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方砚知的惊诧,沈舒年反倒是从容自在许多。他帮着方砚知穿上这量身定做的衣服,心满意足地瞧着他芝兰玉树, 面如冠玉的模样。 沈舒年引着方砚知走到铜镜面前,他站在方砚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从后方探出来个脑袋, 笑意盈盈地道:“俗话说佛靠金装, 人靠衣装。过几日就要正式挂出招牌了,这身衣服正好衬得砚知更加俊朗。” 方砚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耳上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方砚知侧过头去, 不想让沈舒年察觉到自己这点微妙的小变化。 这身衣服好看极了,格外显现身材, 没有一处花纹是方砚知不喜欢的。方砚知没想到沈舒年居然对自己的喜好和尺寸了如指掌,一时有些惊叹。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忧虑。方砚知转过身来,拉住沈舒年的手道:“这身衣服很贵吧,你又用你的钱给我买礼物了。” 沈舒年不以为然,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握住方砚知的手。他的语气从容轻松,仿佛这一点花费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无妨,砚知喜欢就好。” “我还给大宝小宝定做了几套衣服,穿上后冰雪可爱,多多少少有了个人样。砚知若是好奇,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展颜笑了起来,笑容有如春日里的山间清泉,格外清爽自然。他拽起自己身上新衣的袖子,打趣沈舒年道:“沈大公子慷慨解囊,我自然要好好准备,当时候带着你这一身新衣好好出个风头。” 今日开展,方砚知自然要遵循约定,穿着这一身精致漂亮的新衣在父老乡亲面前露相。四月春光明媚,落在衣上暗金色的花纹上,金光闪闪,分外惹眼。方砚知昂首挺胸,像只开屏了的骄傲孔雀,倍加显出昂扬向上的精气神来。 人群中一其貌不扬的麻子脸忽然朝着方砚知的方向伸手一指,满脸骄傲地对着身旁的人说话,因为激动喷出来了的口水尽数往人脸上招呼,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洒水壶。 “前些日子我在茶楼里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制墨坊的老板是个极其俊俏的公子哥吧。嘿,你们还不信。” 他一脸傲色,仿佛方砚知得到的赞美也能分他一般。麻子脸与有荣焉地看回方砚知,沾沾自喜地道:“还说我的审美不好,我看你们才是有眼不识泰山,连人相貌的好赖都分辨不出来。” 他身旁那人惨被口水糊了一脸,又得了个不分好赖的帽子,一时有些无语凝噎。他一抹脸,擦了擦麻子脸给自己的馈赠,结果越擦越气,一眼瞧见了站在方砚知后方不远处的沈舒年,不服气地回嘴麻子。 “麻子,你说这方老板是个顶好看的人儿,我看不然。他可比不上身后那位公子,这才真真的是个神仙下凡的人儿。” 麻子被人反驳,不服气地抬头去看,想瞧瞧是哪个路子的狐狸精抢了方砚知身上的目光。他顺着身旁人的视线,眯了眯眼,瞧见了方砚知身后的沈舒年。 沈舒年穿了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白,看起来是一团飘浮着的云朵,和方砚知这一身红白金的昂贵衣服相比,显得朴素太多。他知道今天是方砚知的场子,自己不能喧宾夺主,便将自己往简洁里打扮,却更有一种不施粉黛的纯洁感。 麻子瘪了瘪嘴,不服气地想着,这人平心而论,也称得上一句俊秀漂亮,容貌上相较方老板,更多一丝精致柔和。就是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气神,半点比不上身旁人的玉树临风。 麻子反驳道:“得了吧,还得是方老板。” 身旁人不甘示弱:“是那位白衣公子。” 眼瞧着两人马上就要就着方砚知和沈舒年的相貌开启一场世纪大战,他们身边的人都自觉退开三步,生怕开战时的口水炮弹殃及自身。可下一秒,他们就没关注着这小角落里的战争,满心满眼地去看场中方砚知剪彩。 红色绢布束起来的大红花捧在怀中颇有分量,方砚知眉开眼笑地掂了一掂,从中找到了些许儿时的乐趣。热场人吹起了唢呐,大宝小宝尽心尽力地在场中跑来跑去,臂上挂着个篮子,半是玩闹半是办事地往人群里洒着五彩缤纷的彩带。 唢呐的响起让满场的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方砚知双手拢在唇边,对着热闹的人群喊话:“今日店铺新开张,我们在酒楼定了位子,凡是购买商品者,均可以免费吃这一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话音刚落,方砚知接过沈舒年递来的剪子,将大红花的绸带利落地剪了下来。他拎起已经断了的绸带,回身朝沈舒年笑得热烈,眉眼之中尽是如同春光般的喜气。 热场人的唢呐吹得极其老练,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人的目光,悠长嘹亮的音乐声萦绕在这一方天气。大宝小宝穿得喜庆,小脸粉雕玉琢分外讨喜,混在人群中说着吉祥话,时不时朝路人送出几颗糖,就当沾沾喜气。 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很高兴,就连沈舒年也不例外。他走上前,来到方砚知的身边,伸手抚落不小心飘到他肩上的彩带,也对着他笑了一笑。 “砚知得偿所愿。” 方砚知扭头看着肩膀上的彩带,闻言也笑了开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热闹聚集的人群骤然分散成了两拨,中间被人为的开出一条道来。 变故徒生,方砚知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拨流氓样子的刺头朝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刺头身后缀着一连串的小弟,足有七八个人,正对着聚集的人群推推搡搡。 人群一片嘈杂之声,皆是对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的不满。领头的刺头听见了这一声没收住的埋怨,断眉一挑,伸手揪住了一无辜路人的衣领,恶狠狠地放着狠话:“怎么,不服?” 方砚知看着焦急,拎着衣摆冲了上去,站在那断眉刺头和路人中间,笑眯眯地当个和事佬:“这位兄弟,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看着方砚知出来解围,这断眉刺头才从鼻腔中不屑地哼出一声。