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了整长袍,双手抱拳作揖,声音里是一种警惕的真诚:“我们初来乍到,不想闹出更大摩擦。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想必身后之人也是有容乃大。” 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方砚知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随即湮灭在他深色的瞳孔之中,归于一片平和的沉寂:“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咱们各自安好,各退一步。若是有意,不妨来酒楼喝上一杯。” 他这话说得进退有度,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即使围观的群众大多都在看方砚知的热闹,却也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长相俊俏的外乡人,着实识得大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砚知这般懂事明理,识时务者该是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可是这刺头和他的主使人一般,都是个大肠塞了脑子的猪头货,只是觉得方砚知话中的余地是一味的退让,半点没有觉察出来他的良苦用心。 刺头不屑地笑了,他咧开嘴,笑得猖狂又可怖。他一边笑得无法无天,一边气息顶了话语,声音带着破碎:“我看你是搞不清楚局势,还做着大梦呢。” 身后一连串的小弟也嘲笑着方砚知的愚蠢,笑声轰天,惹得围观群众都自觉退后几步,生怕暴风雨中最大的那场风波殃及自身。 双方谈判已经到了这番地步,和解已经看不到任何可能。胆小者已经悄摸离开了此处,看热闹者却是络绎不绝地围聚于此,兴奋好事地想要看看事情如何发展,这陌生的俊后生该如何收场。 大宝小宝早在刺头流氓刚入场时就躲在了沈舒年的后面,二个少年一左一右地攥着他的衣服,从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瞧着场内局势。 大宝惴惴不安,可是在弟弟面前,他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怯弱,更何况风暴中心的人是待他极好的方砚知。他的眉头蹙起,一张小脸上尽是哀愁:“一定是那个王家少爷搞的鬼。他觉得方大哥让他失了面子,所以才选在新店开张的日子前来报复。” 小宝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方砚知,想要给他的方大哥撑腰。他松开攥着沈舒年衣摆的手,转而握住了沈舒年垂在身侧的手臂,声音里有着一丝紧张和一丝希冀:“沈哥哥,方大哥会没事的,对吗?” 听着小宝怯生生的声音,沈舒年垂眸看他。他逆着身后光影,一张俊秀温柔的脸一大半都隐在阴处,只有五官轮廓上泛着淡淡的暖金色的光。 沈舒年灰色的眸子此刻显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来,未有半点起伏的波澜,眉眼之间一片冰冷。小宝猝不及防地和沈舒年这样的眼神对上了,一时被他冰冷的深邃眼眸吓到,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注意到小宝动作,沈舒年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眸中阴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上来的温暖柔情。 沈舒年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头,像是说与他听,又像是安慰自己:“别担心,你方大哥顶天立地,不会有事的。” 说着,沈舒年将视线转回,再度投入场中焦灼激烈的战况中,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杀意:“更何况,有你沈哥哥在,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小宝没有听出来沈舒年话中冰冷,只觉得他无所不能。倒是身旁的大宝到底年纪大些,为人处事察言观色都要胜过小宝许多,读出来了沈舒年话中含义。 他低下头,一时若有所思。 一 方砚知听着刺头话里话外的不屑之意,心上怒火燎原。可是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能失了体面涵养。 宽大衣袖藏着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方砚知长呼出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心上愤怒:“你们想怎么样?” 他话音一转,浓眉一挑,眼底眸光流转,补上了自己未说完的半句话:“又或许,躲在你们身后的主谋,他想怎么样?” 刺头见方砚知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自以为窥见了他难得的汉子血性。他带着身后小弟一起嘲笑方砚知的软弱,末了又敛起笑意,话音和手上动作齐齐发作:“怎么样?老子就想要你这铺子办不下去!” 他率先动作,摸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根棍棒,回身用力投掷,目标明确地就往方砚知刚挂上不久的招牌上砸。沈舒年一行三人站在牌匾下,几乎是眼睁睁地瞧着那棍棒来势汹汹地砸来。 方砚知伸手去拦,却没能拦住刺头动作,只能大声叫喊,提醒着沈舒年注意,声音撕心裂肺。 “不要──” 沈舒年目眦欲裂,瞬间反应过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一手一个,几乎是扯着大宝小宝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身前,用自己单薄纤细的身形护住这两个苦命少年。 大宝被沈舒年护在胸前,闻着他近在咫尺的衣领上淡淡芳香,却无法看到沈舒年的状况,只得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面带着淡淡的哭腔:“沈哥哥!” 小宝不如大宝那般镇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怔愣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情况危急,自己却半点帮不上忙,缩在沈舒年胸前嚎啕大哭。 沈舒年见小宝哭得稀里哗啦,好笑地将他毛绒绒的脑袋从自己身前挖了出来。小宝仰着一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脸,朦胧泪眼中只见沈舒年笑着望自己。 