如此高?” “我天赋异禀,又有赤子之心,乃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他孩子似地炫耀。我从他身后瞥见卫彦冲完凉了,便叫:“卫彦,去卧房中换亵衣。铺上叠的那件新的。”他闪进卧房中,尔后我的卧房中亮起烛光。 我在厨房中问齐进:“你的轻功也很好咯?” 齐进仿佛受到侮辱一般说:“那是当然,我给你看一看!”他在厨房中扔下白褂子,拉我回院中。忽然腾空而起,半空中双臂大开大阖,犹如鹏鸟一般,然后落回了至少三丈远的石凳上,悠哉道:“厉害吧?” 我说:“厉害的!”我往院中走时感叹:“我们不会武之人,是永远也赢不了你们习武之人的。” 齐进蒲扇般的大掌往脸上扇风,边扇边摇头:“那倒未必。你平日针灸用的银针现下有吗?” 我好奇起来:“在的,你等等。”跑去前铺取装银针的软布囊,回来递给齐进。 齐进抽出一根银针,在不断摇晃的红灯笼下说:“你且看清楚。穴位经十四经循行线路。寻常武人光晓得灌内力重击那三十六个死穴都会致命,但用银针扎百会、神庭、雅门、风池、膻中…”他手中银针随口中语言一一轻指,“再将整个针刺入气海…”他手一个不稳,整个针忽然消失在胸腹间! 我大惊,伸手探查。齐进嘻嘻一笑格开我,张开手指,针掉到石桌上明晃晃的。齐进说:“我藏到指缝中吓唬你的。” 我说:“齐进!” 齐进眉飞色舞:“开个玩笑。这样内力瞬间大涨,街边卖艺的把式也能与顶尖高手相抗。不过从点破气海开始,会感到有针在扎,一天比一天厉害,到最后全身上下如同上万根针扎。拖一个月后死掉。这招我自己悟出来的。”他说,“不会武之人经脉纯净,尤其管用。” 我好奇地拿手指挨着点三十六个武学上的死穴,因与医者所学相通,我很快找准了。我问齐进:“灌什么内力都可以吗?” 齐进搔搔脑袋:“我悟出来的,该是用和我同源的内力比较好。你可别用,我只是为了反驳你说的‘不会武之人永远赢不了习武之人’。” 我笑说:“我没机会用。”他说:“我回去了。” 我说:“你的白褂子还在我厨房中。”我挨着吹灭葡萄架上的四盏红灯笼厨房,淡色的月光笼罩院落。 齐进“啊”了一声闪回厨房,取走白褂子告辞。而我叫卫彦:”卫彦,出来帮我搬木桶,我要洗澡。”他着一件藏蓝簇新裘衣出来,我拿上大巾帕。他帮我搬盛着热水的木桶到井旁,提井水上来倒进去。我往头上抹完皂角团之后,他站我身旁不厌其烦地一瓢一瓢往我头上淋温水。溶溶月色下,虽然旁人来看他依旧面无表情,我还是问他:”你很高兴吗” 而他说:”是。”我冲洗完回卧房,他搬木桶回厨房。等他进卧房,他又说:”主人,好看。”我左脸的鬓发被他用食指轻轻顺了一下。我笑倒,右手拉住他食指到唇边亲一口放开:“我不好看的,及不上沈涟万一。”因你心里喜欢我,才会觉得我好看,就像我觉得你毫无煞气。 卫彦摇头:“真的,好看。”时辰尚早,我从书架上抽出《风土人情录》给他:“看看书吧,什么时候闭半年医馆,我们去南方转转。”他翻起书来,我在他对面坐下,提笔总结近日碰到的疑难杂症我也想著一本《禾木医书》传世。烛火摇曳下,他的头发似乎没有初来时粗糙,所以我忍不住摸了一把求证。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有适才冲凉留下的水汽。他抬眼,眼睛里映着淡淡的烛火。烛火的噼啪声中他好像更高兴了一点。 和一个人在一起够久,就逐渐能读懂他,即便他面无表情。 第二天坐诊完,我还惦记轻功。卫彦回来之后,我在院中不死心地说:“我想学你的轻功。” 他到底拗不过,对我说:“别动。”然后走出一丈远,足尖点地划了一个小圈,立在原处叫我:“跳。” 我一跳,勉强跃入圈内。他摇头:“足并拢,收胸前,腿下探,前掌着地。”说武功倒很连贯。说完他高高跃起,落地无声,轻快敏捷如大猫。 我照他说的做,差点崴到脚。起跳时并脚不难,但因惯于朝后蹬腿发力,很难收到胸前。 等我适应时,已经过了十天。我又叫卫彦,他说:“收膝至胸。” 不多不少,能收膝至胸又是十天。 到我能完全招他说的跳进圈内时,居然过了一个月。我问他:“如何?” 他不太自然地赞:“主人进境,颇快。” 给卫瑾出诊回来的路上,我问沈涟:“轻功起步做什么要跳圈?” 大儿子说:“施展轻功时须踩准落脚。高空踩错,特别在打斗腾挪时,小命堪忧。李平,你还是别练了。” 我仍不死心:“你们飞来飞去,总叫我十分羡慕。” “你爱练便练吧。”沈涟忽然蹙眉,“有卫彦教,不会出差池。我又不教你,你别问我。” 回去这天我再次练到腿脚发软。葡萄架下垂下来成串葡萄,果香四溢。我坐在石凳中,待卫彦一回来即兴奋问:“以我的进境,练到能飞身出墙要多久?” 卫彦走到我身边,摘了一串葡萄下来,比了一根手指。 我问:“一年?那不错的。” 他平静地说:“十年。” 我大受打击,绝了学武之心。卫彦往我手上塞葡萄:“主人,吃葡萄,甜。” 葡萄上一层白白的果霜,入口当真极甜。 第29章 标题:参见财神 概要:待你能管天下,再治这世间不公也不迟 而盛临十九年的夏季,我在葡萄架下走动一整晚,一口葡萄也吃不下。 这一年八月二十日,我一早在卫瑾房中坐桌旁等他。香薷今次没被遣开,她给我换过三次茶之后,卫八才和沈涟匆匆进房门。卫八今日身着乌金云绣衫,眉头紧锁,有些焦灼。 他坐下之后对香薷说:“你先下去吧,院中人都站到外头去。”香薷手别在腰边,矮了矮身子说:“是,小公子。”便出去招呼卫瑾宅中下仆了。一身暗红如意云纹夏锦衣的沈涟站在卫八身后。 卫瑾端起桌上的袁州窑油滴天目茶杯:“李大夫,去年我和沈涟把儒州主事....”他莫名顿了一下,揭开茶盖往里吹着风含混地说:”收拾掉之后,各州主事已全部是我的人了。”收拾掉还是换了杀掉我想着他去年言语。他接着说,”但爹爹房中的影卫,我光靠自己手下人和沈涟没有十足把握拿下。”他侧回头对沈涟说:“你坐吧。”沈涟摇头:“坐一上午了,站会儿。” 卫瑾水红嘴唇分开,啜饮着茶水:“我记得李大夫带走的影卫,是叫卫彦吧?练的是天一心法。” 我升起不详之感,勉强回答他:“对,我带走的卫彦是练的天一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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