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长了,断掉的那只耳朵完全被乱七八糟的头发掩盖, 徒留一只还算硬挺的白色耳朵立在头的一侧——看上去竟有些诙谐。 默默移开眼睛, 商旻深在心里感叹,他这条破命也挺诙谐的,如今的遭遇更是诙谐。 “是树枝断掉了,”他小声告知,“雪下得太大了。” “这样啊……”钟臻渐渐放心。 “住到这里之后会害怕吗?这个区域的入住率不高, 夏天还热闹些,冬天就没留下几户。” 商旻深摇头, “不害怕。” 这里比他之前的生活环境好了太多了。他不用再住在地下仓库改造的小房间里, 有干燥的床睡, 有独立的卫生间用, 还有热乎乎的饭菜吃。 享受过这些, 窥见了太阳,所以才宁可成为一个满嘴谎话的、不顾后果的匹诺曹。 钟臻颔首,放松道:“那就好。” “那个,谢谢你。”商旻深挠了挠后颈,“谢谢你收留我,也谢谢你给我买衣服,还有……内裤。” “不是说买衣服的钱是问我借的吗?”钟臻笑着问。 商旻深急忙澄清,“当然,我肯定会还的!” “谢谢你借我钱嘛。” “不客气啦。”钟臻坐到床边,抬起头说,“晚安,早点休息。” “还有一件事,”商旻深放心不下,稍稍靠近,“你说回来之后再告诉我的,你决定在老爷爷的生日会上演奏了吗?” 闻言,钟臻眼睛里的光芒变得黯淡,整个人快速被一层阴影罩住,似有一朵隐形的云彩压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整个人往下坠。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阿姨也让你帮忙劝我,对不对?” 这么说也没错,尽管这不是全部的事实,商旻深默认。 “唉,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让好多人一直为我操心,老师,我爸妈,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希望我能重新回到舞台表演……如果我可以,我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失望这么久?” “你为什么会害怕?”商旻深问。 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内裤的包装盒,默默发泄着自己的紧张。 钟臻轻讪,“我都这个样子了……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样子啊?”商旻深问,“你很在意自己看不到这件事吗?” 钟臻无言,商旻深便继续,“我总觉得,哪怕看不到了,你的音乐才华也不会减少;或者,正因为看不到,你就不用在乎台下观众的眼神了,反而能更加自由地演奏。” 钟臻叹了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啊?” “可能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困难,”商旻深说,“有很多人都在期待你的复出,期待看着你重新站起来,告诉大家你没有被磨难打败……” “如果我就是被它打败了呢?”钟臻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堪堪对上商旻深的方向,“如果我说,我真的因为这样的困难而一蹶不振,因为它而再也无法面对大家的期待了呢?” “或许,我就不是什么命途多舛的音乐家,我只是个侥幸成功的人;我成功过,我也满足于自己所得所获,我觉得走到这里就可以停下了。但是你们所有人都告诉我,让我继续走下去,我很错乱,也很迷茫。” “我确实无法享受舞台了,我没办法坦然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演奏,就连想到自己的作品被人刻进了光碟,被人录制成音乐文件供大家时时聆听,单着这样的想法都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钟臻露出苦恼的,痛苦的表情,“我很尊重老师,所以想要尝试着只为他一个人演奏,满足他的心愿,可是这真的很难,太难了……” 或许,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商旻深赶忙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而已,因为,因为……” 他咂咂嘴,解释道,“因为想到你可能是很优秀的音乐家,我就会故意把他套入之前看过的那些励志故事,觉得你这么优秀,肯定也能跟他们一样。” “我没有考虑过,你不是他们,你只是钟臻。钟臻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他遵照内心活着,才让他成为了钟臻。” “你别生气,我不是谁的说客,也不是故意骗你说我在老爷爷家迷路了的,”小白狼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照顾着每个人的情绪,“当时我的思绪也很混乱,我不想直接跟你对峙,询问你的感受,所有撒了谎,对不起。” 房间变得好安静,钟臻房间的温度似乎要比客卧还低上几度,商旻深的两只脚并在一起,传递着不算温热的体温。 就这么过了一阵,只听钟臻吐出一口气,“没关系的,你也是关心我嘛。” “我没想伤害你,我不该在不知道你的想法的前提下,就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 钟臻勾起嘴角,“你怎么这么擅长检讨啊?” “我……” “不用这样,你只是做出了大部分人都会做出的反应而已,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大概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 “所以,你是因为关心我,想要让我变得更好,才来劝我的,对吗?” 商旻深闷闷,“嗯。”