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铁不成钢似得呵斥道。 “祁家军没有逃兵!还是就这样你就怕了?想要逃了?” “不是怕,是我不配!” 周向阳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都是红血丝,干裂的嘴唇因为用力而崩开几个血口子。 他双手捧着腰牌,只觉得掌心千斤重。 加入祁家军以来,他收获了太多太多。 朋友,兄弟,良师,益友。 他们教会了他, 什么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什么是忠肝义胆的坚守, 什么是欣然赴死的坦荡。 曾经他加入祁家军不过是形势所逼, 抱着无所谓的,甚至是质疑的态度。 可是真的来了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祁家军。 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加入祁家军, 他也期待像他们一样酣畅淋漓地过一生。 可是他不能。 他的身份就是个灾难。 爱人……已经离开了, 他不能成为那些人打击祁家军的把柄。 不然,他怎么对得起祁硕, 又怎么对得起祁老将军。 周向阳慢慢屈膝,跪了下来。 “对不起……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除了死去的家人,周向阳从没有跪过别人,这一跪也耗费了他仅剩的傲骨。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受不起!”张焕之气愤至极,他错开周向阳的正面,走到了门口。“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要退出祁家军,就去找祁老将军,亲口说去!!去边关的战场上,去跪着去!!” 周向阳就这么默默跪了一会儿。 如果是曾经的他, 或许早就暴跳如雷,恼羞成怒。 甚至砸断了对方的鼻梁骨, 可是现在的他,只是听着,受着。 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默默地离开。 …… 白熊以为要等很久,看到周向阳出来的时候,他正趴在水缸边喝水。 为了掩盖外貌, 他身上披着黑布。 走了半天,又干又热又渴。 看到有水,也不管干不干净,先喝了个痛快。 周向阳把他提起来,扔回了马上。 自己又折返回去,买了一些食物和干净的水。 摸碎银子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包裹里的一个小本子。 书页翻动,上头是密密麻麻的正字。 周向阳愣了会神,捡起来就要撕。 “客人,你要的东西都齐了。” 小伙计的一声,让他停了手。 最后还是又扔回了包裹里。 张焕之等人走了,才追了出来。 望着周向阳寂寥的背影,忽然就红了眼,问一旁的小伙计。 “吃食可都给足了?” “张叔,都按您吩咐准备的。” 小伙计忙回道。 “好……” 张焕之轻声道。 …… 周向阳没有向北,而是往南走。 倦鸟思归林。 故乡是受伤的人最想要回去的地方。 也是最能得到疗愈的地方。 周向阳带着白熊继续前行。 他想呼啸村了。 也想他奶了。 …… 漆黑的世界里没有光。 沈冬侨听到有节奏的滴滴声,还有一阵哭声, “别睡了,冬侨啊……” 声音很微弱,很熟悉。 不要, 让我睡, 醒来太疼了。 可是身边的人一直唤着他的名字, 托着他往上游,逼迫他离开安全的海底。 …… 沈冬侨终于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体很重,没有一点儿力气。 沈冬侨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 透光的宝罗帐外,人影晃动。 “公子的药好了,小心些喂……” 有人小声说这话,在看到他睁开着眼睛时,瞬间愣在当场。 “冬侨,你终于醒了……”沈春凝几乎端不住药碗,被身侧的侍女接过去后,才伏在沈冬侨床边喜极而泣。 “姐……姐。” 沈冬侨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都睡了三天了,吓死姐姐了。”沈春凝轻轻摸着沈冬侨的脸,把他当成易碎的瓷器,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的冬侨受苦了,不怕了,都会好起来的……” 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天。 沈冬侨看向床幔外, 屋内宽敞又明亮,奢华非常。 这是皇宫吗? 还没等他们再多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一声尖锐的传报。 “太后慢一些,小心脚下,” 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弯着腰扶着。 太后的玉珠晃动,步履又急又快,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端庄和从容。 “是冬侨,醒了吗?”
