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都是凄惨惨的压抑的哭声,然后,电话骤然断了。 空气明明是静的,却仿佛还回荡着不绝的悲哀。 这一刻,秦时似乎有些懂了,谢钧的心。懂得了他是如何恨着那些荒诞的、残虐的、不公的,又如何难过着拼命守护的失去。 …… 洛泽的雌虫们最后都流放到了边缘区,其实也不能说都,因为只剩下二十几个了。他去的时候,遍地都是血,墙上也是,一排排的书架全都倒塌,零落不堪,像一个屠宰场,洛泽缩在墙角的灰尘里,愣在那里,仿佛死了好久。 秦时侧过头,不忍看。 …… 他把洛北的尸体葬在了边缘区,那里风景很好,树木和花朵都很温柔,他在那里,应该会安心。 那个木匣子他打不开,就放在了飞行器前部的置物格柜里。 终端上,谢钧还是没有联系他,只有一个陌生的未接电话,和一个同样陌生的留音。 他点开听,第一句是抱歉,然后是低声的请求,洛北说,教育园里,有他唯一的家人。他不记得小雌虫的样子了,却很想、很想拜托秦时带他回家…… 当时,秦时在他墓前,很认真的发了誓:“我一定接他出来,会对他很好,让他像公主一样,不会有眼泪。” “我发誓。” …… 大皇子上位后,是比他父亲更狠的“杀光”策略,明枪暗箭,要杀掉谢钧,自然也不会放过秦时。 而他狗腿的爹,早就“弃暗投明”了,又纳了几个雌侍,日子一如既往的快活。 那么危急,秦时还成天往教育园那个皇室火力中心跑,没躲过初一也没躲过十五,遭了好几次暗算,还不消停。 谢钧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嘱咐他的手下把秦时看的紧紧的,死守着绝不让他再出去。 也见了一次的,在他刚包扎完伤口时。 秦时立马生龙活虎的坐起来,往前些,更靠近他,眼睛里都是急切,嘴里喋喋地说着,挂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苍白的笑:“谢钧,你喜欢小孩儿吗?我想收养一个小孩,你见过的,记得吗?眼睛很圆,肉乎乎的,很可爱的,你给了他糖的,我也给了他糖……” 病态的魔怔的,他快要被自己的道德高点压垮了。 谢钧在他对面,一字不言,他的心很冷漠,而这一刻,他却甚至不敢去看秦时的眼睛,终于动了,却是划开椅子,逃一样离开了。 秦时没感觉到什么不对,欸,他想,可能是谢钧不喜欢小孩儿…… …… 边境传来了异族进攻的确切消息了,虫族死伤很重,王室以此胁迫他,从教育园排出去了一批一批幼虫,所有的事压在谢钧身上,他很忙很忙,而看守的雌虫总会松懈,秦时也再也等不了了,在凌晨时分,终于逃出去了。 他翻过的墙很多,教育园那种的,都算小case。 正是天初亮的时候,园子里雌虫很多,而看守大多还在睡,是找虫的好时候。 他沿着路,在虫群中走啊走,已经到尽头了,还是没有找到,再回过神来,面前陡然是一座铁门,荒凉地、肮脏地,是他遇见那个小朋友的地方。 椅子还在,但是经了风吹日晒,已经翘起了皮,也更脏了。 谢钧是这时赶来的,站在他身后,沉声很久,最后开口:“秦时,我们回去吧。” 秦时没有动。 “你先回去,我派人来找,好吗?” 秦时转过头看他,这几天,好像是一整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钧蜕变很多,更稳重,更内敛,也更沉默。他眼下起了黑眼圈,很重,连那么强的军雌免疫能力都经不住他日夜的操劳,而显出痕迹。 秦时突然心里一窒,觉得难过,坚硬也变得柔软,于是拉住谢钧的手:“好。” 外界的斗争更激烈,再加上边缘区的事情,终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叮咚叮咚响,小金刚的播报,由十几分钟延长到一个多小时,最后,占据他一整个上午。 医生第一次主动打了电话,那时,秦时还郁郁不振地,透了窗,茫然看开了一院的花儿。 医生声音很焦急,说:“阿清不见了。” 多日的混沌终于划破了一道口,他的心仿佛打了个激灵,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先不要告诉谢钧。” 秦时去了边缘区。医生正等在门口接他,他一下来,两个人边往里走,医生一边告诉他:“他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情绪已经缓和很多,只是前两天总是频频看外面,消失前有一次走出了院子外的桃树,我叫他一声,他停住了,又慢慢回到屋子里……他应该是自己离开的。” 屋子里没有一丝线索,最后,还是报给了边缘区警务所,皇室不屑于在这里发展势力,而警务所的主领虫,正好算是他的朋友。 秦时心里还没有缓过来,麻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太累了,要好好缓缓。 他走着自己曾经精心布置的院子,恍恍惚惚,好多年没有这样沉默,经过成枯枝的桃树、菠萝味的巨无霸白菜、成排的蝴蝶花,眼睛漫过重重的山,仿佛又看到了洛北的坟墓。 坟墓不远的,秦时想到了,又觉得,洛北那么挂念,该告诉他小孩儿的消息的,哪怕只是告诉他,小孩儿现在的样子。 只是扶门出去时,医生又叫住他,似乎纠结了下,还是说出口:“上将回来过。” 秦时顿了下,弯出苍白的笑说一句谢谢。 门轻轻关上。 …… 那里还是鸟语花香,天色湛蓝。正是下午,阳光隐在云里,并不刺眼,秦时的心里像蒙了层雾,什么都顿顿的,那种阴翳的抱歉一直缠绕着他的心。 