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家庭还是稀里糊涂地就把儿子嫁给他了,他就毫无头绪了。 “阿爹,刚才子啊门口的人是谁啊?”小傻子问,“他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跑了?” 钟臻正细致地给他涂着药,慢悠悠答:“搬到隔壁借住的秀才,赶路至此,忽然变天儿了,打算等着开了春再走。” “秀才……是什么?” 涂好了药,钟臻抓着小傻子的脚,塞进被子里,“秀才就是……心系国家苍生,将要飞黄腾达的人!他要去长安赶考呢。” “那他突然跑什么啊?” 钟臻瞧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笑,说:“不知道。” 小傻子虽然自认是个小孩,可他终究还是大人的体魄。忽然看他房里多了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男子,小秀才为了避嫌,当然忙不迭地跑了……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已经成了亲,若是要他人知道他们俩私下里都以“阿爹、小傻子”相称,不得笑掉大牙? 钟臻自嘲地笑了笑,告诉他,“人家只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过来问问我集市几点开市,去那里采买新鲜食材。” “哦。”小傻子躺回床里,小狗又凑上来,舔着他的下巴,弄得他怪痒的。 钟臻笑了笑,抚了抚他的额头,“再睡一会儿吧,阿爹去准备早饭。” 小傻子听话地闭上眼睛, “好,多谢阿爹。” 钟臻脚步一顿,回眸望着他——小傻子什么时候学会跟人道谢了? “小深,你现在几岁了?”他试探地问。 小傻子阖着的眼睛复又睁开,眨巴眨巴,“嗯……七岁了。” “这么快!”钟臻感叹。 “什么,阿爹?”小傻子一脸懵。 “没事,再睡一会儿吧。等吃过了早饭,天气好一点了,咱们去集市上卖鸡去。” 钟臻心里宽慰,小傻子恢复神智的速度要比他预料得快多了,再过不久,他就能清醒过来,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 等到那个时候,小深还愿意做他的妻子吗? 钟臻不知道,刚走两步又退回来,抚摸着小傻子的鬓发,“小深,阿爹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时候离开都好,阿爹都会支持你。” 小傻子刚睡着又被吵醒,眼里有些恼意,又在看到阿爹时瞬间消散,扁扁嘴道:“小深不走,小深要一直跟阿爹在一起。” “知道了,”钟臻眉眼弯了弯,笑颜柔软,“这件事可以等小深长大了再想,阿爹等着你。” “阿爹,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啊……”小傻子朝着床边斜了斜脑袋,让钟臻用手兜着他的头。 “没事,”怕他多想,钟臻话锋一转,“小深会算账吗?” “算账……是什么啊?” 他换了个说法,“小深会算数吗?” “那是自然,”小傻子面露得意,“小深的头脑自是最聪明的!” 回到床上躺好,小傻子也在心里犯嘀咕,记忆里他分明没有学过算数,可他就是知道自己会,而且精通。 难道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晕乎乎的,他枕着小狗暖呼呼的肚子,又睡着了。 . 吃了早饭,钟臻来到后院,选了几只肥嘟嘟的鸡塞进竹篓里。 背好竹篓,一手牵起小傻子,他们一起往村里去。才刚走到门口,小狗也不甘寂寞,嗷嗷叫唤着追上他们俩,他的腿有点短,追了一阵就追不上他们了,可怜巴巴地叫唤。 小傻子跑回来,将它抱进怀里,贴着阿爹手臂一路走,边走边嘀咕,“小狗呀小狗,你这么小,定是不用吃很多东西的。如今天降异象,阴雨缠绵,你在外面流浪终究也是朝不保夕呀。” 小狗缩在他怀里,委屈地呜了几声。 “唉,小狗。谁叫我阿爹说养不起你呢……其实如果能把你留下来,我少吃两碗羊汤也是没有关系的。” 听到这里,钟臻终于忍不住笑了,掩着嘴走了一阵。 “小狗,我阿爹刚才笑了,看来也是喜欢你的,是么?” 钟臻在前面走着,“你是在跟小狗说话,还是在跟阿爹说话啊?” “我才没有跟阿爹说话!”小傻子极力反驳。 “哦,我也没有跟小深说话啊。” “阿爹……”小傻子软了下来,“小狗好可怜哟,如果我们不收留它,也就没有人会收留它了,他要冻死了。” “知道了。” “啊?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阿爹同意收留小狗了吗?” 钟臻转身倒走前进,直勾勾盯着小傻子,澄澈的眼睛像要看进他心里一样。 “小深喜欢这只小狗吗?” 小傻子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在喜欢小狗。他只是不想看小狗流浪,不想让它忍饥受冻,也喜欢小狗舔他的手心,痒痒的感觉让他心里温暖。 “怎么又不说话了?”钟臻望着他,“小深,喜欢什么就要表达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 说实话,他纳闷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越是喜欢就越觉得不安,生出喜欢的心思的那一刻,即将失去的恐惧就如潮水般将他席卷。所以他从不说自己喜欢什么,只要他不说,就不会失去了。 倘若真的失去了,因为他不曾承认喜欢,也有没有理由感到伤心…… “怎么又不说话了?”钟臻停下脚步,抓住小狗的后颈,即将将小狗从他怀里拉走一样,“小深,你喜欢这只小狗吗,想要养它吗?” “喜,喜欢的……”小傻子终于松口,直面自己的心底。 “我喜欢它,想要它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松手,微笑,钟臻转身继续向前,“那就把你的狗抱好了,他要是突然跑掉了,我可不会帮你找。” 