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破了! 伏季正要说话,只觉身后一空,闻卿银红身影飘忽,自他肩头径直飞掠出去。 顾南星的残魂在自己的尸体上方绕了几圈,也自那破棺之处飞了出去,伏季见状,随即化身为巴掌大的雪豹,将脑袋自洞口挤出去,拔出自己的身子后,飞快向闻卿追去。 “我们到底在哪?”过了不知多久,雪豹盯着面前的床榻,略显茫然地问道。 自那放置冰棺的寒室出来后,两鬼一豹竟直接闯进一间卧房,屋内陈设简单,圆光罩,拔步床,床上摆放的物品却是成双成对。穿卧房过游廊,本以为终于走到出口,谁想竟又来到一座花园,小池假山,青竹流水,直到听到那熟悉的滴漏声,伏季才意识到,这里竟与琼林别苑的布置一般无二! “观月楼。”勉强跟在二人身后的顾南星答道,“准确地说,是观月楼的地下空间。这是陛下特意为我搭建的‘陪葬别院’。山君、少君,此处有石梯通往地上。” 走到一处假山,顾南星忽然停下,指向眼色明显突出的褐色石块。闻卿当即扭转石头,咔哒机关声中,假山自中央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盘曲向上不见尽头的石阶。 闻卿、雪豹毫不犹豫拾级而上,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道石门拦路,闻卿故技重施,石门缓缓旋转着露出通路,灰白的月色也悄然溜了进来。 “这里怎么……” 顾南星看着面前的观月楼废墟,徘徊不敢前进。 “这里怎会变成这样?” 明明记得为复活自己,陛下平地建起一座几可攀天的高塔,每到自己的忌日,陛下都会带着那只代表着“顾南星”的木偶,孤身登上八层,认真地将那间木室装扮成新婚的洞房,在扑朔烛泪中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可是现在…… 看着那掩在废墟中的大红喜字,顾南星几乎以为自己又坠进了另一个噩梦。 究竟……是谁毁了这里? 潮湿的、腥臭的味道不断蔓延。 闻卿在碎石中跌跌撞撞地翻找,雪豹仰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也不曾阻拦。静了片刻,雪豹跳上一块斜倚的石柱,也跟着寻找起来。 “竟还活着。”雪豹前爪扒开碎石,一张枯瘦如鬼的面孔映入眼中,在辨出这人身份后随即转头,向不远处那只仿佛随时都要消散的魂魄甩了甩尾巴,“顾南星,过来。”
第233章 分崩 2 雪豹两爪并用,迅速将压在萧泽身上的碎石扒开。堂堂人界天子此刻倒在乱石堆中,胸膛破开拳头般大小的伤口,伤口边缘皮肤早已坏死,呈现腐烂的青紫,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竟与死人无异,然而听见了“顾南星”三个字,却又回光返照般陡然睁大双眼。 冷不丁与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对视,雪豹竟被吓得飞跳了起来,恰被一只冰凉的手接住,捞入怀抱。雪豹摆了摆尾巴尖,撒娇般在闻卿手腕上轻蹭了一下,连喉咙也响起了咕噜声。不过在反应过来自己竟做出如此不争气的动作后,雪豹又猛地顿住——不论是身体还是意识,在闻卿面前撒娇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 雪豹僵硬地抬头看向闻卿。 闻卿脸上不见半分笑意,指尖无意识点在雪豹眉间那道火焰型印记之上。 “我找不到他。”搭在雪豹头顶的指尖微微颤抖,闻卿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亦真,我找不到他。整座皇城没有他的灵压……” 雪豹在闻卿怀中拧了个身,肚皮朝上,两只前爪捧住闻卿指尖,张嘴,上下犬齿轻碰,叼住那冷得像冰的手指。 闻卿五指抽搐般弹动起来,忽然反手拎起雪豹后颈,将他放到地面:“我感受到了风皇的气息。我害了亦真,却不能坐视更多人被连累。伏季,你带上顾南星与萧泽,向昆吾走。山神观结界严密,或许不会受影响。” 雪豹甫一落地便化成人形,紧紧攥住闻卿手腕:“风皇化身拥有不亚于渡劫巅峰修士的实力,你不可能赢。” 月色自身后投来,伏季站在闻卿面前,身躯如山,将光挡得严严实实,二人长而细的身影便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尽力而为。” “我陪你。” 闻卿顿了顿,忽然岔开话题:“伏季,你恨我吗?” 伏季一愣:“我为何……” 闻卿轻笑:“前世我因一己私欲强行复活已死的阿极,因此导致你魂魄不全,被归墟复活的我又前尘尽忘,没能及时寻到你,这才使得伏氏一族惨遭牵连,而你背负引狼入室的愧疚上百年。你应当恨我。” “我……” “无论是阿极,或是你,任何一个,我都不希望失去。”闻卿道,“伏季,因我而生的罪业,当由我亲手了结。” 伏季并未说话,只是将闻卿的手腕攥得更加用力。 又是这样,又是把所有因果揽到自己身上,红奴之死如此,朱菀被炼为活尸如此,到现在还是如此! 闻卿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但只是听着那极力压低的嗓音,便可以轻而易举察觉到闻卿的强撑。这样看着,伏季猛地产生一道难以扼制的疯狂冲动——不如将他带回昆吾,将他锁在自己身边,就算三日后真的变成尸傀,也只能看到彼此! 却在这时,“咔哒”一声细响打断二人僵持,闻卿、伏季同时转头。 难道废墟里还有活物? 伏季鼻头轻皱,果然嗅到一股霉湿气,当即以尾巴缠住闻卿的腰,不由分说拽着闻卿向发出声音的西北方向寻去。 