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已经彻息,地上奄奄一息的萧霁月努力喘息着,他抬头望着无云的天际。 他朝着苍穹探出手去—— 明明天空是蓝的,为什么看起来灰蒙蒙的。 他还是和当初一样,浑身都是伤,乱蓬蓬的黑发披散着,双眸无神而空洞。 自从燕安王府覆灭,胞弟亡命,他便失去了方向,整日浑浑噩噩,只能和乞儿混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体验了四年有余。寒来暑往,毫无目标。 萧霁月的眼睛被鲜血遮住,视线有点模糊。他的耳朵嗡嗡响个不停,似乎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蓦地,一块热气腾腾的炊饼递到萧霁月的眼前。 萧霁月怔愣地坐起身,那位侍卫说道: “方才轿子上的人赏你的。” 萧霁月的左手死死地捂住胸口,指节凸显,可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艰难地站起身,迟疑了一会,费力地问道: “……谁?” 那人回答道:“是卿家的二公子,卿玉案所送。” (第四更)故辙 卿玉案再次醒来时夜色正浓,几朵海棠花伏于案上,一阵凉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海棠香。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感觉到酸疼无比,但头终于不是晕晕沉沉的了。 而苏清在自己的面前奋笔疾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 卿玉案恭敬说道:“有劳苏大人照料。” 苏清这才从三尺高的案卷抬起头来,迷茫地寻觅许久,才从案卷的缝隙里找到了卿玉案的踪迹,他莞尔道: “无妨,令兄所求,不敢不应。二公子身体可还有不适。” “好很多了。” 卿玉案仰视着案卷,想着这几天他来照料自己,内心莫名升起愧疚感: “呃,这垛——” “无妨,案牍劳形常有的事情,故此这垛……” 苏清知道自己被带偏了,立即改口道:“这些是家父给我布置的课业。家父将从业五十年所历之事写成案卷让我温习。” 大理寺卿从业五十年的案子……卿玉案都联想不到那浩如烟海的场景。 怪不得说苏清断案绝神,原来如此。 卿玉案问道:“写起来不多么。” 苏清认真摇头:“不多。” 卿玉案:“……” 卿玉案一直以为自己在国子监学习算佼佼者,如今他主动放弃,让给苏清。 眼看着砚台墨汁已干,眼尖的书童前去研墨,趁着这个空当,苏清又问: “接下来公子有没有想过要去什么地方。” 卿玉案平静回答:“我现在想回秦淮一趟。” 他想早一些阻止父亲中贼人的计策,想多见几面兄长。 苏清闻言神色一顿,目光微闪,随后才说: “确定?” 秦淮一带目前战事频繁,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若卿玉案现在赶往秦淮怕是九死一生。 “确定。”卿玉案斩钉截铁地说道。 苏清点点头,沉默片刻说道:“你便不怕走不到秦淮?” 尤其出关后山匪猖獗,路上更是危险重重,而且那里地形复杂,又是战火纷飞之地,就算是一名武者深陷其中也难逃一死, 卿玉案满不在乎地说:“走得到的,我是汝南侯府的人,他们觊觎我的身份,无人敢动我。” 苏清沉思了片刻才说道:“好吧,我派两位暗卫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多谢。”卿玉案长长稽首,感激道。 “唉。省心不下啊。” 看着卿玉案踱出门外,苏清兀自摇了摇头。 第二天天未亮,卿玉案便踏上了征途,一切准备妥当,他紧紧握住路引凭据。 他不想再丢一次凭引,然后耗费四年时间再去紫阙楼了。 今日出关的人不少,城门下人头攒动,大抵都是为了躲避时疫,还有一些是躲避战事。 人们拖家带口着往外徐徐行进,好像臃肿的大虫不断地蠕动。 人群中不知谁人大喊了一声,随之越来越多的灾民汇聚在城门口,堵塞了去路: “完了,辽东建州陷落了。” 随着一声惊呼,卿玉案紧握着的手涔涔发汗。 即便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消息。 顿时,城门口一片大乱,哭喊声、呼救声、怒骂声、如同闷罐里的炒豆,噼里啪啦作响。 卿玉案被人流推攘着,几次险些跌倒,勉强稳住身形他一边顺着人流朝前走,一边暗自思考着如何与那两位暗卫汇合。 辽东建州陷落,接下来就是京畿了,人人自危,谁也不想死,所以都想着要赶紧出城门逃难。 乱作一团的人群中,一个大汉冒冒失失地说道: “快点开城门啊。我们这些人的凭引都查过了就不能提前放行吗?!” 襁褓的孩子嚎啕不止,女子略带哭腔地说道: “是啊,我家娃儿还高烧,京畿的药都断了啊!大哥你就发发慈悲开城门吧。我们娘俩待这一天没吃东西了。” 只是如今这乱世,人人都自顾不暇,谁又去顾及别人。 守城侍卫冷眼扫过,将过往的路引一一核验,随后又道: “我还出不去呢,等着吧。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接着等。” 其余侍卫一边核验路引,一边催促着百姓们快点往前走。 “嬢嬢。” 卿玉案将包子塞过那个泣不成声的母亲。 她怔愣地接过包子,紧紧抱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连连道谢: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卿玉案并未在意:“不必。”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刹那间,所有人蜂拥而出。 