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迷津实在不明白,伏六孤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惨遭非礼的黄花大闺女一样。 “到底是我们有求藜芦大夫。”秋濯雪笑盈盈道,“他对你又有救命恩情在,咱们理应偿还,不是吗?” 伏六孤不住地眼睛往下撇,试图暗示秋濯雪松手:“濯雪,有什么话……” “不必多说。”秋濯雪摇摇头,“倒要请藜芦大夫见谅,越兄担忧我的安危,剑风凌厉,害了你这蛊虫性命。还不知道妖蛊……” 他的话未曾说完就遭打断,屋外忽外传来一声长哨,伏六孤登时脸色一变,又像是找到了机会,立刻抽出手来:“坏了!雪蚕赤砂还在外头,怎么来这样快?” 他逃也似地夺门而出,藜芦不紧不慢跟了出去。 “看来只留下我们二人了。”秋濯雪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才见识过藜芦的本事,因而并不紧张,反倒长吁短叹起自己的自尊心受挫,“难为我第一次这样主动牵一个男人的手,万没想到阿衡竟然这样不领情,真是叫人好不伤心。” 这当然只是玩笑,要是伏六孤当时有所回应,指不准眼下拼命想抽回手的就成秋濯雪了。 越迷津想了想,安慰他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牵你。” 秋濯雪本往外走,闻言又止步,略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若愿意,我可以牵你。”越迷津皱起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等显而易见的事,可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此时只需要说“这是个玩笑”,立刻就能敷衍过去…… 可不知怎么,秋濯雪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之前越迷津为自己挽发时的模样,还有避开他抚向咽喉伤口的情况,立刻把话吞咽回去。 “朋友通常……不会如此。”秋濯雪试图耐心解释,“如此牵手。” 越迷津问道:“牵了会如何?” “这……当然不会如何。”秋濯雪有些好笑,“只是通常不会如此。” 越迷津当然知晓常人的规矩,知道男女有别,平日也鲜少触碰他人。 他不明白的是知己密友到底能有多亲密,又该有多亲密,想到之前秋濯雪与伏六孤相拥都是坦坦荡荡,牵手似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当这是推却之词:“你不喜欢,直言便可,不必这般委婉,我并不觉伤心,毕竟我们认识没有多久。” 越迷津这话说来虽无它意,但秋濯雪如何能令他难过,这样一个能将自己随口的玩笑放在心上的朋友,任何人都不会忍心叫他失望的。 “我没有不喜欢。”秋濯雪默然片刻,叹息道,“只怕你觉得奇怪。” 越迷津蹙眉:“我要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还要说这番话?” 秋濯雪哑然无语,只好主动去牵越迷津的手,其实早在吴都河上,小船飘荡之时,他们就曾交握过手,不过那是两人重归于好,决定一起同来墨戎,一时之间的心情激荡之举而已。 他的手并没什么稀罕,生得的确好看,可握起来却非想象一般软腻柔滑,甚至隐隐约约叫人紧张。 越迷津轻轻一捏,只觉握住的不止是一只手,更是比覆水剑还要令人胆寒的凶物。 “我一直以为你用掌。”越迷津携着他往外走,“从来不知你也会其他兵器。” “只是玩玩罢了,你不要听藜芦大夫瞎说。”秋濯雪叹了口气,“我不用兵刃,只因学艺不精,怕伤了他人。之前在船上,我就用琴与月影姑娘对抗,可惜技不如人,将它弄坏了,好在没伤到旁人,不过仍是糟蹋了一把好琴。” 越迷津对琴不太感兴趣:“你会使剑吗?” “不如你。”秋濯雪细思片刻,“只怕也不如徐大娘。” 他说得虽是谦和,但点名道姓的全是剑道大家,倒也谦虚不到哪里去。 两人走出门外时,只见得花海外密密麻麻,不知汇聚了多少人,两个孩子已落入圣教之手,一线天上白虹弥漫,看得并不分明,不知有没有箭手埋伏。 竹屋前地势开阔,却只见藜芦一人独行在花海之中,伏六孤站立屋下,解下背上长弓,神情格外冷峻,见着他们只是略点了点头,并不分神。 圣教中人乌泱泱一片,领头的绿衣人正上前几步,与藜芦说道:“藜芦大人,你自脱离圣教以来……” 皆是些场面客套话,秋濯雪定睛一看,之前打过照面的毒草三人组也正在其中。 说来倒巧,擒住雪蚕与赤砂的人正是乌头,神情阴沉地盯着两个孩子。 他们算是圣教出了名的怪胎,人人见了都头皮发麻,乌头见两个孩子虽遭擒抓,但全无惊慌失措之态,不哭不笑,眼底漠然,倒有几分藜芦的神韵,不由得一阵恶寒,指下用力,沉着脸恶狠狠道:“你们俩哭是不哭?” 雪蚕与赤砂肩膀咯咯作响,疼痛难忍,却皆无半点反应,如两个木头娃娃,反倒仰脸望他,又黑又白的大眼睛没半点活气,脸上的伤疤更是扭曲可怖。 烈日当空,却有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感,惊得乌头浑身出了冷汗,连连退后了一步,顿时松开手来。 雪蚕与赤砂转身要跑,半枫荷忽转过身来,拦住兄妹面前,笑盈盈道:“去哪儿呀?” 赤砂牢牢牵住妹妹小手,死死看着半枫荷,没有说话。 半枫荷看着他们俩的目光,也觉浑身不自在,暗骂一声晦气,便对乌头啐了一声:“被两个小怪物吓着,乌头,你羞不羞?” 乌头自觉失了颜面,恶向胆边生,忽上前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巴掌,力道未收,打得嘴角开裂,方觉得心头快活了一些,见他们俩仇恨地看过来,嚷骂起来壮胆:“看什么看!” 