他抱歉,自己的伤害。 再晚一点,山腰起了风,秦时站在墓碑一步远,慢慢地,已经说完了所有的他知道的小孩儿的样子。 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该走了。低了头要转过身,然而,在眸光流经坟墓侧时,他突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同。 坟墓侧后方向,土的颜色深了些,像是曾被挖开,又盖上。 秦时木木走过去,半跪下来,手伸过去,仿佛要触那捧土,却又在一隙之遥,停住了手。 蓦然间,他的脑中又闪过医生的“上将回来过……”,秦时的手指猛地抖了下,弯曲着蜷缩回去,他的眼睛泛了红,却还是木木的,直直看前面,眼中却又什么都没有,胸口起伏着喘气,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早该猜到的。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 原来,他不在了啊。 谢钧还骗他一定会找到。 秦时笑了下,像是嗔怨,眼泪却突然出来了。 麻木那么久的情绪,这一刻,突然那么难过。 不知道,谢钧是不是亲眼看的小孩儿死。他恍恍惚惚想,那天,自己说想收养一个小孩时,一定,伤到他了吧…甚至连埋葬、连亏欠,都是他一个人…… 秦时只要想到谢钧承受的,就觉得,好难过。 谢钧也总是这样,总想保护他,骗着他,跟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秦时终于哭了,心上都是这段时间新添的伤疤,一道一道,他哭着,在谢钧的保护中,在难过,也在痊愈。 谢钧从来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在最后,秦时擦干净了脸上所有的泪水,他最后面向洛北的坟墓,眼睛被泪水洗过,更纯净了。他又是一如既往的笑了,是他一贯的散漫而真诚的温柔:“洛北,谢谢你相信我。下辈子,让我做你的哥哥吧。” “我很抱歉,连累了小朋友。等我为他报仇。” 秦时最后回头看了眼那两座依偎的坟墓,和飘摇的繁花,深吸一口气,擦了把脸,又弯出他的笑,静静离开。 他必须要坚强起来。他还要向洛晟讨债。 他还要,保护谢钧。 秦时又回去了。这么多天,他突然好想好想谢钧,迫不及待想见他。 回家还很早,正是一日的早上,秦时的心里很安静,又柔满了安宁,他在院子里剪花,找了好久好久,选了最红最红的五朵,抱在怀里,扑了满怀的香,他想送给谢钧,只是想想,都觉得幸福。 他本来想拨号给谢钧直接讯问地点,但是又想要惊喜,想来想去,又盯上了斯兰那个冤大头。 三言两语,斯兰就透露了谢钧的位置。 秦时满面无辜,很开心地笑了下,就捧着花,出去了。 是在军部附属地,离这里不太远。不过十五分钟,秦时就到了。 他敲敲门,静静等。 也第一次那么幸运。门开了,不经意笑眼瞥过去,面前正是,他想见的人。 谢钧仿佛惊讶,怔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秦时却突然笑出声,是不怕死的揶揄神色,他晃了晃手中鲜艳的花,眼睛也是笑意,说出的话拖着调子,岁月静好而满含包容与爱,仿佛下一秒,就要拥抱他:“谢钧,我们回家吧” 谢钧怔了怔,暗金色的眼睛失了神,却还说:“好” 那天依旧凄风苦雨,乌云蔽天,但在谢钧身边,秦时总觉得,怎样都幸福。 …… 秦时是第二天知道,谢钧要回边缘区的。他对峙着要一个输赢,却最终还是,无法对边缘区无辜的死灭视而不见。 运输机会从军部出发,直入战场。 秦时知道的太晚了,差点要来不及,他匆忙到匠室取了定制的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一步跨上飞行器,就横冲直撞向军部。 他得再见他一面。 飞行器轰鸣着停在军部外,秦时跳下去,抱着墨铁剑,一手“咚咚”拍着军部大门,门刚开些,他就奋力挤进去,又往前跑…… 跑过两条廊道,拐了三个弯,终于看到一架很大的运输机,秦时眼睛更亮了,更用了力跑过去。在它启动前夕。 他的脸映在飞行器巨大的玻璃上,怀中抱着剑静静笑,汗珠顺着发梢慢慢滑下来,很少年。 谢钧降下了玻璃,侧过头来看他。 秦时献宝一样把怀里的剑从降下的玻璃处,交在谢钧手里,啰嗦地句句叮嘱:“这把剑很锋利,你的骨翅受伤了,不要总逞强……” 谢钧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在最后的最后,在运输机起飞前一刻,他终于开口,回答了秦时曾经一遍遍的质问,告诉了秦时,他的为什么。 “秦时,阿含走了。” 秦时仿佛意识到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再问。 运输机轰鸣着要离开,最后一眼,秦时只温柔的笑笑,很少那么正经的真诚,声音像风:“谢钧,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运输机越来越远,谢钧离开了。 秦时骤然淡淡的失落,一时不适。 终端叮铃地响,吵醒他的情绪,电话接通,那边直棱棱是一句话:“秦时,你喜欢谢钧吗?”
53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