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奴只顾瞧着闻卿,而闻卿则一直在观察这只雪豹,直等看见那雪豹扭着头想要去咬红奴抚摸他肚皮的手,忽然大喝一声: “孽畜,还想咬人不成?” 雪豹身子一抖,扭头愣愣看向闻卿。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坏事似的,一双缩成细线的眸子倏然放大。 原本兽嘴里上下几颗豆芽般龇在外的犬牙也收了起来,雪豹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示弱的呜咽,又瞪起了水汪汪的两只眼睛,似乎再眨巴两下,便能沁出水来。 反倒恶豹先告状,控诉起闻卿为何如此狠心了。 红奴见状,一把将雪豹塞进闻卿怀里。 “君上,这只猫儿您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我和四兄弟都商量好了,您若不养,我们便不再与您说话了!” 说罢,两手一掐腰,柳眉倒立,学起了鸦青镇里那骂街的寡妇模样来。 雪豹被仰着肚子放进闻卿怀中。致命的柔软被迫露出,这对于野兽来说原本是最危险的姿势,但雪豹却丝毫不挣扎,又发出那似鸟雀般的嘤叫,浑圆的脑袋一拱,扎进闻卿半敞的外袍里。 那湿乎乎的鼻尖,便蹭到了闻卿的胸口。 带着倒刺的舌头,不知有意无意,竟在他先前被反复揉捏过的某处,舔了一口。 闻卿止不住一抖。 “……孽畜。” 两指捏住那作恶毛团的后颈,将它拎至与视线齐平,幼崽便立刻又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耷耷垂着头,连半圆的耳朵也垂下来,只有一双苍青色兽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那条比身子还要长的大尾巴,也讨好似的,绕做几圈,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真是…… 对着这样一张毛绒圆脸,谁能下得去手? 闻卿无奈叹一声,又将雪豹揣在怀中。 “它在君上怀中好乖巧。方才我将它从废墟里抱出来时,它可凶着呢。” 红奴讶然道,那只跃跃欲试的手刚移到雪豹腹部,岂料前一刻还满脸委屈的小家伙,却又忽然张牙舞爪起来。 “君上,养着吧,女孩子都喜欢这可爱的狸奴。我敢说,等娘子醒了看见这小东西,准会更喜欢您的。” 红奴还在身边磨他,仿佛不见闻卿点头,便要耗在此处不走。 的确—— 乖巧。 身子还软。 皮毛摸起来也顺滑。 闻卿微眯起眼,指腹撵着雪豹颈后细滑的绒毛。 在探察到雪豹丹田外那一层似有若无的封印薄膜后,他却也不像最初那般对这雪豹避之不及了。 修真中人,全靠丹田凝聚灵力,再将其运转至周身经脉,如此生生不息,方有进境。然而那道在雪豹丹田外的封印,对于流经丹田的任何灵力都是只进不出。 所以只要这封印存在一天,雪豹便绝无修行可能。 似乎也听懂了红奴在替他说好话似的,雪豹变本加厉地“乖巧”起来。脑袋向闻卿臂弯里拱了拱,软乎乎的肉垫搭在闻卿小臂上,尖锐的利爪随着一伸一收踩着闻卿小臂的肉垫,在他皮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不疼,倒痒,痒到心里去,像是用又细又密的羽毛搔着手心。 “呀!”红奴又笑着,“它在踩奶呢。听说只有小猫感到安全的时候,才会这样踩,会让它想起妈妈。” 红奴犹犹豫豫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这小家伙,但终究还是没再把手伸过去。 这小东西对她和四鬼伥太凶了。方才在废墟里,红奴其实被这小家伙咬了一口,所幸伤口不深,只流了几滴血。 她本以为小猫野性难驯,然而它偏偏在君上怀里听话得像只假猫,还懂得讨乖。而且那双溜圆的眼睛一直含情脉脉盯着君上,倒像是说书人口中对恩公一见钟情想要以身相许的妖。 不过红奴很快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开——娘子还在静修殿睡着呢,就算真有话本里讲的那人妖相恋,也不能是和君上这个有妇之夫呀。 “它若是假以时日能生出灵智就好了。如此我们便可将它当灵宠养,等他长大化形,还能帮我干活!”红奴叹息。 挠着雪豹下巴的手指一顿,闻卿问道:“本座从未与你讲过灵宠一事,你从何处听来?” “从前下山采买时,听那说书先生讲的志怪故事。我最喜欢的是一对传奇道侣,一者为正道第一宗门的弟子,一者为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他们原本是主宠关系,而后灵宠生出灵智,二人竟日久生情……他们一同在凡间做了许多好事呢。 “可惜,他们最后却被人界修士以‘私通魔道’名义无情诛杀,死状凄惨。我听到结局处,哭得满脸是血,就连回道观后也心神不宁。不过多亏阿大劝我,这些都是故事,我才不伤心了。” 说到这里,红奴忽然扯了扯闻卿的衣袖,“君上,您说这传奇故事里,为何人妖总没有好的结局?他们明明只是相恋而已。喜欢难道也是错的吗?” 闻卿漠然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红奴“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那君上,您既然决定养它,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这么小,也不知是公是母……” “公的。”闻卿接道。 红奴讲的这所谓志怪故事,倒是提醒了他——因果在前,这雪豹杀不得。可不论是将雪豹放归山林还是交予红奴养大,也都有隐患。 唯有以主宠契约将雪豹绑在身边,让这豹不得不听命于自己,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两指夹着雪豹的又软又脆的耳朵,他终于道:“本座的确缺一灵宠。” “嗷?”