雪蚕冷冷道:“你死。” 赤砂淡淡道:“你死。” 两个孩子话音刚落,乌头忽然听见“咯啦”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只觉得自己好似飞升而起,四处景色都飘荡起来,再来,就是脖子一凉,什么也都不再知道了。 与此同时,秋濯雪正低头对越迷津商议,他对藜芦没有半点好感,可敬老恤孤、济困扶危之心却是天生,见雪蚕赤砂受了委屈,立刻冷下脸来。 “他们之间本是教内之事,咱们不应多事,可是做事实在不规矩,你我将那俩孩子带到边上去。” 越迷津道:“不必了。” 秋濯雪“咦”了一声,抬头去看,只见得乌头尸首分离,脑袋忽然高高飞起,血流喷洒如注,泼溅在四周教众身上,惊起大片哗声。 人头在空中忽然变了道,落在了藜芦手中。 除了秋濯雪看出是蚕丝牵引,其他人几乎都以为是妖术所致,霎时间相顾变色,鸦雀无声。 就连绿衣人也突然住口,脸色发绿,与衣服几成一个颜色。 “还差一颗。” 藜芦提着一颗头颅,面容不改,衣染墨紫,荆花秀丽,说不上是鬼是仙。 “女人的头。” 圣教抓了雪蚕与赤砂,藜芦就要圣教一男一女的性命。 他缓缓往前,圣教中人却是下意识往后。 圣教中人心慌意乱,无人再敢擒抓雪蚕与赤砂,两个孩子奔向藜芦,齐齐扑在他身边,紧紧揪住衣摆:“藜芦!” 藜芦并不理会,目光锁定了半枫荷。 身后却传来秋濯雪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此人已死,藜芦大夫何必徒增杀孽,更何况两个孩子在此,也不该叫他们见着血腥。” 他按下了藜芦的另一只手。 谁也不知秋濯雪怎么一瞬间从竹屋廊下翩然而至,只闻到醉心芳香,幽幽飘散,似如丝缕弦音,随他翻飞的长袖轻轻荡漾开来。 秋濯雪已悄然立于花间。 半枫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风响,脸上刺痛,怔怔地伸手去抚,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待到鲜血流淌到嘴角,腥味在唇舌间翻涌,半枫荷方知自己竟与死擦肩而过,刹那间几乎腿软坐倒在地。 “姑娘可无恙?”秋濯雪望向半枫荷。 半枫荷仰起头来,虽不知秋濯雪是怎么做到,但已反应过来自己是为他所救,此番死里逃生,不禁泪盈于睫,甚是动容地望向秋濯雪。 “你……你……” 她与秋濯雪素味平生,不过一面之缘,他却不顾危险,从藜芦手中救下自己,不由得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秋濯雪见她脸上伤了好大一块,知自己还是慢了一步,脸面对任何人来讲都颇为紧要,正想说些话宽慰半枫荷,却听半枫荷抚面道:“你实在是个好人,难怪伏六孤爱重你,四年也不相忘,为你做什么都甘愿。” 之前半枫荷说这番话,是为了激秋濯雪带离伏六孤,此时此刻说来,却是再诚心诚意不过。 她痴痴地望着秋濯雪,实在难以想象天底下竟然当真有这样完美的人。 秋濯雪:“……”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告诉半枫荷,做人不应当恩将仇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将孩子挟作人质的手段异常下作却足够有效, 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不过藜芦毫不犹豫的动手,仍旧令秋濯雪吃了一惊,墨戎民风未免过于彪悍了些, 此举固然有用,能令筹码失去应有的价值,可是连话都不说两句就杀人……难道他一点都不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危? 雪蚕显然有相同的疑虑, 她揪住藜芦的衣摆,细声细气道:“藜芦杀人,不担心我跟赤砂吗?” 这话虽没什么起伏, 但对熟悉雪蚕的人来讲, 已是撒娇。 赤砂相较于妹妹稳重许多, 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是攥着藜芦的衣服, 目光死死看着在场众人。 圣教中人未必如何怕他,可想到藜芦就在这小娃娃身后,都不由得心肝一颤。 “我会为你报仇。”藜芦伸出手指来, 轻轻抚过女童嘴角开裂的血口,脸上的巴掌印已成青紫, 落在她的小脸上格外明显, 神情仍然很平淡。 此言一出,圣教中人皆是头皮发麻。 看不出来雪蚕满不满意这个答复, 她瞥了一眼赤砂肿胀的脸, 忽然捂住脸蛋, 小心翼翼道:“赤砂好丑, 脸上烫烫的, 我也这样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赤砂闻言, 转过头来怒视了一下妹妹。 秋濯雪闻言莞尔,只当是小姑娘爱俏,目光一转,又怜她脸上有一道分离身躯时注定遗留的伤疤。 却不知道雪蚕小心翼翼的并非是脸,他们自小就跟着藜芦,尝过蛊毒缠身之苦,身躯分离之痛,这小小巴掌带来的伤痕与痛楚自然不足挂齿。 而是这句话之中得寸进尺的卖娇,她想让藜芦哄哄自己—— 藜芦性情一向冷酷,更是厌恶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孩子虽能在医庐之中看见外人,但那些人大多患病在身,要么痛苦疯狂、要么卑微苟且,尽数匍匐藜芦足边,乞求他一丝垂怜,自然无从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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