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趴在金阶前,右手痴痴向前伸出。 “你想要活吗?”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萧泽勉力抬头,只见一人头戴面具,身穿灰袍,正垂头看他。 萧泽身体一震:“鸦青镇的修士……你曾说过我会君临天下,是你借我这上万尸兵……” “萧泽,你想要活吗?”那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萧泽盯着那双纤尘不染的四方鞋。 “你想要天下,还是要他?”说着,回忆修士右手向身侧一探,空间出现细微的错位感,竟将顾南星拎在了手中! 顾南星半闭着眼睛,仿佛一具被随意摆弄的尸体。 萧泽的眼珠随着顾南星的身体左右摆动。 “萧泽,你快死了,但他还活着。”修士声音极淡,极轻,“杀了他,你便能活。” 萧泽眼角猛地抽搐起来。 “的确,我曾说过,你能成为天子。不仅如此,你还将成为这三界的共主。”灰衣修士道,“但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萧泽发灰的脸颊陡然现出奇异的光彩,一双眼睛在顾南星与龙椅之间来回逡巡,游移不定。 “活下去,没有南星……” 灰衣修士嗤笑一声:“你若成为三界之主,他便能死而复生。” “果真?”萧泽立刻追问道。 “没有我,你又如何能走到这一步?”灰衣修士笑道,“萧泽,信我,你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萧泽声嘶力竭地大叫,“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很好。”灰衣修士弯下腰去,将顾南星丢到萧泽怀中,手中托着一柄匕首,伸到萧泽面前,“挖出他的心,剩下的事,交给我。” 幻景之中,顾南星蒙眼的布条悄然滑落,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大殿顶。幻景之外,顾南星低笑一声,两道血泪自眼眶落下。 “我从不恨陛下。若没有他,我只怕早死在掌事太监的鞭子下。从我认他为主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随时为他而死他的准备。我只是……” 顾南星看向幻景。 萧泽手持匕首,一寸寸将刀尖喂进“他”的胸膛。 “……奈何我心所向,不向我心。”
第230章 尸傀 2 幻景画面一阵动荡,闻卿与孟极对视一眼,心知要让顾南星这痛苦禁制中彻底挣脱,仅凭勘破过去的记忆还不够。 “所以,萧泽杀了你。”孟极出声,指着幻景中以匕首剖开顾南星胸膛,挖出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的萧泽,“萧泽继承了天子之位,与他的皇后过了几年逍遥日子后,又觉不够,于是想要复活你?” 顾南星摇头,肩头抖动,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嗬嗬声:“少君,我说过,我不会恨陛下,他杀我的时候我不曾恨,十年之后的现在我依旧不会恨。我与陛下相伴十余年,所思所做全是该如何都是敬他爱他,该怎么去恨?” 血泪凝固在顾南星脸颊,仿佛两道深可及骨的伤口。然而纵使顾南星身体不住颤抖,自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不待半分怨念。 “我在这困阵数年,也的确曾经生出过不解。陛下他早该知道,他若是想活,只需吩咐一声,我便可以亲手将自己的心捧给他,何苦要一直背负这内疚至此。直到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他只是个……从不知爱为何物的可怜人。” 幻景中,顾南星的尸体被萧泽横抱在怀中,戴着面具的灰衣修士右手掌心托着萧泽与顾南星的心,一手捏诀,赤红色灵力在那兀自跳动的两颗心脏上反复穿梭,二者竟逐渐融合,最终凝成一颗乌黑的心脏! “陛下出生丧母,亲生父亲视他为妖祸,便连宫中的太监都敢对他呼来喝去,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顾南星走到幻景中的萧泽身边,右掌伸出,似乎想要抚摸萧泽脸颊,但指尖在即将接触的刹那,却又倏忽消散了,“他自幼便学会了察言观色,模仿他所能接触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顾南星忽然笑了笑:“幼时我教他练剑,他不小心跌破了膝盖站不起来,便只知道呆呆地坐着,既不喊疼,也不哭闹。但是看见我哭,他便也努力地挤着眼睛,还问我那咸咸的水是什么。” “我便说,这是眼泪,人身体受伤或者心里很疼的时候,不要忍,哭出来的便是眼泪。” 幻景中,萧泽眼眶通红,脸上血污遍布,却不见一滴泪。 顾南星:“后来长得大一些,他便问我当年那掌事太监对我做的是什么,为什么我那时看着很疼,却没有眼泪。直到现在……陛下也不懂何时该哭。” 顾南星声音颤抖,喉头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悲吼:“是我先动了情……我当时以为一个被皇帝断定为‘惑星’的皇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琼林行宫,便放纵自己爱他。他那时不懂,却也会学着我的举动,逗我开心。” 孟极最见不得这些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只觉得若有恨便大方报仇,若是爱便坦诚说出来,非要支支吾吾叫人猜,平白浪费多少精力?