雪豹歪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闻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是了,就像猫儿狗儿那般。本座唤你,你便听话过来。”指尖滑过那油光水滑的皮毛,闻卿又道,“但你若不听话,这一身皮毛也是上好的。本座倒一直想要个帽子……” 说到此处,雪豹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红奴便先不满起来:“君上,不许欺负它!” “唔——”怀中雪豹也配合地发起抖来。 闻卿轻笑一声,鬼气钻进胸膛,将一滴心头血挖出,以掌心托到雪豹嘴边,声音带着诱哄:“舔了它。” 雪豹眸中精光闪过,两爪扒着闻卿手腕,将那滴血毫不迟疑地卷进口中,喉咙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还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鼻尖。 那滴已经被雪豹吞进腹中的心头血被闻卿操纵着一路沿经脉下滑,来到丹田处,轻而易举闯过封印,融进了雪豹妖丹中。 血契既成,不怕这雪豹再敢不听话。 闻卿拎着雪豹后颈,正欲将他丢回红奴怀中,一丝微弱的灵识却陡然闯进闻卿死寂的识海。 那暗金色灵识左奔右突,凛冽的寒气便在这广阔漫散开,像是故意在闻卿识海中留下自己的气味一般。 “成功了吗?”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烫在识海中。 闻卿手臂一僵,捏着雪豹颈肉的手不经意掐进皮肉里。 雪豹四爪轻蹬,与此同时,识海中又响起一道声音—— “阿卿,疼。” 闻卿瞳孔紧缩。 寻常血契,修士只能单向操纵灵宠,宠物形同傀儡,绝无自主意识。而这主宠之间以灵识直接沟通的契约,只有那“连心契”才可能成功。 可是,“连心契”需要主宠双方互换心头血,自己金丹之中,何时被融进了这雪豹的血? 作者有话说: 孟极:预判
第9章 雪豹 3 连心契。 顾名思义,意念相通,修为共享。然而这契约却有一致命弱点:两心相连,同生共死。 换言之,连心契下,主宠双方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哪一方死去,另一方都不可能苟活。 殉情一般。 闻卿看着这只一边在自己怀中蹭脑袋、一边在识海当中叫他“阿卿”的雪豹,直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契约既成,永无破解之法,自此后他和这只雪豹便成了一对“苦命鸳鸯”,这弱不禁风的小东西死了,他也要跟着魂飞魄散。 难道雪豹昨日救活自己,就是为了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他? 然而还不待他深思,红奴便在耳边聒噪起来,一会儿问“叫阿花好听吗”,一会儿纳闷“这么胖的小猫,吃什么长大的”,见闻卿不理,又嘟囔着“君上要对这小东西负责”,随后揉着自己的肚子,吵闹着“娘子既然还睡着,那咱们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吵!”闻卿皱眉,按住红奴脑瓜顶。 骤然间只剩下秋蝉嘶鸣。 闻卿一手抄起雪豹前爪,把这小家伙举到面前,声音漠然:“连心契下,本座死,你死。你打的什么算盘?” “唔?”雪豹被闻卿抻成了长长的一条,下半段身子在空中晃荡,原本是最不舒服的姿势,小家伙却不叫不恼,只是动了动耳朵。 “莫装傻。”闻卿喝道。 雪豹将两耳向脑后一背,圆乎乎的脑袋缩起来,厚实的皮毛堆在脖子上,浑像个双下巴。 ——“阿卿,这么凶。”识海中同时响起与这软乎乎外表完全不同的低沉声音。 听得懂,便代表有灵智。这雪豹先前那般幼兽作态,果然是装的。 “想做本座灵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可懂?”闻卿在识海中传音道。 雪豹瞪着眼睛,嗷呜叫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的名字?” “孟极。你叫我阿极。” “本座的名字?” “阿卿……闻卿。” “从何处来?” “阳帝山。” 闻卿皱眉。这座山数百年前便在正魔大战中被夷为平地,后又被玄云宗联合另外三大宗门划为禁区,这雪豹怎么可能来自阳帝山? 数百年前。 难道…… 盯着雪豹这苍青圆瞳,脑海中忽然闯进一袭藏青袍子。闻卿下意识问道:“孟极,你的名字,何意?” 然而,识海中那低沉的声音有些犹豫,似在回忆,但想了半晌,雪豹还是懊恼地叫了一声:“不记得。” “昨日之事,你还记得什么?” “……不记得。” 连心契下,这豹若是说谎,他能有所感应。但他这一连串寻问,雪豹回答坦荡,没有半分隐瞒。 看来这只雪豹不仅道行被封,连带记忆也被动了手脚。 到底是谁干的? 闻卿头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不小心被困在了迷雾阵里,四下茫然,云山雾罩,好不容易拨开一层水汽,再向前迈去,却又被瘴气迷了眼。 “阿卿?”见他久不言语,识海中雪豹唤了一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只耳朵一背,连胡子都耷拉下来,显得十分委屈。 闻卿将他重新抱回怀中。 这雪豹前世今生的记忆恐怕搅在了一起,现在他记得的,是两人上一世的相遇伊始。至于闻卿前几日杀了那一窝擅闯禁地的豹妖的“血海深仇”,却被这只雪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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