他上下打量着方砚知,只觉得面前这人除了一张脸外,半点没有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汉子身上的阳刚之气,尽是懦弱的书生样。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书生,凭借着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就天天悲春伤秋哀叹着惋惜那的,说他们这种人有辱斯文。哼,斯文?斯文顶个鸟用?遇到事情,还不如硬邦邦的拳头有用。 刺头见方砚知笑着看自己,便依言松开那路人的衣襟,暗地里却还是使了坏心思。他手下用力,将那无辜遭罪的路人往其他围聚人群中甩了过去。其他人见这倒霉同伴人趔趔趄趄将要跌倒,赶忙七手八脚地接住了,将人安稳扶好。 领头刺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又想故技重施地去揪方砚知的衣领。方砚知早有察觉,一方面不想让这前来搅局的恶人得逞,另一方面不想让沈舒年送给自己的这一身衣服遭罪,便轻巧地往身旁一躲,避开了这遭瘟的手。 方砚知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袖口,好似对刺头的本意一无所知。他笑了笑,看起来十分憨厚,但是刺头知道,他只是在装傻:“有话好商量,莫要动手动脚。” “商量?” 刺头被方砚知这死到临头还想着商量的想法逗笑了,他回身对着身后缀着的一群小弟笑,小弟也给大哥面子,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笑够了,刺头转回头来,对方砚知下了最后通牒。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能和我们商量?” 他走上前去,动作亲昵地给方砚知翻着衣领。瞧着衣领上面复杂精致的花纹,刺头心中难免泛起了酸意,一边整理着一边忿忿不平地想,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为什么这书生穿得比他还好。 他越想越气,动作也不再轻柔。方砚知挣开他手上动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话语避开锋芒,反而迎面而上,眼睛里面装傻充愣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目光。 “阁下这是何意,莫不是特意前来扰局?我该是和阁下无冤无仇。” “呵。”刺头短促地嘲笑了一声,不知是在惋惜方砚知的天真还是嘲讽他的无知,只是淡淡又满含恶意地道,“你我确实无冤无仇,不过——” 他抬起眼睛,紧盯着方砚知,道:“可是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一 不该惹的人?方砚知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刺头和他身后小弟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突然发难自己未有准备。他自认为和沈舒年刚来扬州,一言一行可谓是安分守己,决计没有惹是生非。 若真要说和谁结下了梁子,那便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救下大宝小宝,和那所谓扬州城内有名的嚣张跋扈的王家少爷有了不小的摩擦。 当时他见两个半大少年被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不懂礼仪的人欺辱,身旁所有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时愤怒难解,便挺身而出将两个少年收入自家门下。 虽然他们都说王家少爷钱权通天,又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没能参透世间各种藏在阴暗角落里面的腌臜规则和利欲熏染下诡辩莫测的人性。 方砚知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 虽然他不是古籍里舍己为人,有大道义的君子。可是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面对欺辱霸凌之事时做到视而不见。因此,见其他人都止步不前,他便去当那从天而降的英雄。 方砚知想,或许他真的有一些理想主义。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人于危难之中。所以,那天在大街上,他便护下了大宝小宝的周全。 他当时满心满眼只有霸凌者的丑陋嘴脸和旁观者漠然的态度,理想的国度被冰冷的现实击了个粉碎。方砚知并不在意后果,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做了好事的英雄总会得到他该有的荣誉和赞扬。 可是事实却响当当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坏人非但没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变本加厉,仗势欺人。那王家少爷肯定是知晓今日他新店开张,却不想自己亲自上门找方砚知的麻烦,便雇了这一群地痞流氓,来砸方砚知的场子。 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根基不稳,是最好拿捏不过的蝼蚁浮萍。他看不上方砚知的正直善良,怨恨方砚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 新店开张,最重要的便是名誉声望。古来商贾都信奉开张大吉的说法,若是在这等好日子里,找来一些扰乱秩序的混混强盗,便能给方砚知这个有眼无珠的漂泊客一些教训。 想通了其中关窍,方砚知便也有了底气。他长舒了口气,想要摆脱自证的逻辑陷阱。今日是开张大吉的日子,他不想闹出更多肢体上的风波冲突来。 方砚知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却也不想和这群地痞流氓一样扯皮耍赖。他的自尊和傲骨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街打架,虽然心底不抱多少希望,却仍旧有一丝希冀,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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