卿玉案走在人群末尾,忽然没了主意。 官道会遇见紫阙楼的人。 出了城走野路,城西是山区,有连绵不绝的山脉,自古就是山匪聚集之地。 不少人都说那些山匪都是以前的鞑靼遗民,被鞑靼族长遗弃在关外,因自幼受君王恩养,不思归附新主,故此盘踞在山区,妄图有朝一日能够重振大周。 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但人言可畏,流言如虎。久而久之,这伙人便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有赶路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山匪折磨人的方式可狠了。” “那群山匪据说六个脑袋,三个手臂,对,八只脚!啥把人肠子扽出来当大绳跳的。还有把人波灵盖(膝盖)刨了呈酒的,把人整死前用孔雀毛挠脚心的……” “不要讲了不要讲了,俺走官道还不行吗?太恐怖了。” 闻者毛骨悚然,纷纷加快了脚程。 听到这一切的卿玉案:“……” 这都哪跟哪。 整理好思绪,卿玉案再次计划起来: 想要避开紫阙楼的话,当下只能弃官道而行野路了。 若是按脚程算,过了四座山便能到达秦淮,只是如今时局不同以往,处处危机四伏。 以前这一路即便走得慢一些也绝无问题;但如今时局混乱、山匪猖獗,若是遇上那一帮饿狼山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卿玉案越想越乱:“罢了。大不了过几天打尖住店,白日走水路,不行夜路就是了。” …… 暮色沉沉,卿玉案举着火把,独自一人赶路,他咽着炊饼,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秦淮。 此时,有人拉动了卿玉案的衣袖。 莫非是山匪? 卿玉案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发现了一位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衣衫破破烂烂。 少年从披肩的长发透出一只眼睛,弱声问道: “哥哥。” 卿玉案停下脚步。 经历过上一世,卿玉案深知世上多的是人心险恶,对人对事都极为小心,以免横生枝节。 他将将火把对准了他,可还是看不见他发丝下遮掩的面容。 “我饿……”少年低声乞食。 无法,卿玉案将半个包子掰给他:“只有最后一个了。” 少年狼吞虎咽起来。 看得出来的确饿了很久。 眼见着少年大口大口的吞咽,卿玉案拿出地图,转身朝着山林更深走去。 可没走几步,卿玉案的衣袖又被拉了拉,一转身还是那个少年。 “你跟着我作甚。没有包子了。” 卿玉案展示空空如也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 少年的脚步也微微一滞。 他渴求般地看向卿玉案:“求求你。带我走吧,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山间的长风拂过漫山的海.棠树,摇落落英无数。 “带你去哪里?” 卿玉案尽力压下心底的异样感,表面还是波澜不惊地问道。 “去哪里都好。总比现在好。我来护佑你的安全。”少年含糊地说道。 卿玉案更匪夷所思:“你……护佑我?” 少年确信地点点头。 明明是看起来这个少年应该更弱不禁风一些,要护佑也是护佑他才对。 没等卿玉案拒绝,少年敏锐地抬起头: “你的影卫打不过这里的山匪,文官的护院都是花架子。远不如我。”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两个影卫? 少年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朝着一个方向一指:“哪有影卫躲在草垛里偷听人说话的。” 顺着少年的话望去,果不其然两个笨蛋影卫冒着圆圆的脑袋,用芭蕉叶挡住脸往前偷看,哦……中间还抠了一个洞当呼吸孔。 这拙劣的偷看方式。 卿玉案短暂地沉默了下:“……” 他摆摆手:“罢了,你们回去吧。” 那两个侍卫如蒙大赦,他们也知道山匪的厉害,一路小心翼翼地跟随,身子抖得像筛糠。 影卫灰头土脸的离开,少年兀自叹息一声,也跟着离开。 “慢着。”卿玉案叫住了他: “我让你也走了吗?” 少年心底那抹死灰再次复燃,如同星火燃原般肆意生长,眼底也骤然出现光亮。 卿玉案哪里不知道少年的心思,如今世道这么乱,能有人陪在身边或许是最大的幸运了。 只是前路难料,还不确定能不能走到秦淮。 卿玉案心神微动:“跟我走吧。” 但卿玉案决定先带着少年走一段路再说。二人同行总好过孤身一人。遇到了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少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卿玉案回过头又问了一句: “还不跟上来吗?” 少年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他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来了!” 日也漫漫,风也潇潇。 二人同行了一段路。不多时便行到了一处草木繁盛之地。等天黑下来的时候在一处山涧停下休息。 两人觅一些柴做了两个简陋的篝火,让少年先进石窟避避寒风,自己则去河边打水生火做饭。没过多久一锅热气腾腾的荠菜粥便端到了少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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