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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仇很懊丧：“他是青眉唯一的血脉。都是我犯浑，把他丢在别人家，又落到陈宗明那个老王八手里。小玉跟着我时能跑能跳，到他手里瘦得可怜，成天吃药。陈宗明没有祸害你吧？” 池雁听他口口声声咒骂陈宗明，有心辩护几句： “陈楼主待我很好。” 池仇大掌一挥：“那个狗东西，他待小玉那样坏，会待你好？” 池雁不欲此时同他争：“你和李春山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找我？” 池仇听到他的话，心中有愧，又隐隐几分难过：“那时候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你要是跟着我，未必能长到这么大。我和小玉说好做一出戏，我脱身后易了容去山里躲着，想风头过去再找你，结果不小心进了这破地方。” 他自怀中掏出本破旧的书：“不知道是谁写的，自以为是绝世武功，还特地设个阵，学不完出不去。” 池雁一惊：“你六年都没学完？我也要学么？” “你不用，这破阵只逮第一个进来的，算你爹倒霉。破书又长又臭，狗屁不通！还剩……四页，就完了。”他哗啦啦翻着书，指点给池雁看：“这里面有几招还挺妙，你爹如今定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 池雁奇道：“你从前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吗？” 池仇瞪眼：“那瞎话你也信！他们还说我富可敌国，有无数珍宝，你信不信？” 池雁默然。从前他跟着池仇颠沛流离，池仇每次换地方都不收拾东西，无他，家徒四壁。 “罢了，”池仇皱眉，“你不要回那狗屁凌霄，他们没一个好货。等爹学完这四页，咱们先找个地方置家，回头我把小玉也弄出来。” 池雁心中想，李春山断不会抛下凌霄楼主的位置。 “他现在是凌霄楼主，未必会跟你走。” 池仇连拍大腿：“小玉是凌霄楼主，那陈宗明死了？好死！紫薇宫那老头死了没？” “紫微宫主？他好好的。” “六年了还活着？”池仇一想，“也是，小玉那两下子唬唬外人算了，真弄起来哪够看的。”李春山在江湖同辈中还是颇有名气，在池仇口中就成了“那两下子”。池雁细细回想，似乎是未见过李春山显露武功，他闻名江湖靠的也是当年“斩杀池仇”这一事。 “……爹如今武功大成，待我出去把那老头弄死，小玉就肯跟咱们走了。”池仇兴冲冲地，“咱们回青县也行，也让小玉去看一看青眉。” 池雁今日已知道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此刻异常平静：“他与紫微宫又有什么仇？” 池仇一想：“那可多了。回头再和你说。” 池雁一想起李春山，便禁不住想起临别前他的问话。念及此，池雁心中沉重，缓缓道：“我还是先回凌霄一趟。你出现在人前不方便，我先和李……小玉说一说。” 池仇闻言欣慰：“我儿长大了，有主意了。爹听你的。” 池雁被他那慈爱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舒服，池仇又递给他一样东西：“小玉若实在不跟你走，想法子先让他收下吧。青眉留给他的。” 这一夜，池雁面前是镜花境的湖面，周遭却风声萧萧，一如放鹿崖。 一道影子投在他身边，池雁自然知道那是谁。李春山衣着单薄，在风中瑟瑟，慢慢朝池雁身边躲。池雁任他靠在自己身旁，叹了口气。李春山抬起头，担忧地看他。 池雁凝视着水面月亮的倒影：“我要走了。”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池雁顿了顿，反把那只手握在手中，转头看着身旁人雪白的面颊。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给我。” “罢了，是我不好。” “我回去找你……小玉。” 话音到尾轻而又轻，只说给梦中人听。 ----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第19章 第十九章 === 池仇时常梦回那间茶楼中。 “小玉，你找我什么事？” “不要那样叫我。”李春山一指桌上备好的茶水，“顾渚紫笋，尝尝？” 池仇向来不挑剔，但他将这一杯茶泼在地上。 “茶里有毒，你知道吗？” 李春山面色微变。 “有人要害你？”池仇想了想，“还是你自己下的？” 见李春山还是不答，池仇便道：“茶凉了。有的毒下在热水中，初时无色无味，茶全冷下来就能看出。下毒的人应注意些。” 李春山听他这哄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语气，有些动气：“就是我下的。我要杀你，你就这么不在乎？” 池仇嗐一声：“习惯了。”从前他在日月教受越青眉庇护时，就有许多正派时不时拦路，后来他空担了日月教主的名号，正派和朝廷都想杀他也就罢了，日月教更是分成八派日夜骚扰。 池仇见李春山不开口时温若处子，分明像个富贵人家吟风弄月的小郎君，却已在江湖这滩浑水中陷入太深，不禁长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李春山讽笑一声：“那把你的命赔给我怎么样？如今江湖都盯着你的脑袋，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他们，不如便宜我。” 池仇闻言心中更凄凉：“青眉救过我的命，我赔你一条也应该，只是我还有个儿子，我放心不下他，也放心不下……” 李春山打断他：“我也曾是别人的儿子，我可一个亲人都没有。