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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给杀人编造了个理由，而且，是个很牵强荒谬的理由。”亦真的声音愈发微弱，“不然，你为何要陷害师兄？” 然而这次，齐行之却没有直接回答：“师弟，你该睡了。”
第232章 分崩 1 半个时辰前。 观月楼外。 塔顶明珠缓慢转动，自夜明珠内部不断飘出赤红色灵气，在宝塔外围凝成一道防护结界。而在结界之外，银甲尸兵里三层外三层、自下而上将八层玲珑塔团团围住，又结成密不透风的人肉护盾。尸兵肩踵相接，断臂残肢不时自高空坠落，砸在位于底部的尸兵头上，每有赫赫怪叫声响起，人肉护盾便一阵骚动，晦暗月光下，那八层宝塔也仿佛蠕动起来，宛如活物。 当—— 一只犹在挥舞的手臂打着旋一路滚落，正巧砸在守在观月楼正门前的霍峰头顶，金甲尸王一声暴喝，青龙戟向上一扬，银光闪过，犹在互相推搡的尸兵登时化为血雾！ 万尸噤声。 霍峰摊开手掌，青龙戟于空中，飞回手中，咚——一声被他杵进花岗岩方砖之中，转头，盔甲上的赤红孔雀翎兀自颤动，一双浑浊的眸子直勾勾盯向数丈之外，被士兵重重围困的那个自称“火凤”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穿赤金色窄袖袍，腰挂两柄金瓜锤，一双瞳仁赤中带金，若不计较此人肤色明显是个活人，霍峰只怕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凤族真火轰然爆开，将围攻而来的尸兵尽数烧为灰烬，火凤满身脏污，气喘如牛，身前身后尽是焦炭，已不知杀了多少尸兵。 “霍峰，我说最后一遍，让路！” 火凤两手抄起金瓜锤，右臂抡圆，带着身体原地旋转，一锤敲碎十数只尸兵头颅。 “亦真在里面，亦真！”火凤大喝一声，凤族真身在他身后一闪而逝，声如夔牛，竟连霍峰也止不住一颤。 ……亦真。 霍峰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个无关紧要的称呼甩开。然而这个名字却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粘在他的脑海，无论如何竟也甩不掉。 亦真…… 紧握青龙戟的手微微抖动，继而整条手臂都开始脱力，数十年未曾跳动的心脏竟没缘由地左右乱颤，霍峰下意识按在胸膛。 这里，很疼。 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锉刀反复磨碾，在血肉模糊之际，又从那伤口处伸进一只手来，攥着他的心脏反复挤压，想要将他的心头血全都挤出来一般。 心头血…… 霍峰眉头突地一跳，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右手五指成爪，撕开胸前铠甲！ 一道碗大的青灰色伤疤，歪歪扭扭爬在心口，因尸族皮肉无法愈合，伤口处缝着五颜六色的粗线，像是个粗心大意的笨蛋，笨手笨脚缝合上去的。 霍峰一怔，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张溜圆的少年脸庞。那少年前一刻还嘻嘻哈哈与他打闹，然而不小心扯乱衣襟，看见他胸膛伤口后，又立刻变了脸，一边骂他笨，一边手忙脚乱地找针线。 “亦……”霍峰嘴唇一颤，喉中嗬嗬作响，尸族僵直的舌头费力弯曲，终于拼凑出了那个忘却许久的名字，“亦真……” 轰—— 凤凰长鸣声中，凤族真火再次炸开，火光冲天，在暗蓝天幕中燃成一副凤凰涅槃图案！ 