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问沈冬侨为什么, 只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像个做错事却又不知道错哪里的孩子。 他低吼着。 “沈冬侨!你他妈再说一遍?” 周向阳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沈冬侨的名字。 伤心,愤怒,绝望, 或许都有, 或者更甚…… 沈冬侨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 用疼痛麻痹自己。 “周向阳,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娶的人是沈冬娇,自始至终都不是我沈冬侨。” ……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风的沙沙声, 周向阳脸色惨白,他眼中的光就在刹那被吹散了。 疼痛从心脏开始蔓延,让他魁梧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同样的痛也反噬着沈冬侨,他咽下喉间的腥甜。 “既然你不要钱,也不要女人,那么我就送你一个秘密吧,”沈冬侨又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张纸,还有那副银手镯,“你的母亲是北蛮的王女乌苏,你身上留着一半北蛮王族的血。如果早知道你的身份这么麻烦,或许我该早点离开你的……” 周向阳看着沈冬侨,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没有接,沈冬侨就退了一步,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如果我是你,就带着这些去北蛮,找你的亲人,或许他们能保你一命……” 沈冬侨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挺直着背,没有再回头。 ……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陷入泥潭,那么有他就够了。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他没有重生到这具身体, 让“沈冬侨”悄无声息的死去,所有的厄运就不会开始。 如果没有遇到他, 周向阳的身世或许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 他可以在呼啸村与世无争地过完一辈子。 如果没有他, 呼啸村的村民们也能好好的活着。 胖姐,二墩儿,东哥,李大爷,丫丫……还有朱俊生,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是他上辈子做了多少的错事, 才会让他重活一世,依旧要受尽苦楚和折磨。 如果这就是命,那他就接受。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 “沈冬侨!” 身后传来一声周向阳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沈冬侨却不再停留,上了马车。 走吧,向阳, 远离这里, 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要再回来了。 ……
第56章 黑夜中的咆哮 大路上, 一辆马车缓行,骑兵和锦衣卫泾渭分明的一前一后护拥着。 彦文濯骑着马,跟在许鹿回斜后方。 许鹿回听到后头的马蹄声,面露厌色。 “你有马车不坐,你跟着我做什么?” 彦文濯很少骑马,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喜。 “我怕我在车里,他哭不出来。” 彦文濯难得没有睚眦必报,甚至言语之间还带着些松弛的温和。 “戏演过了就假了。” 许鹿回不信彦文濯会有这么好心,替人着想。 步步为营,威逼利诱,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能把沈冬侨逼着走到这一步,彦文濯功不可没。 一想到他也被彦文濯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给骗过,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是吗?”看到许鹿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彦文濯心情愈发的好,“那可能是你看的太少了,高高在上的许大人不知民间疾苦。怎么说,我与冬侨,也算是同命相连……” 同样的灭门之灾, 同样的绝地求生, 最后还做了同样的选择。 许鹿回冷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知所云,先走了。” 许鹿回懒得跟彦文濯废话,马鞭子一抽就跑了起来。 锦衣卫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两支队伍拉开了距离。 彦文濯依旧不疾不徐。 在他看来,他们就算起点不同,走地或快或慢,最后都会在同一个终点相遇。 厌恶他也好,憎恨他也罢,最后都会成为他。 他侧耳听着,想要透过那风声,想要分辨出,里头锥心的痛哭声。 亦如他当年…… 可惜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沈冬侨没有哭。 他甚至流不出一滴泪。 他只是木然地坐在马车里,侧身蜷缩在一个角落之中。 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沈冬侨眼神一片死寂, 明明坐着一动不动, 却只觉得自己在一直往下坠, 不断往下坠…… 那被撕裂的灵魂一直在他身后追赶,咆哮, 可是他的身体却想坠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落入寂静之地。 忽然他咳嗽一声, 被压抑在胸口的血就瞬间涌了上来。 …… 夜间的蝉鸣比白天的更加恼人, 无星无月的草野上,只有一堆篝火点缀着。 荒凉的让人心底生惧, 忽远忽近的狼嚎声,让白熊本能地开启了防御模式。 他惊跳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记忆还停留在白天,他四处张望着,以为自己还留在原地。 “啊啊……” 他焦急地叫唤着,撑起身体往前爬行,想要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寻找沈冬侨。 “别乱爬了,还想再炸一次头?” 周向阳抱着一堆柴火从黑暗中走来。 “达……周……爷……” 白熊没有用北蛮语,而是用了周向阳教他地称呼。 他垂着的头上缠着周向阳衣服上的碎布。 然后一拳头,一拳头地击打着胸口,嚎啕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 周向阳把柴都扔进了火里,垂着头冷漠地看他。 白熊听不懂,只是摇头。 他说不明白话,可是满眼都是愧疚和自责。 那哭声响彻草野,甚至压过了远处的狼嚎声。 周向阳突然越过火堆,冲过了, 猛地揪住了白熊的领子。 白熊用受伤的脚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脸上混着血和泪,又脏又可怜。 “我他妈问你,哭什么?!”周向阳对着白熊咆哮道,“我都还没有哭!你哭什么?!” 周向阳的眼中满是血丝,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目光凶狠。 仿佛只要白熊再哭一声,就要当场咬穿他的脖子。 白熊微张着嘴,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不哭了,可是一双眼里都是掩藏不住的难过。 周向阳松了手,人就从他手里直直滑了下去。 白熊的腿还绑着木板,现在头也被包着,满身都是干涸的污血,看着已经没个人样。 周向阳咬着牙,给了自己一巴掌。 觉不出痛,又朝着自己胸口砸了一拳头。 从沈冬侨转身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心脏就开始反复疼痛,不停的炸裂。 一度疼得他连站立都困难。 他看着沈冬侨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双腿沉重,再也迈不动一步。 尘土扬起又落下,最后只留下了他和奄奄一息的白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心也空了。 他看到一张纸片被风吹了一圈,又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猜不出,这是他们谁的名字的残片。 就像是他们之间的一切, 被撕碎了, 被否定了, 被遗弃在了风中…… …… “我也没什么好哭的,”周向阳的胸腔震动,突兀地笑了起来,“要走就走,叽叽歪歪说什么说!” 他对着漆黑的夜幕嘶吼起来。 “你以为我稀罕!” “你真当自己是玩意儿,拿钱和女人给自己赎身?” “我告诉你,你他妈根本不值钱!” “你不过是我奶拿两头猪买来的东西!” “你有本事还回来啊?” 空旷的草野没有回声, 那些质问和不甘像是投进大海的石头,没泛起一点儿波澜。 “老子才不稀罕……”周向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子一点也不稀罕……” 周向阳掩住面, 几颗水珠落下, 落在周向阳脚边的泥土里。 只是片刻间就消失了。 ……
第57章 倦鸟将归巢 未时,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也是驿站最空闲的时间, 小伙计托着腮偷懒打瞌睡,忽闻一阵沉重的敲击声。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把一块漆黑的腰牌拍在了柜台上。 小伙计一个激灵,双手捧着腰牌左右翻看,又快速扫了一眼眼前魁梧的男人,最后目光定定落在那男人的那把鬼头刀上。 “大人请收好,里边请。” 伙计恭敬地把腰牌还了回去,把周向阳往里头引。 周向阳从进门到现在没有开口。 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外头的白熊,然后就跟着走了进去。 驿站的掌柜是一个和李叔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瞎了一只眼睛,也是从祁家军退下来的老兵,名叫张焕之。 “西林副将走之前和我打过招呼,说你们可能会来,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张焕之看了眼周向阳身后,道,“其他人呢?” 周向阳神色黯然。 他不答话,从怀里拿出了另一枚腰牌。 与周向阳那一枚不同,这枚腰牌旧的多。 上面的花纹被磨损的很严重了,可是很光亮。 可见主人十分珍视,经常擦拭。 “祁家军腰牌不得离身,除非人死灯灭。”张焕之颤着手接过,他抚摸着腰牌,问道,“老李,走了么?” “……”周向阳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是我的错。” 他的头垂得很低,像一头战败的老虎,憔悴又颓废。 “把头抬起来,背给我挺直了!” 张焕之人不高,站在周向阳面前,更是显得矮小瘦弱,可是说话却声如洪钟。 “祁家军没有怯弱之辈,怕死的也当不得祁家军,”他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周向阳,“老李让你把腰牌给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周向阳捏紧了拳头,挺直了身体。 张焕之仰着头,神色忧伤,语气却十分豁达。 “我们从军多年,早就看淡了生死,你无需愧疚。” “对不起……” 周向阳喃喃道。 任何人都能原谅他,可是他不能原谅自己。 周向阳把自己的腰牌拿了出来,也递给张焕之。 张焕之背着手,退开了一步,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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