观月楼废墟东南角。 “南星!”碎石堆中,被雪豹挖出的萧泽沙哑苍白地嘶喊,仿佛垂暮的老者,然而仅喊了这一声,便再无其他。 顾南星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飘了过来,魂魄冰凉的气息犹如怀抱,将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紧紧裹住。 “南星……”萧泽癫狂的目光陡然沉静,浑浊的瞳孔里,渐渐凝聚出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 “陛下。” 魂魄的声音幽幽荡荡,忽左忽右,稍不留神便会从耳边溜走,闻卿与雪豹几乎听不清顾南星的声音,然而萧泽的身躯却猛地一颤,枯槁如枝桠的双臂向前胡乱捞去。 却抱了个空。 萧泽的手臂在顾南星勉强汇聚的“身体”上反复扫过,却始终无法触碰,顾南星垂下头,唇角弯起似乎无奈的笑意。 碎发遮挡眼眶上的蒙眼布条,自萧泽的角度看去,竟仿佛正被顾南星温柔地注视。 “南星……”萧泽颤抖着抬起枯枝般的手,虽然明知无法触碰,却在即将接触到那双眼睛时,又猛地僵住。 “陛下,我只是一缕早该投胎的魂魄,没有形体。”顾南星柔声道。 半空中的手明显地发起颤,继而紧紧攥成拳,萧泽安静地看着他。 病态苍白的肤色,眉头常年皱起,嘴唇却总是含着笑意,和当年,死在自己怀中时的模样一样。 “南星,我知道你从前不愿回应我,是恨我。”半晌,缓慢、拖长的声音响起,萧泽费力地转过头,“你既然现在愿意见我……南星,带我走吧。” “陛下,自从我的意识在木偶中醒来,便想这样抱着你了。”顾南星轻笑着打断了萧泽的话,魂魄的形态微微变化,仿佛一个巨大的怀抱,将萧泽笼罩住。 抱着萧泽的那团魂魄一阵扰动,萧泽只觉得贴着自己皮肤的阴凉仿佛要浸入骨髓,冰得他不由自主打颤,然而,在听到顾南星的话之后,萧泽的身体却蓦然停止抖动:“你说、你说什么、醒来?” “陛下,我一直在你身边。”顾南星指向萧泽手中木偶,“你对它说过的所有的话,我全都听得见。” 萧泽瞳孔骤然缩紧:“可国师明明说过,这是只没有魂魄的傀儡,你怎会……” “陛下。”顾南星的声音忽地严肃,“我的魂魄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木偶体内,另一部分被困在一座阵法中,陛下可知道?” “阵法?”萧泽下意识反问,“什么阵法?” 心念电转,萧泽、顾南星转念间已将前因后果想通。萧泽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我萧泽自诩机关算尽、聪明一生,却不知早被那个叫做风皇的家伙耍弄在股掌间,好、好啊!” 萧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的皮肤竟开始寸寸崩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萧泽胸膛一裂两半,笑声跟着顿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顾南星“看”向对侧的闻卿,“山君,求您救救陛下!” 银红的身影一动不动,衣摆处早被碎石锋利的边缘割破,沾满尘灰,束发的玉冠歪斜地挂在头顶,长发散乱披在肩头,再不见往日清绝脱尘。 闻卿背着众人站住,西斜的银月透过他似有若无的身躯,将更加浅薄的影子洒在碎石堆中那金甲将军身上。 霍峰双膝跪地,两肘撑在地面,以肩背扛起狭窄的空间,而在他怀中,娃娃脸少年双目紧闭,唇角带笑,仿佛沉睡。 . 与此同时。 幽都皇城外,长乐南门前。 护城河水已被尸水染成黑绿色,水面飘浮着一具具肿胀发白的尸体,依稀能够看出身上的宫装。霉湿辣眼,恶臭熏鼻,在场修士除去长明真人,全都面色苍白,掩鼻欲吐。 长明真人站在众修首位,左手拂尘,背负诛邪剑匣,抬头望着愈显黯淡的紫微帝星,神色凝重。 一个时辰前,长明真人接到一张印有清静峰印记的求救符。这张符印只有他的三位亲传弟子才有,因此长明真人甫一看到符印,便立刻破关,集结玄云宗精英弟子飞往幽都。 蓬莱仙岛危机之时,齐行之与亦真入海寻无恕子,此后十年再无踪影,长明真人便隐约猜到其三人极有可能掉入归墟裂隙。十年之后陡然接到求救符印,担忧之余竟有一分释然——这三个不叫人省心的家伙,总算回来了。 然而,愈往幽都方向飞去,长明真人愈觉不妥。玄云宗驻地所在的松州,明明前几日门下弟子下山采买时还是稠人广众,更是借着观月醮的由头,自己也举办了地方集会,就算夜幕时分依旧人声鼎沸,此刻却千里焦枯,遍地尸骨! 不仅松州,自江浮山一路向北,英州、云州……全是如此。 眼界情况危急,长明真人当即发出玄铁令——自玄云宗建宗以来,玄云掌教只以三界道尊之身份发出过两道玄铁令,其一,清微真人诛四凶,其二,长明真人除孽徒。 而现在,则是第三次。 各大宗门立刻察觉事态紧急,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各自宗门驻地所处区域查探清楚,赶往汇合处。而长明真人将众宗掌握的情报汇总后才知,神土九州,除去被天火烧毁的三州,六大州,除了修士之外,竟再没有一个活人! 更蹊跷的是,发生如此惨案,人界既无妖鬼邪气,也没有魔气,而这些凡人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像是一瞬间被夺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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