然而仅这一瞬，真火旋即熄灭，火凤自身体被烧焦一半的尸兵堆中挣扎冲出，一把抓住霍峰肩膀：“救亦真！” 霍峰单臂捞起火凤，四目交接瞬间，一条金色丝线自两人胸膛同时飘出，丝线另一端，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拽起，指向二人背后，那被尸兵重重包围的玲珑塔。 “吾主。” “亦真。” 霍峰、火凤同时开口，又同时抬头，彼此对视。仅这一眼，不消多言，彼此记忆都已借由与亦真签订的连心契，刻印到对方脑海中。 霍峰长呼一口气，然而神智彻底清明的瞬间，一股黑色气体自他口中飘出，仿佛不甘心般在他身周转了两圈，出其不意聚成梭子状，竟想要刺入火凤脑中！ “混账！”霍峰一声怒喝，大掌猛地一拍，那团气体竟如实物般被兜在地上，火凤旋即抬脚，将那团气体碾碎在脚下。 “傀儡术。”火凤一眼看破，却是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明知在背后搞鬼之人是闻卿，但他却无论如何想不通闻卿到底以什么妖术同时在归墟之核与本界出现，但傀儡术却使一切都变得可能——只需将自身灵识分出一缕在傀儡身上，便能轻而易举实现“分身”。不仅如此，闻卿能够轻易控制出修为不低于元婴期的霍峰，其自身道行，只怕已臻渡劫巅峰。 而渡劫修士，能够操控的傀儡又岂止一个！ 念及此，火凤只觉一道极其怨毒的视线无声无息刺入后心，猛地转身，看见的却只有观月楼不知何时敞开的木门。 “吾主就在八层，那魔头叫我下来拦你时，只说还有半个时辰，现在……还来得及。”霍峰手腕一抖，青龙戟化作两柄金瓜锤掉在腰间，向发愣的火凤一抬颌，指向塔尖处，“结界入口在塔尖，鹏鸟，会飞不？” 火凤皱眉：“尸族太多，冲不破。” “我是尸王。”说完，霍峰一把摘掉头盔，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撕心裂胆的吼叫！ 尸王号令，万尸臣服！ 咔—— 挡在观月楼前的尸兵同时颤动起来，片刻后，竟如下饺子般一只接着一只自高空坠落，落到地上之后，又迅速爬起。霍峰随手一指，示意尸兵退下，为首的尸兵顺着霍峰手指方向转头，岂料刚要迈动脚步，远处一声似有若无的哨响之后，尸兵又迅速将头转了回来！ 火凤双瞳一闪，真火如鞭，一把将那潜伏在暗处的鬼祟身影拽到面前。 水蓝色道袍，湖蓝飘带，柳叶眉，丹凤眼，竟是柳桥。 火凤略略迟疑，便见柳桥怒喝一声，双掌拍散腰间真火，不顾双手已被真火烧得焦哭，并指如刀，一掌刺其下腹，一掌探其双目！ “放肆！”霍峰见状，青龙戟横扫，拦腰将柳桥拍向地面，“鹏鸟，别发愣。” 柳桥四肢诡异地反转，似乎有无数根无形丝线想要将她拽起，火凤抬脚踩住柳桥头颅，掌心真火如灼。 “原来你也是傀儡。”火凤低叹，终于明白昔日八万大山一战柳桥的种种反常，心中再无怜悯，一掌拍下，“咔嚓”扭断柳桥脖颈，在凄厉尖叫声中，柳桥灰飞烟灭。 下一刻，数万尸兵举取长枪、马刀，向二人逼近！ “怎会……”霍峰喃喃。 “他们和你一样，是傀儡。”火凤神色不变。 嗬嗬嘶吼声越来越响，不过片刻，数不清的银色、黑色的影子已经将二人合围，浓郁的霉湿尸气铺天盖地，几乎将二人淹没。火凤瞳孔紧缩，想要催动真火，丹田疼痛欲裂，竟是一丝灵力也榨不出。 先前王城外火烧尸兵，再加上方才与霍峰对阵，已经油尽灯枯，自知留在这里必死无疑，火凤怒极反笑，一把抓起霍峰胳膊，将他抛上半空。 “谁也别信。救他回来！” 一炷香前。 “师弟，你该睡了。”齐行之轻笑着，按住亦真压在储物袋上的手。 亦真脸色陡然一白。 齐行之两指探向亦真掌心，夹起那道已经将二人方才谈话内容完全录印的传音符：“师弟，你的小动作，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但你我方才所言，并非什么绝密，让旁人知道也并无不可。