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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便先回宫了，这烹杀之刑董相你还是得监督完成才是。” 郁酲将董家父子的狼狈模样都尽收眼底，他抬眸看了眼远处那架停靠在兵卒镇守外围的悬铃马车，眼眸里才荡开几分缱绻暖意。 他轻慢地拍了拍董演僵硬的肩膀，就起身一甩袖，带着满身低沉威压离开了此处。 “呕呕呕！”帝王离开的一瞬，所有官员压抑许久的恶心感也翻涌着席卷上来。 不管是平常多在意风骨气节的文官，还是自诩刀口舔血的武将，看着那口逐渐被那些犯人填满的铁锅，也终是白了脸色。 锅里浮浮沉沉着许多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有董辽家成年男丁的，也有此次参与散播谣言的普通百姓。 在逐渐被鲜血染成嫣红色的沸水里，拥拥挤挤着，披散的头发被热水翻卷着纠缠成一坨乱麻。 这场面可把周围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吓得屁滚尿流地赶紧逃了回家。 刑台上不断发出的惨叫，与刑台下官员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充斥了这片本该喧嚣但安逸的闹市街口。 而兵卒包围圈外围的那辆滑盖马车，突然被一双修长匀称的白皙素手挑起了车帘，也露出了齐鸢那张还带着病弱苍白却俊美如画的脸颊。 他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漠然地凝视着刑台处那片乌烟瘴气的场面，心底毫无波澜。 上辈子在刑台前，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斩首的是他，不断向郁酲与董演磕头哀求的人也是他。 最终他磕得满额都是鲜血，刑台上也淌满了齐家人的鲜血。 而这辈子董演与他那些党羽被郁酲这次发狠的惩处，吓得面无人色也尊严扫地，倒是能品尝他前世观刑时遭受的万分之一痛苦与绝望了。 这次齐鸢自然还是替董辽那些无辜的家眷求了情，但郁酲似乎铁了心也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最后郁酲顶着满朝文武与他的反对，也最多赦免了董辽家中女眷与孩童的罪名，但是与董辽有亲缘关系的所有壮年男丁都要被连坐。 而那些再次传播他谣言飞羽的普通百姓，却是他如何求情郁酲都没放过。 齐鸢根本不适对那些普通百姓与董辽家眷有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上辈子齐家被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时。 就是这些看似无辜与齐家无冤无仇的人，不辞辛劳地在本就摇摇欲坠的齐家踩上两脚。 所以若不是顾忌自己如今这个皇后该维持端庄贤惠的形象，他压根不想多管闲事。 “董相，哦不，董大人。” 齐鸢嘴角含着浅淡的微笑，被东篱扶着走下了马车，他拦住了搀住董良想要离开的董演。 他温婉和善的笑意，落在董演眼中，就像是藏在暗夜里盯梢猎物的狐狸咧开的嘴角。 “殿下你还想要怎样！”董演被齐鸢这句称呼戳中了痛处，额角瞬间蹦出了青筋，扶住董良肩膀的手都遏制不住地用力。 他这可掐入了董良那左臂断口，又疼得他那宝贝儿子一阵死去活来。 董演如今被贬到了董辽曾经执掌的大理寺做少卿，而更讽刺的事这次给他提意见诬陷齐鸢的池苑，却被郁酲破格提拔成了现任大理寺卿。 “老师这话问得奇怪，本宫这次也替董辽求情了，可奈何只保下了部分无辜家眷，老师还想本宫做什么？” 齐鸢嘴角温婉的笑意却越发明媚，眼神却是泛着犹如北巅寒霜般的冰冷。 “老师，本宫还记得刚启蒙时被父亲送去太学，只可惜那时候本宫顽皮总 想着逃课，有一回不就跑了出去胡闹，可结果恰巧碰上暴雨天气，还被困在了城郊岸口水堤上。” 他看着董演望向自己的眼神，随着他慢慢说出的话，还是遏制不住地逐渐蔓上了两分追忆往昔时独有的柔色。 “那时候是老师第一个冒着暴雨四处寻本宫的，背着本宫下那河堤时险些还让老师将命搭在那儿了。” 齐鸢面上那份温婉柔顺的神情好像都染上了真实，看得董演终究是难以自控地恍惚了片刻。 董演眼前似乎也浮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只在暴雨天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奶团的模样。 齐鸢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自幼就是一副粉雕玉琢的金童模样，很是容易惹人喜欢。 只是最后在郁酲夺嫡时站在同一战线的齐董两家，终究是在皇权那恶俗之物的蛊惑下，走上了如今这条各奔东西、不死不休的歧路。 “殿下不必与微臣说这些，如今微臣这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也不配与殿下搭交情。” 董演还是收起了眼中不小心流露的些许怀念，看向齐鸢时，重又恢复了那种阴恻恻的算计。 他心疼地侧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神智浑浑沌沌的董良，他这娇生贵养的儿子遭受断臂之苦，也让他对齐鸢与郁酲都心怀了怨恨。 “好啊，本宫原还担心老师你顾忌昔日情分呢，那般本宫便不好对你们下手了。” 齐鸢这下嘴边笑意才彻底绽开，他身高腿长，端的就是龙章凤姿的挺拔模样。 要比身形矮胖的董演足足高出大半个头，他略微俯下身，笑意盈盈地凑道董演与董良的耳边，语气温柔地吐气如兰。 “老师你要保护好董公子呀，这断臂可难愈，若是一不小心感染或是用药出错，叫本宫这儿时玩伴丢了性命可就不妙了。” 