第58章 何处是故乡 沈冬侨开始呼吸急促,脸色瞬间从白转红。 他看着沈春凝不断摇头。 “冬侨,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了?” 沈春凝原本要跪下迎太后,现在也已经顾不上礼仪。 沈冬侨不答,重新闭上了眼睛。 太后走到床榻边,只看了一眼已经了然。 她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沈春凝一人在侧。 “太后,冬侨他……” 沈春凝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太后没有拆穿,只是坐了下来,缓缓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无事,待会再让太医看看。”她的目光轻轻停留在装睡的沈冬侨身上,道,“春凝,有个事哀家要与你说。” “太后请说。” 沈春凝惶恐地小步向前,跪了下来。 “齐王已查明,当初杀害你们父母的罪魁祸首,就是秋名山的山匪。这些穷凶之徒在月前已被祁小将军剿灭。当下,皇上也已经下旨,势必要消灭残党余孽,也答应会帮沈家渡过难关……” 沈春凝跟在太后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了,又怎么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不如说是说给沈冬侨听的。 天子都下了旨, 就意味着沈家的事已经盖棺定论。 这是在告诉他们不能再追查下去了,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沈春凝脸色一白,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伏地深深叩首。 “谢陛下,谢太后……” 床上的沈冬侨依旧一动不动, 只是他胸前过度的起伏出卖了他。 太后收回了视线,姣好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哀家已经命人去接秋芸,你们姐弟三人很快就能再见,这段时间你也不必伺候了,就留在这里,好好陪着家人吧。” “沈家的事哀家也很心痛,但是逝者已矣,只要你们姐弟在,沈家才能东山再起……你,可明白哀家的苦心?” 沈春凝跪在地上,再次叩首。 “春凝明白,春凝代沈家谢太后恩典!” …… 片刻后,屋里只留下姐弟两人。 沈冬侨的眼睛依旧闭着,眼泪却慢慢渗了出来。 沈春凝守着他,拿出了帕子给他擦。 “冬侨啊,你要想开一些,姐姐知道你委屈,可是只有活着,沈家才有希望……” 委屈吗? 并不完全是。 沈冬侨知道,他没有权利去怪任何人。 他只是怪自己认不清现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秋芸。 三姐拼了命的想要为沈家报仇,可是到了最后,因为要保他一条命而前功尽弃。 让他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坚持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有权势,就可以枉顾人命。 因为有权势,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些生居高位的人根本不在乎地上蝼蚁会怎么样。 甚至可能还会觉得他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他错了, 错在不该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只有明哲保身。 以后,他一定要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姐姐,”沈冬侨慢慢睁开了眼睛,“我想喝药。” “嗯,好好……” 沈春凝含着泪,一勺一勺喂, 沈冬侨就一勺一勺的喝。 就算是皇宫, 药依旧那么苦, 他逼着自己喝完了,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喂他饴糖的人…… **** 周向阳搬开路上的几块落石,把边缘的野草踩实了。 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又翻身上了马。 白熊慢悠悠地跟在在后头。 “周……爷……回……家……” 他坐在马上,嚼着肉干,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 “坐稳了,傻子。” 周向阳轻骂了一声。 “傻子”笑着,然后重复着念叨着“傻子”,以为又是什么好话。 周向阳想着, 傻人有傻福,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 睡一觉就会翻页,什么事儿都不会记挂心头。 好像吃饱了,睡足了, 曾经的那些伤啊,痛啊,也都过了。 白熊跟着周向阳这么颠沛流离地赶路, 不仅能吃能睡,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现在脸上除了还有些青紫,伤口基本都结痂了。 腿上就算绑着木板,也能直着腿挪几步了。 周向阳揩掉下巴上的汗水。 骑着黑土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远眺而去,村口却空无一人。 周向阳皱起了眉头,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就算大暑的天气, 村里应该也会有人出入, 可是现在,就连路上都攒了草。 周向阳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黑土跑了起来。 白熊呜呜几声跟着跑起来。 可是黑土跑得太快,等快追到的时候,就看到周向阳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村口的石碑前。 然后又看到他下了马,疯了一样跑了起来。 …… 原本热闹的村庄变得寂静无声。 满眼望去都是漆黑的焦土。 就连脚下的泥土都被飞灰覆盖,染成了灰白色。 周向阳向着前头跑着, 扬起的尘土中弥漫出一股刺鼻的烧焦味。 他跑得太快, 太急, 一个踉跄踩空,就滚进了路边的麦田里。 那原本已该丰收的麦子没有等到收割的人,等来的却是一场无情的大火。 饱满的稻穗还保留着原本的形态,现在一碰就化为了黑色的粉齑。 洋洋洒洒,落了周向阳满身。 “啊啊啊……人呢?人呢?!” 周向阳扒跪在地上,捶打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安静的村庄,回荡着他痛苦的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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