我之所以选择隐瞒，便是想让世人在无知无觉中毁灭。毕竟，‘知’才是痛苦的根源。” 亦真沉默着闭上眼。 “我会留下这张传音符，依你的愿望将他送到闻卿面前，但不是现在。”齐行之将传音符塞进胸前衣襟，俯身抱起亦真，忽然“咔嚓”碎裂声响起，齐行之眉头一挑，这才想起先前突破结界想要营救亦真的霍峰正倒在他的脚前。 “险些忘了除了你我，这里还有其他人。”齐行之语气淡淡。 “不要……”亦真哀求道，“不要杀他……” 霍峰双目紧闭，眼皮下的眼珠急速滚动，双拳紧攥，似乎正在梦魇。 “‘胚胎’既成，我不会多此一举。但我也不会让有心人破坏我的计划。”齐行之说着，秋水断剑划破掌心，三滴乌金色血液滴在地面，四周灵力迅速震荡，结成一道模糊的灵力之墙，齐行之口中念念有词，那堵墙以观月楼为中心迅速扩大，直将整座皇城笼罩住，随即消散无形，“等你我离开后，所有踏入此地的人，都会被困在这座阵法中，直到三日后变成尸傀。” 齐行之施法时并未刻意避着亦真，因此亦真能够清楚看出这里布下的天罗地网，幻阵、结界、杀阵，一层套一层，单独突破幻阵或是杀阵都不算难，可将杀阵藏在幻阵中…… 三界中也曾有人尝试这样做过，只是无奈修为不足，全都以失败告终，因此同一座阵法只具有或杀或困的单一功能几乎成了三界共识。但风皇，风皇做到了…… 师兄…… 亦真盯着齐行之胸前衣襟那张露出一角的传音符纸，正想念动咒语将其提前激发烧毁，下颌却忽然一酸，再无法动弹。 “师弟，不可胡闹。”卸了亦真下巴的齐行之半带训斥地警示道。 两行泪倏然自亦真眼角滚落。 齐行之绕过霍峰，缓步走到房屋中央。萧泽最初为复活顾南星所画的复活符文干涸后发出阵阵腥臭，齐行之毫不在意地盘膝坐下，将亦真平放于自己膝头。 亦真的腹部诡异地隆起，似乎有什么活动在道袍中不断蠕动。齐行之并指在亦真道袍上一滑，群青色长衫当即断为两半，鼓胀如球、薄到几乎透明的腹部当即自衣料中滚了出来。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亲眼看到自己那即将裂开的薄薄肚皮，以及那在自己体内不断翻滚的黑色灵体，亦真依旧发出了一声濒死的悲咽。 齐行之目光温柔，单臂将亦真拢在怀中，空着的另一只手的掌心覆在亦真腹部，感受着“胚胎”愈发强烈的挣动。 “睡吧，师弟，我会一直陪着你。”齐行之额头与亦真相抵，语调轻柔，仿佛呵护世间最罕有的宝物。直到亦真眼皮缓缓闭上，齐行之五指一抓，猛地撕开亦真腹部！ 没有鲜血，没有痛呼，有的只是一声微弱的、新生婴儿诞生的啼鸣。 “孕育新生的种子。”齐行之将那婴儿抱在臂弯，婴儿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双眼中映照出面前男子的温和笑意。 秋水断剑在齐行之背后划出一道裂隙，齐行之身体向后仰去，在他的身体彻底消失于黑暗同时，自观月楼底部缓缓传上吱嘎呻吟，整座楼梯开始猛烈抖动起来。 现在。 传音符这次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符纸烧净，彻底化为灰烬。火焰毫无征兆地熄灭，冰棺内部即将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却听“咔嚓”一声，伏季原本贴在冰棺表面的手忽然惯性地向前一探，毫无阻碍地按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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