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知露出了罕见的无措,他转过脸来看着沈舒年的眼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他的嗓音沙哑,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却听得分外清晰:“沈舒年,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方砚知热忱勇敢,对这世间万物抱有最纯粹的善念和真诚,却接二连三地被人辜负,被人欺辱。 沈舒年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他的呼吸急促,鼻尖发酸,几乎要在方砚知这饱受委屈的一问中落下泪来。 可是方砚知已经够难过了,他不想自己也露出心伤的一面,惹得方砚知还要为他担忧。沈舒年用空着的手蹭了蹭鼻尖,将这些酸涩尽数压了下去,而后扬起了一抹堪称是愉悦的笑来。 “砚知,这不是你的错。”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方砚知的手握在中间,手上稍稍用了点力,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温度。沈舒年向方砚知的方向倾着身子,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掀起眼皮,看向方砚知的眼睛:“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别人需要你顶天立地,成为名声大噪的大人物,可是我却不同。” 沈舒年眼睛里面有着亘古不变的光亮,像是闪烁夜空中的璀璨星辰,连带着让方砚知黯淡无光的眸子也渐渐有了神采。只听沈舒年嗓音轻柔,像是一段悠扬动听的旋律。 “在我这里,你可以展露难过,可以发泄脆弱。这些都不要紧,在我这里,你只是方砚知。” 他一字一顿,直勾勾地看向方砚知,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逃离:“不管你的未来成功还是失败,名誉盛极还是平淡一生,对我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你只是方砚知。” “砚知,我希望你开心快乐,能够肆意享受这个世间所有的繁华美好。我难过于你的难过,心痛于你的心痛,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波折,我只希望能够陪着你。” 话语的后半段,沈舒年渐渐有些激动,甚至声音都带着若隐若现的哀伤。方砚知如同无波古井的内心被沈舒年这一番真诚彻底的剖析给打动了,泛起了点点意味不明的波澜。 他的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短促而频繁的呼吸透露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半点都不平静。笼罩在他头上的那一层阴霾被天光乍破的熹光驱散,露出万物回春的大地来。 方砚知心上微动,连带着看向沈舒年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他手腕微转,攻守易型,将沈舒年的手拢进了自己手心。 他原先只觉得一路过来皆是坎坷挫折,却忘了这一路上并不孤独。虽然前路漫漫无期,可是身旁有一人不离不弃,陪他一起走过这风雨兼程。而他们相伴同行,总有一天会走向繁花似锦,花团锦簇。 他可以对这个强权当道,官商勾结的世道失望,可是却不想让沈舒年陪他一起失望。有沈舒年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方砚知心上荒原忽而吹起一阵春风,隐隐约约有野火燎原之势。他眨了眨眼,将眼底那化不开的浓雾尽数散去,重新燃起了对抗命运的勇气。 这个世道或许艰险,可是这件小小的铺子,有沈舒年在。沈舒年陪他一路风雨兼程,从那日松山之上初次相见,到安庆村一路扶持,再到扬州城内荣辱与共,沈舒年一直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边。 如果方砚知可以坦然用自己的坚韧面对这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那沈舒年便是他最不可见人的软肋,也是他无惧风雨的铠甲。 之前一直刻意忽视的情感萌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快速生长。那颗在心底深埋已久的种子如今得见天日,欢呼雀跃地掠夺他心上的养分。 方砚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都是个迟钝之人,直到如今才大彻大悟,意识到沈舒年是他牵挂心上的人。 想通了这一层,方砚知便也学着沈舒年展颜一笑,向他表明自己无事,不再需要他的担心。看着方砚知终于笑了,沈舒年却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角骤然湿润,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笑意。 他低下头来,不想让方砚知看到自己脸上摇摇欲坠的笑容和几乎要流出眼眶的眼泪。方砚知瞧他面色隐忍,低目垂眉的模样分外可怜,心上软得一塌糊涂,有心想要给沈舒年一个拥抱。 他松开手,想要抱住沈舒年,可是却在距离他脊背的毫厘之距停了下来。方砚知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而后放下手来,没有实施自己心底的想法。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却也不忍见沈舒年伤心。方砚知的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想要出言打破这悲伤的氛围。 他扬起笑颜,开玩笑地调侃沈舒年道:“别哭,沈大公子的眼泪如此金贵。咱们这几天要是开张不了,可得靠你这金豆豆吃饭了。” 听他这样说,沈舒年没绷住笑出声来。他的笑声短促,可是方砚知还是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他想要引导沈舒年走出忧伤,于是便装作豁达道:“我还得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正式营业。沈舒年,你明天可得陪我一起应付顾客,不然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沈舒年抹了一把眼角,笑道:“好。”
