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涛目光一转,在烛火上望了一会儿,才道:“他的本事的确不错,可是,你不觉得,他的风流韵事实在有些太多了吗?” 至今为止,传闻之中迷恋上秋濯雪的已有风满楼、黑凤凰、九冥候、柴雄、越迷津的那位亡友,倘若加上他的红粉知己慕花容,这六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高手,那位亡友虽不知来历,但单杀死万毒老人一事,已足够名动江湖。 甚至来去逍遥的颜无痕与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冷寒霜,这几日来看,都不似江湖所说的那般与秋濯雪不对付。 而今还有步天行,尽管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秋濯雪心生爱慕,可他发狂之际试图非礼秋濯雪的事却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血劫剑所杀的尸体还历历在目,步天行当时已经弃剑,自然不会有人将此事怪罪到血劫剑头上。 想来是这情意藏得太深,无人知晓,失控之际,才做出平日不敢做的事。 步渊停想到秋濯雪那可怕的桃花,也不由得一时心悸。 见步渊停不语,李剑涛又道:“我看着天行长大,他平日虽风流轻狂了些,但绝不是耽于女色的人,定下婚约之前,他在外的确有过几个红粉知己,也都好聚好散。” 李剑涛缓缓:“可在秋濯雪之前,天行本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人。” 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许多话也本不需要说得太过明白。 步渊停喝道:“剑涛!慎言!” 李剑涛只是木然望着他。 密室里沉默片刻,步渊停又再艰难地开口,听起来像是在说服李剑涛,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何必计较这些。更何况,此事非是烟波客所愿,即便他生得丑陋,依他如此品性与武功,也绝不会缺少追随者的,倒也……倒也不足为奇。” 倒也不足为奇……只怕江湖第一美人都没法子叫这样六个性格迥异的武林高手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在这些人面前,就连万剑山庄的少庄主都只能算是添头。 最终步渊停总结道:“无论如何,我信他心怀侠义,这就足够了。” 李剑涛默然不语。 在见识过秋濯雪的魅力之后,他实在很难分辨,秋濯雪与血劫剑,到底是哪个更危险。 他隐隐约约觉得,也许秋濯雪本身就会成为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变数。 …… 琴自剑匣中出,这本就是一个暗示。 这张琴并未镶玉锈金,更非铁器,入手却远比看起来更加沉重。 步渊停相求之事说得也很清晰,万剑山庄如今已成是非之地,好琴蒙尘,但求一曲清音。 秋濯雪静坐片刻,才伸手去抚拭这张瑶琴,琴身暗沉古朴,显然已是有些年头的旧物,声却仍清正悠扬,足见珍贵,想来平日主人也甚是爱惜,因而一尘不染。 从看到剑匣的那一刻起,秋濯雪就已感到不对劲,再加上步渊停那番话,他当即心领神会过来。 步渊停并不是随口寒暄,也非是客套一番,而是在托付血劫剑,只是怕隔墙有耳,因此不能明讲。 将剑藏在琴中,乃是出自两个考虑。 一来是保证秋濯雪的安危,血劫剑再是凶煞可怕,只要持剑者碰不到,也就不至于发狂;二来是有移花接木之意,秋濯雪带出山庄的是琴,而非是剑,众人定然认为血劫剑还在万剑山庄之中,如此一来,无论局势怎样变化,幕后人如何安排,力气使向错处,都定是徒劳无功,反倒可以叫他们捉住破绽。 琴内藏杀伐之剑,要奏出清音,谈何容易。 秋濯雪轻拈琴弦,小窗微敞,月光洒落,他在房中幽幽抚琴,此时万剑山庄已不复之前热闹,万籁俱寂之下,琴声更显幽雅动听。 琴为心声,秋濯雪思绪纷杂,琴音也难免生出几分怅然之情来,正奏至动情之处,忽听窗外一声长啸,指下一顿,琴声忽收。 他开窗探身去瞧,只见汗涔涔的冷寒霜站在庭院之中,满色苍白。 “冷兄?”秋濯雪讶异道。 冷寒霜大步走上前来,面色似有怨愤悲苦之情,忽地盘坐在窗外,大声道:“你弹得很好,继续弹!就当是为我送行吧!” “冷兄有什么心事么?” 秋濯雪之前随意抚琴,不过抒发愁绪,此时换了首宁神之曲,抚平冷寒霜心中激愤。 冷寒霜初时不语,待听见琴声如春日清波,婉转和煦,心中狂潮渐渐抚平,这才开口道:“我欲请战越迷津。” “……为何?”秋濯雪微微一怔,“冷兄伤势初愈,本该静养才是,纵然有切磋的心思,来日方长。” 冷寒霜仰天大笑,笑声之中说不出的凄楚悲凉之意:“来日方长……哈哈哈哈……我还有甚么来日!” 见秋濯雪似要说些什么,冷寒霜又道:“你不必瞒我,我已知道为血劫剑所伤者,体内犹如埋下一道暗雷,不知自己会何时失心发狂,身边又有什么人。我这几日不曾发狂,却未必以后不会,古老已与我说明了,他诊断不出这血劫剑的厉害。” 他面若死灰,语调却甚是铿锵:“要我做这血劫剑的剑下之奴,我宁肯死在越迷津手中,也不枉一身武学。” 秋濯雪指下一颤,见着冷寒霜刚毅的双眸,才知他这悲愤恼恨之情从何而来。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对冷寒霜这样的刀客来讲,宁愿战亡,也不肯偷生。 这就是血劫剑的可怖之处。 