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何处,就与他住处相隔一面墙,是冷寒霜的住处。 他才落地,断魂刀已破门而出,直奔秋濯雪面门而来,两扇门被粗暴地撞到地上,双目赤红的冷寒霜已高高跃起,一刀劈来。 “冷寒霜?” 秋濯雪不由得吃了一惊,还不等他再追,狂刀已如骤风暴雨一般来袭。 冷寒霜虽方才在血劫剑争夺之中受伤,但他苦练刀法数十年,也算得上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纵然发狂受伤,刀招仍是收发自如,来势既快且急,秋濯雪此时手上连扇也无,自难与他过招,只好闪身躲避。 刀势虽然急猛,但秋濯雪身若柳絮,丝毫不沾,每一刀都好似落在空处,冷寒霜越劈越急,气愈喘,身上洇出的血就越多,目中赤红褪去地越快。 最后一刀,已黏在了秋濯雪的手指之中,他捏着这光滑冰冷的刀身,使了个柔力,冷寒霜浑身是汗,气息愈沉,双眼汗水涔涔,好似淋雨,声音嘶哑道:“秋濯雪,是你?” “是我。”秋濯雪知晓已失机会,倒也不再追究,只叹气道,“冷兄感觉如何?” “我……”冷寒霜晕头转向,头痛欲裂,那病态的潮红在他脸上退去后,只剩下一片苍白,“我刚刚……我怎么了?” 秋濯雪看着冷寒霜染透衣服的斑斑血迹,缓缓道:“没什么,你只是累了。” 冷寒霜几乎梦呓般重复道:“我……我累了?” “不错。你累了。”秋濯雪看着他腰腹出溢出的鲜血,柔声道,“我带你去找古蟾。” 冷寒霜似有意再挣扎,却力不从心,手也沉沉垂下来,仍是死死拖着那柄刀,半晌才喃喃道:“秋濯雪,血劫剑……” “血劫剑无碍。”秋濯雪答道。 冷寒霜默默点点头,脸色惨白,他单手握刀,一手捂住腰上伤口,依偎着秋濯雪,踉踉跄跄地往前厅走去。 秋濯雪扶着他来到大厅时,死去的豪杰已多了两人,六具尸体躺在地上,伤者则又多了七人。 步渊停神色紧绷。 古蟾忙得够呛,见着他扶冷寒霜来,连话也顾不上说,只是招招手让他把人放在边上,自己则猛然灌了一大口茶。 “怎么回事?”秋濯雪心里打了个突。 古蟾抹了抹被打湿的胡子,叹气道:“他们这些被血劫剑所伤的人突然之间也发了狂,互相残杀,刚刚那声尖叫,便是去熬药的婢女被杀时所发出的。” 秋濯雪脸色一变,心中突然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可怕的猜想来。 就在前不久,秋濯雪已看过那位步少庄主的剑法,倘若他与七年前没什么经验的越迷津比,只怕加上血劫剑都仍是胜负未知,更不要说如今身经百战的越迷津。 沈二娘子排行第二,她与徐还愁实力差距并不算大,疯狂之下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杀死徐还愁,并非全无可能。 可步天行与越迷津差距太大……血劫剑到底不是神物,不可能短暂让步天行提升到步渊停甚至李剑涛的水平。 幕后之人不是要步天行杀死越迷津,他是要血劫剑扩散开来。
第四十五章 晚饭时, 大厅里已没有了之前的热闹。 万剑山庄闯入外贼,群雄受伤,爱子倒在床上生死不明,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巨石压在步渊停身上, 他作为庄主,当然要去处理相应的事,忙得只怕饭都赶不及吃。 而其中有个别英雄好汉, 见势不妙, 已偷偷离开山庄, 为了不打扰忙碌无比的步渊停,甚至贴心地选择了不辞而别。 古蟾倒是觉得这样很好, 起码用不着在吃饭的时候还要跟人打交道。 他作为山庄里眼下唯一派得上用处的神医,今天已经忙得团团转,直到晚上才缓过功夫来休息, 实在没什么心情应付人。 越迷津早在正午前就已醒来,脸色不善, 很难说他到底是不快于被迷药迷倒, 还是没能酣畅淋漓地一战,或者两者都有。 “步少庄主如何?” 今日事情发生得虽多, 但不妨碍秋濯雪吃饭, 这一点古蟾与他深有同感, 两人的饭碗都是满满当当的。 “好消息, 步天行中途醒了一遭, 虽然神思混乱,但已无发狂的痕迹。”古蟾只想埋头吃饭, 想了想又道,“不过他眼下气血两虚,犹如久病之人,需好好养上几个月的精血才行,好在万剑山庄家大业大,要是换做普通人,现在已是废人了。” 他今日心力俱疲,加上血劫剑之症过于古怪,实在无从下手,肚子里憋了不少气,说话甚是不客气。 秋濯雪轻轻松了口气:“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会儿仆人又端上两盘新菜,一大碗汤,秋濯雪为古蟾盛了汤,笑吟吟地看着他。 古蟾知道他是不肯罢休,苦着脸喝了两口汤,又继续道:“步天行刚开始昏迷时,我摸到他的脉搏甚是急促,一息六至,血行加速,不知是否因此缘故,才使得九魂香只令他手脚发软;等到昏迷之后不多时,脉搏渐入虚浮,就从一个狂人变成了个病秧子。” 秋濯雪道:“这种异常想来并不是天生的。” “当然了。”古蟾有点提不起兴致,“起码老人家前几年来看他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是个人样,吃药治病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而不是现在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德性。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的毒药,我老人家知道七八种,可步天行身上都无相应的症状。” 万剑山庄的仆人婢女死伤不少,加上步渊停调用,忙到最后,古蟾只好抓宋叔棠跟杨青两个孩子给自己打下手,因此他们二人此刻都在桌上吃饭。 