小傻子在原地呆了一阵,直到怀里的小狗发现一个主人已经走出好远,担忧地嗷了一声,他才倏然清醒。 “阿爹,等等我呀,阿爹!”他赶忙朝着钟臻跑去。 . 担心整月有雨,来不及准备年货,今天集市上的人特别多,都是来为过年置办物什的。 小傻子抱着狗坐在竹篓旁边,看着里面的鸡越来越少,偶尔也帮着算算账。 小傻子总是能将一盘乱账理得十分清楚的。 午时,太阳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小傻子和小狗同时犯困,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盹。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块阴影挡住了太阳,他听到钟臻讨价还价的声音,熟悉的气味来到他身边,打开竹篓,拎出一只不停蹬腿的大公鸡来。 “就这个了?” “诶,就这个吧,这腿儿有劲儿,帮我拔毛放血啊。” “那是自然,”钟臻抽出身后的菜刀,揪着鸡的脖子,放到案板上。 这是今天卖出的第一只要求放血的鸡,小傻子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望向阿爹。 哗嚓——手起刀落。那只鸡死到临头,竟然剧烈挣扎了一下。 一抹鸡血凌空挥洒,哗啦——在墙上划了一道,最后一点下坠,落到小傻子的脸上。 他的视线瞬间被猩红覆盖。 他忽然看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龙纹长衫的男子从金座上跌落,不断吐出的鲜血染红地面,顺着金座的台阶慢慢流淌至他的脚边。 还是“阿兄”,手持长剑,大喊着朝那男子刺去。他们周围站了许多人,竟无一人出面制止,所以最后只能是他来。 “阿兄!”他听到自己喊着,张开臂膀,挡在男人前面,“阿兄,万万不可!” “小深,阿兄已经不能回头了。”阿兄差人将他架起,拖至旁殿。 他睁着眼睛,眼前仍是流到他脚边的血。 他听到剑刃刺入□□的闷声,他听到有人宣布“皇上驾崩”,他听到百官满堂,恭迎新帝,然后他被人捏着脸颊,又塞了一颗药丸。 他闭上眼睛,将药丸吞入腹里。 “小深,小深?”钟臻轻拍他的脸颊,“小深,醒一醒,你被梦魇魇住了,快醒来……” “阿爹带你去吃羊汤!” 小傻子睁开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他的阿爹,这才放下心。 钟臻也擦了擦汗,“还是羊汤管用啊,一说羊汤,你就醒了。” “阿爹,”小傻子晃了晃头,“阿爹,我睡了多久?” 钟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衣袖,选了比较干净的那个,揪在手里,擦去他的眼泪。 “你睡了三刻吧,不是很长,但你一直在哭,吓坏我了。” 小傻子坐起来,把掉在地上的小狗重新捞入怀里,“鸡呢,杀完了吗?” “早杀完了!”钟臻掂了掂空空的竹篓,背到身后,“走吧,信守诺言,阿爹带你吃羊汤去。” 小傻子摇摇头,“不了,我想吃羊汤了。” “怎么又不吃了?”钟臻不解。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阿爹该给自己买件新衣服才是!” “啊?”钟臻咋摸着这话,哪个老百姓能每年都买新衣服呢? 他再次确定,小傻子出身不凡。 钟臻问:“小深,你还记得你的其他家人吗?除了阿爹,你的阿娘,或者你的兄弟姐妹,你还有印象吗?” 小傻子怔怔地望着阿爹,心里也是一阵错乱。 其实不光是方才以及昨晚,最近他的意识里总会突然溜出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他总是晃神,依稀间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屋顶,他看到太阳从最东边的金顶间升起,从最西边的金顶间落下,他曾无数次的走在这中间的空间里,却从没看过太阳从屋顶落下后,究竟去了哪里;太阳在屋顶里面升起前,又是什么形态。 他记得身边总有个人陪着他,他叫他“张公公”。张公公会检查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画完的每一幅画,然后事无巨细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写?为什么这么画?有没有什么含义,是不是有谁想要拉拢他? 他记得自己总要吃药,磕头,看人脸色;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夫子对他最好,时常夸他聪明。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在花园里玩,听到扑通一声。 后来听说,那位夫子投井而亡了,原因不明。 他时常意识到自己很危险,也时常觉得自己幸运。他不理解为什么。 小傻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一个人正在吞噬另一个人。 令人惋惜的是,被吞噬的那个人,正是现在的他自己。 这很可怕,小傻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 于是,小傻子只好抬起脑袋,故作天真,“没有了吧,阿爹。” 他看着钟臻,两种思绪不断在脑海里打架,“小深只有阿爹,小深最喜欢阿爹了!” . 从家到村里的那条路,他们一天要走两趟。 钟臻问小傻子一些事,小傻子答;小傻子也问钟臻一些事情,无论有多愚蠢,钟臻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100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