它是否人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一日无人堪破其中秘密,人们对它的恐惧就会与日俱增。 秋濯雪淡淡道:“可是死又能做什么?” 冷寒霜一怔,隔着窗墙,他看不清房内秋濯雪的神色。 “这世上绝不会有真正操控心神的兵刃。”秋濯雪道,“只是幕后之人希望我等如此认为,冷兄若怕自己发狂而不自知,不如留在万剑山庄。” 秋濯雪的声音似乎待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任何人听了他的话,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去信任。 “留在万剑山庄?”冷寒霜喃喃道,“可我若再发狂?” “万剑山庄不但有步老庄主,还有天纵威李老前辈坐镇。”秋濯雪微微一笑,“非是秋某冒犯,不过冷兄想与这两位前辈争锋,却也有些难处,是吗?” 冷寒霜长吁一口气:“不错。” “冷兄不畏死,固然令人钦佩。”秋濯雪又道,“可如此一来,正中了那幕后之人的下怀。” 冷寒霜是个直肠子,闻言立刻怒声道:“那我死也不痛快!” “不错。”秋濯雪微微一笑,“冷兄需惜身才是,更何况,古老一时看不明白,却未必永远看不明白,这天底下的病症,都是初时艰难,可若每个病人都如冷兄这般,这病症永远是治愈不了的。” 冷寒霜本是满心忧愤而来,却叫秋濯雪三言两语就说得心怀大开,他从地上站起来,讷讷的,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仍是憋不出一句话来,冷寒霜涨红脸道:“多谢!” “客气。”秋濯雪含笑道。 不过他心下却无这般平静。 此剑来得的确突然,却并不是全无半点线索。 步天行的五次失踪定非偶然,他本在持剑当天醒来一次,之后却又昏迷不醒,想也知道其中定有古怪。 等是已来不及了,之前可以等,此时却不能等,如今血劫剑虽没能斩下越迷津的头颅,但已杀去了万剑山庄与群雄的威风。 因此不但不能等,还要分阴必争,倘若因循坐误,叫幕后之人反应过来,到那时就嗟悔无及了。 他必须行动。
第四十八章 秋濯雪一旦决定做什么事, 向来很少更改。 他既要行动,当然也不会拖延。 只是这一走,必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秋濯雪已将整件事细细梳理一遍,确保不会再出什么差错,这才安心休息, 只是入眠之前,脑海之中又不由得闪过越迷津那张面孔。 这样一去,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见。 他又真愿意再见我么? 秋濯雪伏在床上, 脸一侧, 只觉颊上瘙痒, 低头瞧去,却见枕函绣雀鸟, 金线翅,正张扬,不觉怔怔看了半晌, 手指轻抚,却是想到了越迷津的肩膀。 男人的肩膀, 自是没有枕头柔软;他的衣料, 也绝不及万剑山庄对枕面绸缎的讲究。 软绸挤在秋濯雪的指尖,丝线轻勾,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将这雀鸟抓握手中, 骤然松开手, 绸缎如水滑平。 秋濯雪轻轻叹了一声, 低语道:“不必挂念么?你啊你, 我这许多朋友,唯你叫我最是挂念, 还说什么不必挂念。” 他也不再多想,只是偏过头去,各占一边,与那只振翅欲飞的雀鸟相安无事了一夜。 第二日步渊停设午宴在大厅之中,遭此巨变,他却收拾神情,没再露出之前的憔悴之色,在旁唉声叹气的古蟾倒比他更像是险些没了个儿子的老父亲。 不过步渊停如此模样,叫众人好似吃了一枚定心丸,有了一根主心骨,倒是驱散了些许血劫剑带来的愁氛,入座前甚至寒暄了几句客套话。 寒暄之下,秋濯雪才知昨日收礼的并不只有自己一人,其他留在万剑山庄的侠客也都收到了合心意的大礼,其中有名剑雅琴,也有金银珠宝,更有书画字帖,区别只在于他们的礼物里,没有藏着血劫剑而已。 如此一来,秋濯雪混在其中,一点儿也不明显。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秋濯雪饮了一口茶,自如地与他人笑谈,不知不觉已到开席,越迷津忽然从外走了进来。 众人的舌头好似一下子都被鸟叼走,皆安静下来。 万剑山庄遭遇血劫一事,短时间内显然是无暇再关心比剑的事了,越迷津却没有走,似乎在等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什么。 步天行如今躺在床上,没办法扬名,也没办法起身,也许连小命都快丢掉,这好战的狂人却半点不动恻隐之心。 他只知既应约而来,要拿回自己的报酬。 血劫剑也许对武林极重要,可对越迷津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正午的阳光极好,越迷津走进来,长长的黑影落在地上,如一团蔽日盖顶的乌云漫来,驱散春暖,叫人心头一凉。 他只看着李剑涛说了七个字:“五日已过,我等你。” 遇到这样的狂人,谁能有什么法子,李剑涛默默放下酒杯,而步渊停脸上的笑容似也已勉强,竭力撑着主人的颜面。 万剑山庄虽有不少仆人剑师,但血劫剑事大,谁又知将来会有什么危险,李剑涛无论重伤还是战死,都无疑等同断去万剑山庄一臂,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众人脸上已显怒色,可谁也不敢言明。 越迷津接下拜剑贴,覆水难收之剑要饮热血,显然不会介意多杀几个,扫平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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