红奴,或是亦真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听一个本就没多少交情的顾南星回忆那些不争气的过去,有些不耐,正想出声打断,脑海中却忽然响起闻卿叫他安静的声音。 ……阿卿不愧是最懂自己心思的人。 “但是……” 说到此处,顾南星长袖一挥,周边景色迅速暗淡下去,黑暗自四周向三人围拢,眨眼间,闻卿与孟极便被无边无际的黑色包围。 “陛下想要将我复活,或许这已代表他学会了悔。” 顾南星长吸一口气,两袖在脸上拂过,再抬头,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素衫清俊,儒雅俊秀,风光无双。 “我死后三年,忽然有一天恢复了意识。”顾南星随手一点,数年的光阴压缩成一幅幅水墨画面,在三人意识中迅速闪过。 “我那时并不知晓自己在何处,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只是那痛处并非在于身躯,而是魂魄。”顾南星道,“我不明白到底是谁复活了我、又为何复活我,直到某一天,我‘看’到了陛下的脸。” 说到此处,三人眼前的画面也同时显现出萧泽清瘦的脸,两颊凹陷,眼底乌青,早已不复当年神俊。萧泽右手执刻刀,正认真雕琢着什么,不时有木屑自他指缝间滑落。 “陛下亲手雕刻出一只人偶,覆上我的生辰八字,又将我的一魂一魄锁其中,将人偶当成了我。三年里,我一直用陛下的眼睛看着他所作的一切,却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一魂一魄。”闻卿道,“其余三魂六魄……” 顾南星点头:“剩下的‘我’,便被困在这执念里,永远保持清醒。” 孟极不解:“为何?萧泽既然想要复活你,为何要将你的魂魄一分为二?” “我亦想不通。”顾南星摇头,“几年来,陛下从未停止过复活我的尝试。可是只凭那人偶中的一魂一魄,就算是大罗金仙,只怕也无法成功。但陛下仿佛魔怔般,就这样屡试屡败,屡败屡试……” 画面定格在一层阴暗的牢笼,萧泽站在潮湿的甬道中央,左右两侧的囚笼中伸出一节节青黑的手臂。萧泽手举长明灯,在那甬道缓缓地向前走,直走到甬道尽头。 “这几年来,陛下按照国师所授的方法,不断地在活人身上实验,再将濒死的被验者炼成尸,也是为了找出能够‘复活’我的万全之策。”顾南星道。 扑朔的烛光洒进囚室,锁链哗啦声骤然响起,盖不住那高低起伏的啜泣。 顾南星面向阴影之中的萧泽,似乎在仔细打量,而那幻境中的萧泽竟然似有察觉,猛地转身,便在二人视线即将接触的刹那,“咔嚓”一声,幻境终于碎裂。 三人的意识同时被一股巨力倒吸着向后跌去,恍惚过后,魂魄终于再次归于肉体,只是不知为何,眼前仍旧漆黑一片,身上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万斤重担。 孟极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连雪豹的夜视都看不清周遭轮廓。不仅如此,他刚想要舒展一下发麻的手脚,却咚咚几下直接撞到了硬物,想要转身,又听到一声闷哼。 “阿卿?” “我在你身后。” 孟极登时不动了,可是手脚全蜷在一起也太过难受,浑像被人硬生生塞进一块方盒子里。 ……什么东西是方的? “山君,我曾听陛下提起过,想要让我复活,必须要创造出身体不死不腐的、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生灵。”顾南星忽然道,“陛下与国师的交谈时,曾经提到过‘尸傀’一名……” 听到此处,孟极终于忍不住嗤笑:“看来那冒充阿卿的国师也是半吊子。傀儡以活人炼制,可人死后方成尸,一阴一阳,如何调和,难不成用那阴阳……” 阴阳心经! 孟极只觉背后汗毛直乍,昔日他与闻卿在昆吾山洞的推测一一浮上心头,登时再也坐不住。 不管萧泽在做什么,绝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 “幻境已破,多说无益,阿卿,我们走。”孟极道,“这到底是哪里……” “出不去。”一直沉默的闻卿在此时开口,“阿极,你现在能否使用妖力?” 孟极闭上眼睛,丹田灵力流转,然而妖力刚刚突破皮肤,便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断,悄然化为无形:“怎么回事……” 闻卿问道:“萧泽将你的尸身葬在了何处?” “我不知。国师原本嘱咐陛下将我的尸体焚烧干净,但陛下不知为何没有听从,偷偷将我藏了起来。陛下每年都会来看我的尸身,我从木偶的眼中看到,那个躯体,应是在一匣冰棺之中。” 闻卿:“此冰棺之材质,你可知?” “陛下自言自语时我似乎听过,取自青摇之巅的化灵……” “化灵涧。” “是了,化灵涧。此涧中水却有奇效,我既死十年之久,尸身竟然半点不腐。……山君为何问起此事?” “化灵水,凡人服下可延年益寿,但修士服下,却是一身修为散尽。”闻卿苦笑,“以化灵水做冰棺,既能使尸身不腐,又阻隔了修士的探知。”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化灵水,才使二人走投无路,孟极惨死青摇之巅。 “……你是说,我们三人、现在挤在一口棺材里?”孟极后知后觉道。 闻卿点头,却不由得皱起了眉。 虽然已经明白他们被困在哪里,但这化元水冰棺的确棘手。当年修为高绝如他,也被化灵水暗算,今日他与孟极都非巅峰,就算想靠蛮力硬闯,亦是无米难为炊。 “顾南星,不论萧泽是受妖人迷惑,亦或执念成魔,为天下计,本座不可能再拖。”闻卿道,“只有将这冰棺以丹火灼化,本座与阿极方能脱困。但如此,你便要……” “我已死了。”顾南星并无任何犹豫,“亦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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