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闻卿像是想起来什么,慢悠悠转过头,正巧看见红奴求救的目光,登时厉声喝道,“孟极!不许吓她。” 雪豹脸上冷意这才悄悄退去。 “叫她阿姊,她是你们中最大的。”闻卿又道。 雪豹听话地点头,眼里染上一丝笑:“红奴姐姐。” 直如冰雪乍融,那凛冽寒意也窸窣退去,红奴这才感觉到四肢不再僵硬,脚底一软,栽在地上。 一直围观的鬼伥四兄弟赶忙围了上来,将红奴抱到木椅上放好。 阿大一边给红奴顺气,一边瞪着眼睛看雪豹,嘴里咯咯咯说个不停,另外三兄弟有的摇头有的点头,不时将眼神飞到雪豹和闻卿身上,像是在讨论什么。 “都胡说!”红奴这时也缓了过来,从木椅上蹦起,将阿大扯到自己身前挡着,垫起脚瞧向那一直含情脉脉看向闻卿的妖,“若是妖,君上昨日为何不说?就算你我察觉不到妖气,君上也总该知道,何必要演这一场戏。” 四鬼伥默然无语,后又纷纷点头,似乎觉得红奴说得有理,齐刷刷看向闻卿。 “左右都是娶妻,娶人娶妖有什么区别?”闻卿颇为随意地挥挥手,“既然吃饱喝足,便都下去收拾。红奴,明日你去市集为娘子采买些日常用度,至于那朱家……”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这才想起昨日雪豹提起朱日默小女身中鬼咒一事。 大乘期时自己对此束手无策,但他如今却已踏入渡劫,任何渡劫以下修士施的咒语,对他而言都不再棘手。 他思忖片刻,从乾坤囊中摸出巴掌大的小瓷瓶,划破手腕,将三滴鬼血滴进瓶内,扔到红奴怀中:“放到朱日默小女房中,叫她每日服下一滴,三日之后,术法或许可解。” 红奴一脸茫然,却将瓷瓶收到怀中护好:“君上这样偷偷摸摸救人,他们却也不念着您的恩,只是骂您每隔五年便要吃人,值得吗?” 闻卿眼神一扫,看向红奴:“本座当年将你捡回来,本以为自此能多一个洗衣做饭的小丫头,却没想到你整日在我耳边聒噪,如今想来,确是不值。” 红奴听完,双手叉腰,两眼一瞪,便要与闻卿犟起嘴来,谁想她刚吸了一口气,雪豹便先一步迈出,将闻卿挡得严严实实。 被那高大的影子一拢,红奴登时又蔫了下来:“好吧,我安安静静的。”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闻卿摇头笑起。 不过,红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啊”的叫了一声,扯下腰间储物袋,献宝似的举到面前,又是惧怕又是讨好地仰起头,看向雪豹: “娘、娘子,我给你煮了好多好吃的,补……身子的。我看你刚刚什么都没吃,你要不……看一看?” 雪豹拧眉:“补身子?” 在一旁认真收拾碗筷的四鬼伥听见这话,纷纷抬起头来,满眼放光,咕咚咕咚咽着口水,明显发着馋。 “嗯。”红奴点头,从储物袋中端出一碗碗精致饭食,“糖蒸圆米、红枣煲鸡汤、银耳枸杞桂圆羹、双红南瓜汤……想着娘子或许吃不下饭,我煲的汤比较多。” 雪豹认真看着红奴从那储物袋中掏出的喷香汤羹,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闻卿,又问道:“补气血?” 红奴点头:“我查了医书,这些食材放在一起,最适合初次承……” 话未说完,红奴的衣袖便被扯了扯,回过头去,阿大竟不知道何时跑到身边,一脸兴奋地盯着她。 “你只知道吃,这个不是你的!”红奴喝道。 阿大摆手,眼珠一会儿在闻卿微微敞开的领口上扫过,一会儿又瞥两眼那身材高大的“娘子”,解了什么了不得的谜似的,双手拢在一起,趴在红奴耳边嘀嘀咕咕。 红奴边听,眼珠急转,听到最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说君上……” 阿大得意点头。 红奴两颊绯红,看向闻卿那脖颈纹身也掩不住的密密麻麻青紫痕迹。 听说但凡是猫,领地意识极强,只要认为是自己的,定要在所属物上面留下气味、标记。红奴原先以为君上身上这些印子是被娘子生气时咬的,如今想来,只可能是…… 红奴定定看着这对新婚“夫夫”。 雪豹端起一碗莲子羹,舀起一勺吹至半凉,递到闻卿嘴边:“阿卿,喝了。” 声音温凉如水,哪像对着红奴时那般冷硬吓人? 闻卿也难得顺从地张开嘴。 那一勺莲子羹被雪豹细心喂下,却有一滴从勺背滑落,滴到闻卿唇边,雪豹右手食指勾起,在闻卿嘴唇上轻轻一抹,指尖挑起那滴汤汁,苍青色眼珠紧盯闻卿泛着晶莹水意的唇,喉结一滚,将汤汁咽下。 红奴呼吸骤然急促,一手捂着嘴,一手挡在眼前,末了还分开食中二指,从指缝间看向这一鬼一妖。 方才她受妖气压迫,没来得及看娘子容貌,如今细细看去,娘子眉深目遂,仪表不凡,又一身野性难驯,着实是个罕见的俊朗青年。而且他对自己虽凶,但看向君上的眼神,柔和得却能挤出水来。 好罢。 红奴绞着自己的手帕。 她从最开始便期望君上能娶到一个敬他爱他的贤妻,虽然现在站在君上面前的,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个妖,但却一眼都离不开君上,明显是一见钟情了,而且两人还有那“主宠契约”连着,是决计不可能变心的,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闻卿被雪豹喂着喝下几口莲子羹,眼尾醉红渐消,他忽然抬起手来,攥紧雪豹手腕:“孟极。” “阿卿?” “昨晚之事,你还记得。” 雪豹垂眸。 半晌,他将瓷碗放于桌面,单膝跪地,眼含歉疚地看向闻卿:“阿卿,我不记得了。但你在识海里反反复复地想……我全看到了。” 闻卿手指一僵。 “我昨晚那样对你。”孟极反手扣住闻卿指尖,苍青双眸扫过闻卿颈侧艳红牡丹,认真看向他那墨黑眼底,“阿卿,我会对你负责。” 作者有话说: “反反复复地想”。