第90章 方砚知重整旗鼓, 满血复活。和沈舒年谈心之后,他便欣然而然地接受了今日种种落差挫折,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对沈舒年的这点心思。 方砚知本来以为自己会惶恐不安, 会紧张无措。可如今心如明镜, 反而一片澄澈干净。他不希望沈舒年烦恼, 便不会轻易地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思。 《牡丹亭》的戏文上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砚知对其深以为然。他虽无法明确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对沈舒年有了这样的心思, 可他如今猛然受挫, 站在迷茫处回望, 却有无限慨叹。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与沈舒年有了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沈舒年两个人,虽无任何血脉相连的血缘关系,却在松山之上一见如故,成了旁人眼中密不可分的知己。 方砚知虽不屑于知己好友这样的噱头称呼, 却也在心中有着隐秘的欢喜。他和沈舒年都是来历不明的异乡客,方砚知从来未对沈舒年说过自己所处现代社会的种种,而沈舒年也未曾对他提起, 他的父母兄弟。 他对沈舒年一无所知, 却也知晓有些事情未必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沈舒年不说, 那便是有他自己的缘由,方砚知便也心知肚明地不问。 情到浓时, 自然会有相知相许的那一天。方砚知虽然体贴地不去问沈舒年的家世情况, 却也好奇过, 这样一个如玉君子,是否也有结交好友情同手足, 是否也有红袖添香芳心暗许。 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的时候,店铺经此一役,早已是百废待兴。新店开张这个最好的机会被一群混混流氓搞砸捣乱,还不知道坊内会有多少道听途说之人的流言蜚语。 他是个男人,又是个有着21世纪先进思想的有志青年。无论身处什么情境,都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烦忧。既然方砚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那他就更不能让沈舒年跟着自己吃苦吃亏。 他准备去给今天这一场风波善后。虽然沈舒年这个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已经替他将琐事打理的差不多了,可他作为制墨坊真正的老板,有些事情还得他亲自出面。 方砚知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去处理事务。可是目光下移,却瞧见了因为自己屈膝而坐而被迫弄皱的衣料。方砚知懊恼地皱起了眉,伸手抚了几抚,想要将那一小块皱褶抚平。 可是沈舒年替他定制的一身衣裳不知使用了何等料子,竟是如此金贵,受了这一遭不公平的待遇后立马就显现出了自己的不满。不仅色泽看起来没有清晨时光鲜,就连上面暗金色的花纹瞧着都黯淡了不少。 方砚知觉得自己辜负了沈舒年的好心好意,竟连一身衣裳都没有保住。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瞥开了自己的视线,声音听起来有些愧疚,缓缓地叹了口气,跟沈舒年道。 “这身衣服今个儿算是和我受了委屈。” “无妨。” 沈舒年也从椅子上站起,站在方砚知身前。二人身量相仿,个头相近,四目相对时,沈舒年能从方砚知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里分毫毕现地瞧见自己。 他的声音清浅,可方砚知如今心思却不纯净。沈舒年离他很近,近到方砚知有些害怕地移开了目光。 方砚知咽了口口水,沈舒年的话落在耳朵里,竟听出了一片柔情:“衣服只是死物,本就无足轻重,砚知开心最要紧。” 他这样毫不避讳地望进了方砚知的眼底,大大方方的姿态倒是让一向厚脸皮的方砚知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方砚知不自在地微微扭开了脑袋,躲开了沈舒年那坦坦荡荡不加掩饰的视线。 沈舒年瞧出了方砚知的不自在,二人离得近,他还看到了方砚知那悄悄红了的耳根。找到了这个发现后,沈舒年那常年像是笑着的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狡黠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成功偷腥了的狐狸。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方砚知的忸怩,笑得无辜又干净。沈舒年不顾方砚知移开的视线,依旧我行我素,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开始大胆了起来。 沈舒年伸手抚上了方砚知的胸口,轻柔又温暖的掌心宛若一片柔软的羽毛,抚过方砚知年轻又炽热的胸膛。方砚知被他手上动作惹得一个激灵,气息渐渐不稳,胸膛几度起伏。 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强烈的心跳声如同深夜灯红酒绿的歌舞厅里最躁动的鼓点,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方砚知的心房。他害怕屋子太静,自己的心跳声太响,而吓到沈舒年。 方砚知用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唇,有心想要躲开沈舒年的目光。可他思忖几番,不想错过沈舒年任何一个神情动作,便又羞又怕地偷偷挪着视线,用眼角余光去瞧沈舒年。 沈舒年面色如常,像是半点没有发现方砚知的异常。看着他这样恬静俊秀的面容,方砚知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一点不该有的邪恶的妄念。 这点妄念如同附骨之疽,在心底那一点无人之境悄然无声地播撒了一粒种子。方砚知的神识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子静悄悄地生根发芽,却奇怪的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想要扼杀这种子的念头。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有些惊恐,沈舒年越是表现的无知无觉,他就越加觉得自己心思肮脏,罪无可赦。 瞧着沈舒年垂下的眼眸,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为自己抚平衣裳皱褶,方砚知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跳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几乎就要冲破薄薄的胸膛,展露在沈舒年的面前。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方砚知害怕自己和沈舒年的关系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可是方砚知之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贫瘠的经验让他无法判断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只能暂时将其往自己最能接受的境地上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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