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佣人敲响了房门, 去而复返,手里端着精致的茶点。 “钟先生,要吃些点心吗?”她声音沉稳, 从容而老迈, “老爷刚醒了说想吃,结果等我准备好, 他又睡着了……” “都有什么啊?”钟臻可以压低声音。 本来不想吃的, 可既然老师点了, 他便有些好奇。 “绿豆糕和桂花酥饼,配的是红茶。” “老师最好不要摄入□□的。” “医生说,少喝一点没事儿的。” 钟臻轻笑,带着些嗔怪,“老师这么跟你说的吧, 阿姨您又被他骗了,他就是馋了, 平时浓茶咖啡都不离手的。” “是啊, 哈哈。”佣人将茶点留在钟臻手边的矮几上,“那您帮老爷吃些吧,这样待会儿他醒来想吃,我就说都让您吃了。” 钟臻想了想,“行吧。” 又招呼不远处的小土狗, “你也一起吃吧,咱们都吃光了, 不让老师贪嘴。” 商旻深对上了佣人的视线, 预感对方有话要说, 静静点了一下头。 他的声音仍是欣然应允的, 低声道, “好,我想先用一下卫生间。” 佣人抱起托盘,“您随我来吧。” 走廊上的灯已然点亮,墙纸是淡灰色的,印着藤蔓暗纹,显得很神秘。 佣人将他带进旁边的房间,应该是老人的书房。书架上全是乐谱,一片一片摞了满墙。 书桌对向是两台钢琴,上面扇着厚重的白布;桌面摆着的合照里有一张瞬间让商旻深的眸色加深。 画面里有一位慈祥和蔼的老者和一个笑容和煦的青年,钟臻这时候几岁? 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呢,自信又笃定,无忧无虑的样子? 从背景判断,他们好像在休息室里,钟臻身旁的桌子上散落着乐谱还有一支口红…… “这是好几年前了吧,那阵小臻还没成年呢……”佣人善解人意地解说,“应该是在后台,小臻在钢琴比赛上拿了奖,作为奖励,或者是惩罚,老爷也在嘴唇上涂上口红,跟他拍照。” 所以他才笑得这么开心啊,商旻深暗想。 佣人感叹着,“也就是小臻了,老爷惜才,愿意被他这么折腾。换了别人,哪怕是他自己的亲外孙,未必都能陪着这么玩儿。” “所以,这位老……爷爷,他到底怎么了啊?” “他去世了,立秋那天走的……”佣人重重叹了一声,内心也在挣扎,“老爷走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钟先生重新登台演奏,不过,失明的事对钟先生的打击太大了,音乐家瞎了眼睛,多恶毒的诅咒啊。” “那现在呢,你们打算一直这么骗他吗?”商旻深追究。 “总有一天得说呀……钟先生很看重老爷的八十大寿,答应在老爷的生日音乐会上演奏,也是下了很大决心。老爷心疼他,不忍心用自己的死讯再给他打击,所以让我们帮忙演戏,直到他克服了心理阴影重登舞台,再告诉他这个消息。” “那你们就不怕他因为这件事遭遇更大的打击?万一他知道自己被骗了,受到了更大的打击怎么办?” 佣人抿唇,“我们当然考虑过,老爷也一直在为这件事反复挣扎,合眼前才终于做下决定……现在的钟先生是完全抗拒舞台的,老爷认为他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与时间,也有信心,只要他能重新站上舞台,所有人都会为他的魅力所倾倒。他也会在这个过程里,重拾对音乐的热爱,而不是每一天得过且过地活着。” “所以,你要我跟你们一起骗他?” 商旻深望向照片里的那张笑脸,那笑容太透明了,让他感觉刺目。 “我是在请求你,先不要叫醒他,”佣人说,“别把他生活里的盼头给弄没了,他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我也不想说谎啊,可是小臻的才华真的不容许他这么糟蹋;况且这是老爷的遗愿,我们都想要帮忙实现。” “我们?”商旻深动了动耳朵,表示好奇。 “嗯,我们。老爷,小姐,还有钟先生的父母,这是我们一早就商量好的……钟先生得走出来,他不能沉溺在一场事故里。失明的钢琴家是很可怜,但这绝对不该是他自暴自弃的原因。我们都希望他能走出来,只要他能站上舞台,就会发现一切都没变,他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能推着他走得更远。” 商旻深垂着眼睛,“我……” 他不想要钟臻的生活里满是谎言。 “谁又想要说谎呢?不过是身不由己吧……”佣人取出手绢,细细擦拭着桌上的照片,“我也不想骗人的呀,我都一把年纪了,老爷走了,我也应该回到老家安安静静地享享清福;但我也心疼钟先生啊,我想要他重新站起来,他该是个乘风直上的老鹰,怎么变成了畏畏缩缩的鹌鹑了呢?” 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至那张照片,钟臻笑得肆意飞扬,每一根发丝都乘着金色的光…… 那时候,功名对他来说只是玩物,他被热爱的一切簇拥着。 好想看他回到那个时候啊! 商旻深小心地将视线移开,他才刚窥探到了一段蒙尘的辉煌过往,马上又要去面对这个人暗淡苦涩的生活了。 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了,钟臻为什么在听到音乐会时即刻变得阴郁,因为太爱了,这份爱太重,挤压着他孱弱的灵魂。 那份无能为力的爱让他的灵魂不停尖叫。 “拜托了。”