第11章 雪豹 5 “对你负责”。 雪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吐字清晰,在场的众鬼都是耳聪目明的,怎么可能听不懂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红奴睁大了眼睛:“君上是……” 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却被阿大及时捂住了嘴。 “下面的。”鬼伥老四却在这时接口道,还晃了晃脖子,显然觉得自己聪明至极。 山神主殿在刹那间针落可闻。 阿大瞬间垮下脸来。 完了…… 一个细小却又清脆的“咔嚓”声,便在这时响起。 五鬼伥立刻站直身体,瑟瑟发抖。 阿大已经跪在地上,想好了该如何装可怜抹眼泪,博得君上的同情了。 君上对他们没发过脾气,却不代表没脾气。 闻卿一身渡劫道行,不需吸食精气就可存活,更修得真身能在烈日下行走。浑身上下除去与凡人体温不同,肤色白了些,远远望去,便像个活得不能再活的人。 可再像,也磨不去他骨子里是鬼的事实。 只要是鬼,手上便有人命,便是凶的、恶的、狠的。 闻卿在众鬼注视下,慢慢摊开手掌。 白玉酒杯已经被他攥成了碎片,杯内残余的酒液正沿着指尖滴滴向下坠,滴进雪豹掌心。 雪豹鼻子一耸,竟凑上前来,舌头一裹,将他的指尖含在口中。 倒刺磨过指缝,勾起阵阵战栗,脖颈处牡丹纹身也仿佛被这细微的麻痒刺痛,悄然热了起来。 闻卿头皮一麻。 “孽畜!” 怒喝一声,当即抽回手指,一掌拍在雪豹额头,鬼气扫过,但听一声哀嚎,雪豹骨碌碌向后滚去,身形几经变幻,眨眼间竟又变回了那巴掌大的滚圆毛球。 “嗷——”雪豹颤悠悠站起,那两只苍青圆眼上面,左右对称的蝌蚪般大小的斑点向下一耷拉,显然委屈至极。 门口的五鬼伥见状,突然同时哭哭啼啼。 闻卿眉头拧起。 一个两个不听话便罢了,四兄弟也开始惹他烦。他刚开口要训斥,那呜呜哇哇的声音竟愈发大了。 中间还夹杂着啾啾的豹叫。 这山神殿他今天是呆不得了。 索性左手食指勾起仅剩一半的酒坛,摇摇晃晃走出主殿。 身后哭声变戏法似的立刻停止。 沿西侧游廊向北徐行,绕过早已干涸的浣手池,由东向西错落分布着三座木质建筑,牌匾金漆狂草分别上书“静修殿”、“观星台”、“藏书阁”。 闻卿向东转去,挥开静修殿紧闭大门,耳听得雪豹幼崽在背后嗷呜嗷呜地叫着他,并不理会,直接将门踹上。 这静修殿是按照道观规格修建的,专供道士休憩的场所,原本只有白墙灰床,简约至极。 但自从闻卿将红奴捡回山神观,近百年来这小丫头趁着从市集采买的空闲,总会随手买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添到这间屋子里。一来二去,这徒有四壁的静修殿却也多了几分富贵人家的风流气。 随口吹亮两支蜡烛,正堂一幅国色天香牡丹图,在镂花灯盏透过的斑驳云纹中摇曳,供桌正中鎏金三足炉燃香袅袅,驱散心头少许烦躁。 闻卿悠悠向左拐去,径直穿过那雕着祥云仙鹤的梁柱,绕过琉璃圆光罩,将自己轻飘飘摔到那系着薄纱帷帐的架子床上。 看着床顶四角的如意纹,他慨然一叹。 从混沌中清醒,已百年有余,彼时昆吾山遍地是鬼,几乎走上两步就要碰见一只张牙舞爪想要吞掉他的瞎眼鬼。野鬼环伺,稍不留神便会彻底灰飞烟灭,他几乎整日厮杀,神经时刻紧绷着,却从不觉疲累。 除去今日。 不仅身上疲惫,头脑也乏累至极,直像是闭上眼睛就能睡得昏天黑地。 窗外传来沙沙声响,像是软软的爪子在扒拉着窗纸,一颗圆乎乎的毛脑袋探了进来,雪豹“啾啾”轻叫两声,后爪扒着窗棱,眼见就要跳进来。 闻卿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将支窗放下,手中酒坛滴溜溜一转,将撑起窗户的支条撞倒,只听“当”的一声,支窗落下,接着“嗷呜”一声惨呼,小家伙许是被砸到了脑壳,消停了一阵。 酒坛转回手中,被闻卿随手放于床头。他左手支颐,捻着自己刚被雪豹舔过的指尖,侧耳听那窗外动静。 “哎呀!”红奴心疼地喊了一句,“告诉你别爬窗户的。” “哈——”又是一声蛇似的低吼。 “你就会对我凶。”红奴的声音低了些,鬼影也矮了下去,应是蹲在了雪豹面前,“嗳,你现在听得懂我说话吗,听得懂就别叫啦,君上可不喜欢你这样凶。” 那嘶嘶的野兽低吼忽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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