杨青吃了小半碗饭,茫然道:“什么血型加速?血型还能加速吗?” 古蟾嘿嘿笑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小娃娃不知道读书,闹笑话了吧,血行之意,乃指人血流通,你总见过活人流血吧,不过死人就不会了。” 原来是这个血行。杨青摸了摸鼻子,心想:你们咬文嚼字的,也不能怪我听不懂啊。 “血行加速,九魂香就无用?”杨青仔细思考了下,恍然大悟道:“所以这是新陈代谢太快了的意思吗?” “新陈代谢?”古蟾琢磨了一下意思,不由感慨道,“有意思,人体轮转无穷,似日月运行,春秋代谢,这词倒是用得极妙。我瞧你平日目不识丁的模样,没想到肚子里倒是有点存货。” 他说着,又去拍了拍杨青的小肚子。 不过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杨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新陈代谢是什么他懂,可古蟾接下来说的东西,他就不是很懂了。 宋叔棠却是忧心忡忡:“步少庄主持剑时神智癫狂,失剑后却气血两亏,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 古蟾立刻接口:“简直就像是被血劫剑吸干了一样,倘若他运气不好,没被小秋抓住,只怕眼下已如沈二娘子一般,力竭战死。其他不说,这一点我老头子还是能保证的。” 宋叔棠:“……” 秋濯雪:“……” 这一点保证,还真是不知道让人放心,还是让人惊恐。 末了,古蟾又添话道:“对了,当年血劫刀也是这样,持刀者神智癫狂,鏖战不休,直至力竭战死,简直像是成为刀下之奴。只不过当年是血劫刀并无血劫剑这般凶残,它所能控制的不过是刀主一人,而如今……” 秋濯雪接口道:“而如今的血劫剑,却能够通过伤人而令伤者同样发狂。” 古蟾皱了皱鼻子,几条皱纹显得更深,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叹了口气道:“老头子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不论是血劫剑还是血劫刀,似乎都通过某种方式寄生于剑主身上,吸食血肉。至于受伤之人的情况,是否有所反复,还要再观察一二。” 秋濯雪轻轻吟道:“窈窈菟丝,施于女萝。” 女萝虽也依附松柏而生长,但多是攀援支撑,不过附生而已,紧密相连不假,却互不干扰。 可菟丝子却非如此,它一旦缠绕女萝,必然血肉交融,难以分离,倘若菟丝子繁盛,女萝必然衰弱。 因此许多时候,人们常混淆菟丝子与女萝,许多诗歌之中的女萝便是菟丝。 “不错。”古蟾精通药道,闻言顿时兴高采烈起来,“看来之前叫你帮我照看药草,你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嘛!” 秋濯雪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菟丝乃是活物,可刀剑却是死物,死物若如活物一般行动,那还能叫做死物吗? “其实这种情况还叫我想起了九虫病。”古蟾又道,“虽说刀剑竟让人得九虫病,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可不管怎么说,总是比刀剑附身听起来要正常多了。” 九虫病并不是单独指一种病,而是指虫、蚘虫、白虫、肉虫、肺虫、胃虫、弱虫、赤虫、蛲虫等九种虫病。 这种病通常是因脏腑不实,脾胃皆虚,杂食生冷甘肥油腻盐藏等物,或食瓜果,与畜兽内脏遗留的虫卵而生,也就是现代常说的寄生虫病。 秋濯雪沉吟道:“那可有结果?” “当然是——”古蟾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查出来。” 众人:“……” 古蟾皱眉道:“这事儿怪就怪在这里,似乎只要血劫剑一脱手,持剑者就会慢慢恢复正常,可在持剑时,血劫剑会不断吸食持剑者的气血,操纵他为自己驱使……简直就像是……” 宋叔棠轻声道:“就像是这把刀……是活着的。” 桌上的灯烛线已烧得太长,火沾着灯盏中的油,噼啪响了一声。 这早春二月的夜晚,一种与暖春截然无关的寒意悄然袭上所有人的心头。 那把闪耀着血光的血劫剑,似乎在人们的脑海之中 ,以一种诡异而妖邪的姿态,再度鲜活起来。 众人默默吃饭,越迷津忽问道:“白日到底发生什么?” 这一桌人,除了秋濯雪,谁都不太愿意与越迷津说话,还能坐在这儿的,大多早上都聚在剑林里,见识过越迷津的杀气,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了他。 秋濯雪便对他解释:“昨日半夜,步老庄主请了众位英雄到此,将血劫剑公然摆出,请众人监督看守。哪知到了卯时,柳枫剑客忽然出手拿住了血劫剑,他才对众人说完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血劫剑的威力,顷刻间就发狂伤人,众人本不愿伤他性命,却不料他半点神智全无,因此死伤惨重。” 剑乃百兵之君,虽逊刀几分刚猛,但胜在灵活多变,柳枫剑客的剑招更是以花俏夺目出名,虚中有实,实中带虚,杀人容易擒人难,众人既无杀心,当然就失了先机,直到出现死伤,才迫不得已将柳枫剑客杀死。 冷寒霜与许多受伤的侠客正是帮忙时不慎被血劫剑所伤,简单处理过伤势后,各自回到房中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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