佣人握了握商旻深的肩膀。 商旻深不置可否,步伐沉重地离开。 . 回到老者的卧房,钟臻笑着问他怎么离开这么久。 “迷路了。”商旻深在心里鄙夷自己,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迷路?洗手间不就在斜对面吗?” “我又转了转,第一次看到这么老的房子……”商旻深痛恨自己虚伪。 钟臻理解地点头,“我第一次来老师家的时候,也跟逛博物馆似的逛了三圈。” 商旻深干干地笑了两声。 “你真的要在老爷爷的生日会上演奏吗?” “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怕被“老师”听到,钟臻朝着商旻深的方向挤了挤眼,“晚上回家了再聊,你先吃点点心,今天的糕点都还不错。” 商旻深过去拿了一块儿,钟臻的鼻翼敏感地动了动,压抑着冲动不让自己恐惧瑟缩—— 他还是不太习惯小土狗的味道。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司机打电话来催,钟臻为佣人借了个袋子,将茶点全部打包带走。 他塞给商旻深,“拿着,待会儿路上吃。” 商旻深和佣人都觉得好笑,钟臻却一脸正经,“老师的身体本来就不行,还每天吃甜食,喝浓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啊?” “行,带着!”佣人笑着答应,“我给您装起来。” “谢谢阿姨。”钟臻欠欠身。 结果,一连数日的夜雪造成城市交通大瘫痪,他们在高架桥上堵了快三个多小时才终于驶入城市。 从老师家打包的糕点也被车里的三个人瓜分干净了。 钟臻满足地笑,“要是老师知道这些东西这么有用,肯定不会发信息骂我啦!” “是啊。”司机苦涩地附和。 商旻深也忍不住,“嗯”了一声。 等车在家门前停稳,钟臻才如梦初醒,“哎唷,忘记带你去买生活用品了……” 商旻深正消化着今天的经历,根本没往那边想,闻言也是一诧,“对哦!” “不然明天去吧,现在十点多了,商场早关门了。”只有司机仍岁月静好。 “行吧,”钟臻想了想,拉开车门,冷风吹动他的新围巾,“那就明天再买,你今天先穿我的对付一下,可以吗?” “可以……” 商旻深哪有的选? 可是,再怎么样,穿对方内裤这种事也太亲密了吧? 洗完澡,商旻深裹着浴袍,坐在床边发呆—— 哪怕对方是个瞎子。 烦! 他一头栽进床里,床单香喷喷的,提醒着他此刻正寄人篱下。 总归得付出点代价的…… 他抓了个抱枕,夹在两条腿之间。 要么,他继续扮狗,踏踏实实地成为一只瞎绵羊的老婆。 要么,他开诚布公,被恼羞成怒的瞎绵羊赶出家门,冻死在漫天大雪里。 商旻深皱了皱鼻子,不就是去借条内裤么,总比冻死了强。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就等真的发生了再烦恼吧。 这么想着,他裹紧了浴袍,拉开房门,敲响了对面房间的门。 “请进。”钟臻说。 对方似乎也是刚洗完澡,卧室里飘散着青草味沐浴露的香气。 “我,我来借,那个……”商旻深头都不敢抬,盯着自己赤着的两只脚丫看。 “那个?”钟臻明知故问,“哪个啊?” “就,你今天下车的时候说的那个……”商旻深给他提示。 钟臻恍然大悟道:“哦,那个,沐浴露!” “不是,就那个嘛,”这个词实在是烫嘴,“内,内裤。” 哈—— 钟臻的嘴唇里溢出个笑音,“好啊。” “你故意逗我!”商旻深恹烦,脚趾无措地搓。 瞎绵羊,活该你被人骗,你、你心眼坏! “不是,是看你可爱,”钟臻笑着,拿出一早放在床头的小盒子,“我没穿过的,给你。” “大的话也将就一下,明天带你去买新的。” 大? 笑话! 商旻深一个堂堂白狼族Alpha,会觉得这个大?! 他哼了一声,“不大!” 钟臻又笑,“是,不大。” 这话有歧义,商旻深也是出口才意识到。 没想到被钟臻抓住话柄取笑。 “不是不大,大的!” 哎呀,烦,这么说也不对! 钟臻只是笑,轻轻俯身,摸了摸商旻深的脑袋,“知道啦,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刚才捉弄你,抱歉啦!” 商旻深却说不出回应的话。 钟臻穿着的睡袍前襟松垮,半湿的头发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下方是堪称惊艳的腹肌。 商旻深的脑袋轰隆作响,再往下……再往下他穿了什么吗? 他不敢看。
第31章 盲美人与匹诺曹 07 雪越下越大, 院子里苹果树的树杈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了,咔嚓一声响。 钟臻抖了一下, 警惕地直起身, 面向窗户问:“谁?” 商旻深默默松了一口气,也扭过头去看。窗户上映出他们俩的样子, 一坐一立。 不像是一个画风。 出事之前, 钟臻是举世无双的青年音乐家, 是万众乐迷的梦想,哪怕如今落魄了,身上那股清傲的英气依旧有迹可循。 反观商旻深,明明是第二性征食物链里的最顶层,本该是抓着基因彩票出生的天之骄子, 此刻看过去确实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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