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没做错什么,不用检讨。”钟臻笑着说。 “舞台恐惧症的确是我要克服的难关,本来想要把它交给时间,慢慢克服;但是老师的大寿在即,我也着急。哪怕还是不能登上舞台演奏,我也想要为他弹奏一曲……老师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你今天也看到了吧?” “啊,”商旻深张张嘴,可他已经错过了坦白的最好时机了,“嗯。” “所以呀,得试一试!”钟臻沉沉吐息,“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大家都认为我一定能成功登台,这样万一我让大家失望了,我会很难受的……” 商旻深赶忙道,“我理解。”,“所以,我们偷偷,偷偷练习,可以吗?” “嗯?”钟臻朝着他的方向歪了歪头,“我们?” “对,就是偷偷练习。不要告诉大家你在练习,这样你的潜意识里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钟臻的笑容更加明显,“我的重点是,‘我们’?你要陪我一起吗?” “嗯,可以吗?”商旻深有些急迫,他有愧于钟臻,所以更想帮助他。 “我保证不再逼你了,我一直陪着你,这样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害怕了,起码知道身边有人在陪着你。” 钟臻眼神空空地坐了一会儿,倏然眉头舒展,放松地笑了起来,“好啊。” 他说,“谢谢你,詹一诺。” 商旻深如鲠在喉,“不,不客气。” “以后我可以叫你‘小诺’吗?” 因为心虚,商旻深早已口干舌燥,“好吧。” “怎么还挺不情愿的?”钟臻嗔怪地笑,“太亲密了吗?” “不是,”商旻深干咽,“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你的家人都没有吗……”心头漾起一丝酸,钟臻再次为小土狗的身世感到忧心。 是呀,无论是小诺还是小深,没有人会用这么亲密的方式称呼他。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都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商旻深”。 “不早了,明天一起练琴,我先去睡了。”商旻深抓着一盒内裤告辞。 “小诺,等一下,”钟臻叫住他。 商旻深回头,只见床边的绵羊用食指扣着嘴角,“我没有那么害怕你的气味了,好像有些习惯了……” “啊?”商旻深恍惚。 “所以,不用再用沐浴露遮盖味道了,你不用这么迁就我。” 绵羊暖暖地笑着。 小土狗肯定察觉到了每次靠近他时他的反应,身上蜂蜜牛奶箱快要填满整个房间了。 “你怎么知道……”商旻深眉眼恹恹,双颊滚烫。 他用掉了大半瓶的沐浴产品,只希望自己的狼味能够淡一点。 明天去采购生活用品,他决定买最便宜大碗的那一款,多买几瓶。 “你,好像用错了……”钟臻咬着嘴唇,压抑着笑意,“刚开始失明那阵,朋友送来一只导盲犬给我,我给他买过一些清洁用具,可能是放混了。” “那只狗狗太大,我跟他磨合得不算好,最后还是把它送走了。” 心头泛起一丝差劲的预感,商旻深故作镇定,“你说这个干嘛?” “我看不到,所以可能放错了;你房间的沐浴露跟我的应该是同款,蜂蜜牛奶味的可能是……” 商旻深的双眼倏然睁大,泛起红光—— 他用了狗狗的沐浴露吗,难怪留香时间这么长,那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自己都闻到了! “抱歉,不过还好你这次的用量大,我才察觉出异常。”钟臻表面安慰他,其实心化了一半。 小土狗怎么傻傻的,给什么用什么? 钟臻说:“我的卫生间的洗手台下面应该还有没开封的囤货,你先拿着应应急,明天带你买你喜欢的。” 商旻深最后也没舍得拆封新的沐浴露,回到房间找来狗狗沐浴露思索良久。 这种沐浴露的留香时间更长,也更容易遮盖他身上的狼味…… 反而叫他歪打正着了! 将沐浴露重新放回浴室的置物台上,商旻深这才明白包装上狗狗图案的用意。 或许,他也可以成为一只导盲犬…… 商旻深摸了摸沐浴露的瓶子,悄悄道:“以后就拜托啦!”
第32章 盲美人与匹诺曹 08 瞎子的梦是什么样子的? 少不更事的时候, 钟臻也或好奇或娱乐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很快他就用亲身经历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像他这样后天失明的瞎子,梦里依旧拥有色彩。 他的梦里更多是第三视角, 仿佛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自己以及他身边的形形色色, 像小蚂蚁一样毫无头绪却庸庸碌碌地活动。 而更多时候, 钟臻的梦是一个意识囚笼, 将他永远困在那一天,那个逼仄变形的车厢里。 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他躺在一个完全黑洞洞的环境里,周围是呼啸的警鸣声,好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救, 救救我……”喉咙很痛,不耐地干呕, 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 我,还在车里,车里还有人。”他声嘶力竭地喊。 有人抚着他的肩膀,“钟先生,放轻松, 我们找到你了,现在要切割掉挡着你身体的汽车零件, 您很快就会得救了。” 钟臻有些迷茫, “这么黑, 你们能看到吗, 怎么, 怎么不开灯呢?” “黑?”对方拍拍他的肩膀,吸引他的注意,“一点也不黑啊,太阳不还没落山吗?钟先生,你看得到我吗?” “钟先生,钟先生……” 不不,我看不到你。 我什么都看不到。 真的是白天吗,是不是哪个节目组的整蛊节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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