我过得不好，还在乎别人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池仇虽想到他过得不算好，此刻亲自听他说，心中还是痛楚难当，高大的个子在少年李春山面前都佝偻起来。 “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把雁雁看做你弟弟。知道你在凌霄后我就和他说，你有个哥哥流落在外，他也是你的亲人……”池仇摇了摇头，“我太对不起你，什么都不必说。等你再长大些，我托付了雁雁，便来找你。” 李春山闻言心中一动：“你那雁雁多大了，长什么样子？像不像你？” 池仇一怔。 “快八岁了。不像我，长得很俊，很像他娘。” “像江映月，那他一定漂亮极了。”李春山心中满意，“你不是对他说，我是他的亲人？不如把他给我。” 让杀父仇人抚养算什么回事呢？池仇心中悲哀，又一想，小玉何尝不是被有血仇的人养着。如果不是紫微宫和凌霄楼暗下杀手，青眉怎会在年纪轻轻就在邓州身殒。这世上恐怕只有她天真地觉得国难之下众人会放下私仇。 李春山道：“那我不要你的命了。你同我做一场假死的戏，我扬名，你脱身，再把你的雁雁给我，从此你就不欠我什么。” 他慢条斯理对池仇道：“想杀你的人太多，雁雁跟着你朝不保夕，长大了也是人人喊打。他年纪小，伤心一阵忘了你，在我身边过得一定比跟着你松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 池仇沉默许久道：“你和雁雁都不能留在凌霄楼。我看不惯他们凌霄楼的人。” 李春山看他一眼：“不在凌霄楼，我带着雁雁四处流浪？” 池仇知道说不动他，只得说出越青眉之死的隐情。 李春山闻言蹙眉：“陈宗明说，我两年前生病几乎死了，是紫微宫害的，是不是真的？” “是。紫微宫以为你是永定侯血脉，怕你知道什么。” 李春山听了若有所思：“这件事陈宗明倒没有骗我。那我杀了陈宗明后还得杀紫微宫主。” 池仇心中一紧：“小玉，你不需要为青眉报仇，她从来只想你过得好。她的事我会……” 李春山匪夷所思：“你想什么？我只是为我自己。紫微宫不动李家，我不会落到陈宗明手里。紫微宫还想斩草除根，不杀了他我哪有安生日子过？我根本不记得越青眉，为不认识的人报什么仇？” 池仇闻言，肝肠寸断。 李春山自顾自道：“我落到这地步，要先杀陈宗明问罪。你把我扔到李家，我本来想……”他扫了眼地上未干的水痕，笑意微微：“还好。杀了雁雁的亲爹不好，他会恨我。” 往常池仇到这里就会醒来，但这次他又看到那个六年间梦遇无数次的身影。 窗边那人青丝扰扰，几欲委地。她回身一笑：“来了。” “青眉，你找我什么事？” 越青眉声音轻软：“小玉，叫池叔叔。” 她裙边探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越如玉披着一件白狐裘，毛茸茸地簇着两腮，对他规矩行礼：“池叔叔好。” 池仇还未说什么，越青眉先咯咯笑起来，蹲下身把他揽在怀里，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一个红印子：“小玉最乖了，阿娘好喜欢你。” 越如玉依在她怀里把玩她领口垂下的流苏：“我也喜欢阿娘。” 她抱了越如玉好一阵，才想起池仇，扬手扔给他一样东西：“我要去邓州，你帮我两件事。” 池仇接住了，是日月教掌教印玺。他皱眉：“那里正混战，你去干什么？” “助一臂之力。” “……青眉，那里有许多江湖人。他们都认得你。” “大敌当前，都是为国为民，”越青眉毫不在意，“谁在乎谁是哪门哪派。” 越如玉忽地拉越青眉衣袖：“阿娘，你要做什么？” 越青眉摸他柔软的头发：“去教训一些大坏蛋。” 越如玉抿唇：“不带我吗？” 越青眉见状慌忙搂紧了他：“阿娘很快就回来。你知道，娘最厉害了，没有阿娘，他们打不过那些坏蛋，很多人会受伤的。” 越如玉不言语，一眨眼睛，腮边落下一线水痕。 越青眉心中一震，声音放得极轻：“小玉。” 池仇忙道：“青眉，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 “我才不要管别人。”越如玉带着哭腔，“他们死活又怎么样……” 池仇闻言眉头一抽，越青眉虽然名声奇坏，人倒是向来行侠仗义，他生怕越青眉临别还要骂一通孩子，却听越青眉声音依旧温柔。 “小玉，阿娘很快很快就回来。”她半点没有提及越如玉言语不当之处，捧起他的脸，用指节轻轻擦去他颊边的眼泪，“不要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 之前有鱼鱼问为什么李春山那么偏爱池雁。春山认为自己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他想要一个亲人，选择了池雁来填补他生命里的空缺，第一节他就对雁雁说，我待你好，有朝一日你替我收尸。李春山内心温柔的感情无处安放，有了池雁后几乎全部给了池雁，他付出的感情越多越不甘池雁眼中有其他人，以至于他想要扮演池雁生命中一切的角色。 其实我很爱越青眉的，唉。春山他完全不记得越青眉，对妈妈也就没有感情，不认为自己背负什么弑母之仇。小玉曾经非常非常爱妈妈，如果春山没有忘记越青眉，他会不惜一切为妈妈报仇。春山就是这样的性格，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他不在乎自己不记得的事，却完全不知他忘记的是他曾经多么珍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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