齐鸢说完这话，也不顾董家两父子都瞬间煞白下去的脸色，与那如出一辙的怨恨眼神。 他肆意地自顾自笑了两声，便利落地甩袖重新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第72章 朕要装作喜怒变换无常 齐鸢刚回到未央宫，就被郁酲堵了个正着，随即就被拽进了一个温热又宽厚的怀抱里。 他怔怔地将下颔抵在郁酲的肩膀上，慢慢地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推开紧紧搂住自己的郁酲，静静地抬眸凝视着神情恍惚的帝王，“怎么，陛下今日看了那场刑罚感到不适了吗？” 他这话的语气依旧是皇后该有的温婉和善，可话中含义却像是在讽刺对方如今这副脆弱作态。 郁酲被齐鸢一噎，眼神晦暗不明地闪了闪，脑海里也回想着那口沉沉浮浮着许多尸首的铁锅。 只是他心底却丝毫不适都无，这些能帮助鸢儿达成所愿的利刃他会牢牢握紧，至于毁坏的名誉他更是不在意。 况且，正是有这般一个嗜杀暴虐的帝王做陪衬，才更能趁显出这为敢冒风险替无辜家眷求情的北凌皇后有多仁善。 最后哪怕刃口也对准了自己，他亦是无所谓，毕竟这些都是他欠下的罪孽。 “没有，我不后悔今日的惩处。” 郁酲故意装糊涂，做出以为齐鸢是因自己没放过无辜家眷与百姓而生气。 他温柔又虔诚地轻轻吻了吻齐鸢的唇角，只是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听得齐鸢都微微愣了一瞬。 “好了，鸢儿今日出工待了那般久，快些过来敷药。” 帝王温柔却强势地将齐鸢拉到凤榻边坐下，梁辰恰巧也斜跨着药箱走了进来。 齐鸢眼神涣散地凝视着梁辰调配那除疤良药的动作，东篱也匆匆捧着一盏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碗走到了他身边。 那药膏与他饮用的药汁一般，都泛着奇异的灿金色。 同样都是带着一阵掺杂着淡淡清香的血腥味，这让他每次用药时心跳都格外剧烈。 “殿下，您先喝下这药吧。” 梁辰恭敬地略微弯腰，瞧齐鸢只是怔忡地望着自己手上的药膏，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开口劝了一声。 “只需在喝一副药，殿下您身上玉娇之毒便能彻底解开了，殿下以后再不必受毒发之罪。” 齐鸢看见梁辰说完这话就恭顺地彻底弯下了腰，诚恳地将额头深深磕到了地上。 只是他的余光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郁酲那灼热的视线，掩在宽袖里的手便也遏制不住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阿酲，我近日无意中在古籍里看见了玉娇解读的记载，幼虫时期以玉娇为食，可若要化茧成蝶却要以人的血肉来豢养，所以这些药是谁人给我制成的？” 齐鸢最后还是没接过东篱递到面前的药盏，他终究是要先搞清楚这解药的出处。 他缓慢地抬起眼睫，那双好像黑曜石般漆黑剔透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郁酲。 只是略微抬高手臂，就躲开了梁辰准备抹到自己手臂鞭伤上的药膏。 “鸢儿……”郁酲眼神慌乱地闪烁了极短暂的一瞬，他是绝对不会将玉娇解药是自己亲自豢养的事情告诉齐鸢。 他看着齐鸢那双剔透却幽黑的眼眸，心里泛着挥散不开的苦涩。 他的左臂如今已密布了深浅不一的薄坑，只是帝王龙袍向来层叠厚重，便也至少在外观上将那些血腥残破的狼狈给遮掩了个彻底。 毕竟如今他们也只是保持着不知真假的恩爱，齐鸢竟也从未发掘他左臂因疼痛带来的颤抖。 他家从前温柔笑眼里只装着自己的小少爷，也没留意过自己的脸颊总是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之前镇国公去南疆解决暴乱时，曾经在叛臣刀下救过些百姓，这次青冥去南疆寻金蚕时就恰巧碰上了其中一人，对方得知是替鸢儿寻解药后，便主动要给鸢儿饲养金蚕。” 齐鸢听见郁酲语气平静的这番话，有些迟疑地挑了挑眉，但也从帝王坦然的神情里捕捉不到任何不妥的地方。 “那这人如今在何处，我想当面见见他，也想顺带感谢一二。” “制酲最后一剂解药后便离开了京城，如今可能已经快回到南疆了。” 郁酲面上丝毫异常神色都没流露出来，依旧像往常那般亲昵地拿额头轻轻碰了碰齐鸢的鬓角。 他借着将齐鸢扣在肩膀上的短暂一瞬，抬眸恶狠狠地警告地瞪了眼梁辰。 梁辰胆怯地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更加低垂了脑袋，不敢让殿下看见他此刻心虚闪烁的眼神。 “是吗，那便可惜了，阿酲你帮我派人去将那人询回来吧，我还是想当面谢谢他。” 可齐鸢心底本能也在蛊惑他，让他下意识地不想再深究那所谓解药的来源。 好像这个能让他以后再不必遭受毒发耻辱，可又带着诡异血腥气的药物，带着让他避而远之的不祥气息。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最初会怀疑是郁酲，那个在前世利己又多疑的狗皇帝，会为自己不惜割肉。 这不是最惹人嗤笑的笑话吗，那个眼中只有自己与皇权的帝王，即便对他是有愧疚，但又怎么可能会做到那一步。 果然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他便也只向郁酲提了这般个上算合理的要求，但其实他也是真心想要将这个为他解读之人寻出来。 毕竟这两辈子，在这片所有人都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混乱朝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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