他有些羞愧,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来,抹了一把眼泪,伸手环抱住沈舒年。 他的胳膊短,无法环住沈舒年整个背部,只得攀在他的腰上,试图用这样别扭的姿势安慰沈舒年:“沈哥哥,你别怕,我没事的。” 沈舒年这边上演着情浓情深,方砚知那边则是剑拔弩张。 棍棒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刚挂上的招牌上,可见刺头虽然脑子不好使,眼神却是一等一地好用。蓄力了的棍棒砸在上面,招牌摇摇晃晃,好歹没直接落下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裂痕。 方砚知顾不得招牌,只想去查看沈舒年的情况。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朝沈舒年方向冲过去,去关心他是否有伤势。 可是他刚动作,那刺头便伸手挡在他的身前。方砚知眉眼一挑,冷冰冰地道:“让开。” 刺头笑了,尽是揶揄讽刺:“哟,还挺有血性。”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小弟们见领头大哥脸色突变,纷纷慌了神,顺着他的方向去瞧。 方砚知一改先前温和书生模样,眸中狠戾尽显,浑身气势锋芒毕露。他用力掰着这不长眼的刺头手臂,恶狠狠地往他受力的反方向扯,几乎要把他整个手臂扯下来。 刺头受制于人,只得不断讨饶。他哀嚎叫痛,想让方砚知心软放过。方砚知对他这样杀猪般的痛呼充耳不闻,像是个极老练的宰猪人,控制着这不知好歹的牲畜。 方砚知掀起眼皮去瞧这刺头带着的小弟,狐假虎威的小弟们被他这样冷冰冰的眼神一扫,皆是颤抖,懈下了身上强装出来的虚假声势,露出怯懦内里来。 方砚知嘴唇紧抿,几乎有些苍白。见威慑住了其他人,这才启唇露音,话音冰冷,裹挟着数不清的寒意。 “还有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方砚知便是。” 一 这场闹剧最后以官府出面派人调和而收场,方砚知面色不善地应对着官府衙役的盘问,脸色黑沉沉的,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那个刺头。 那个刺头的胳膊被方砚知拧得脱了臼,正龇牙咧嘴地坐在一旁等着医师上门医治。他全然没有了方才耀武扬威的姿态,缩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一个矮个衙役正在一一登记询问,问到方砚知面前时,先是和他那冰冷无情的目光打了个照面。衙役被他这视线刺得一抖,而后没好气地斥责方砚知。 “你说说你,新店开张这样的日子里,怎么还闹出这种事来?” 他眼珠上下巡视,打量着方砚知,看着他这样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很难想象这人居然能把刺头的胳膊给撅了。 听着耳边刺头不停地嗷嗷喊痛,衙役更是烦躁,连带着对方砚知也没好气,话语冲人地道:“这兄弟胳膊算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你说说你,用那么大的力气干嘛,他的医药费你出啊?” 方砚知原本还在恨恨地盯着刺头,像是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听到衙役的抱怨,他才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转回视线。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居然能在这衙役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指责。方砚知重复了一边衙役的话,语调随着话语层层拔高,尾调上扬,很是不可置信地道:“在我新店开张的日子扰乱我的生意,伤害我的家人,最后倒还是我的错了?” 衙役听着方砚知骤然拔高的尾音,有些怵地掏了掏耳朵,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复他:“倒也不是这么个理。就算他先动手的,可是他到底没有伤害到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砚知打断了。听着这衙役的前半句话,方砚知就知道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不然最后生气郁结的人肯定是自己。 眼瞧着衙役还不死心,仍想以自己的经验去劝告方砚知。方砚知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不想和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扯上半点关系:“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我觉得自己没错。” “这位兄弟的医药费我可以出,倒是官府老爷明察秋毫,该是能查出来这队不怀好意的人到底是受谁指示。” 方砚知掀起眼皮,眼神一蔑,心气不顺地看向衙役:“若是查案需要,我也可以和你们去衙门上走一趟。赔款调查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就是想要这群人和他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听着方砚知的狠话和话中恨意,衙役有些为难。他瞟了一眼刺头,又看了一眼面前固执的方砚知,一时进退两难。 衙役叹了口气,示意方砚知附耳靠近。方砚知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 这衙役见方砚知凑近,伸出手挡在嘴边,靠近方砚知耳边和他说着小话:“哥哥和你投缘,也多嘱咐你几句,以后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们。” 他的声音更小了,落在方砚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这刺头背后是王家,那少爷三十好几纨绔浪荡,却因为王家在扬州城家大势大无人敢惹,就连官府上那位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这刺头一伙是那纨绔子的人,定是受那少爷指示,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底气赶来闹事。” “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后生到底做了什么惹到了那位不肯消停的主,可是若你一直揪着不放,日后必定麻烦不断。听哥哥一句劝,各退一步,这事就这样过去得了。” 说完,他面色如常,隐隐约约有些严肃地直起了身子,拉开了和方砚知的距离。方砚知听着他的忠告,一时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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