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雨悄然而落,毕竟是梅雨季节,七日下雨连绵不绝也算正常,所幸卿玉案提前备了伞。 直到从扁舟下了岸,卿玉案将油纸伞撑起,喃喃道: “木,一,水。是什么含义?” 他抬头望向城门的牌匾,三个烫金大字赫然映入视线里,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凌厉,卿玉案不由得一阵恍惚: “……本溪城?” 那个船翁的意思,是要自己看中本溪城吗? 本溪城距离陷落的建州不过三百公里,走三日马程便可走到,现在建州已经失城,兄长大概率就在本溪城内了。 按照上一世来看,漕运总督从现在就已经准备断掉粮草,随后圣上下令让兄长支援处于秦淮的父亲,在重要时机彻底断粮断辎,好迎合萧霁月他们的计策。 想到此处,卿玉案微微攒紧了拳头。 可该如何才能收复失地和找到幕后主使呢? 末了,他将一串铜板递给轿夫:“劳驾,去驻军营。” 轿夫瞧了眼弱不禁风的卿玉案,一世界瞧不出他要去军营作甚,但还是收好铜板: “得嘞。” 卿玉案坐在轿撵内,听着外边马蹄声响成一团。 良久。 “公子,咱们已经到了。”外头传来轿夫的声音。 “好。” 卿玉案掀开帘幕,只见一排排士兵站立整齐,身着盔甲,手执刀剑,气氛严肃凝重,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这些便是卿家兵。 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卿玉案感慨。 幸好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或许这一次便能力挽狂澜。 …… 营帐里,容陵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点灯熬油地看战略图,嘴里咬着竹笔费力思考,旁边举着油灯灯台的小厮关切提醒道: “容千户,这地图拿倒了。” 发呆放空的容陵叼在嘴里的笔放到桌案上,他尴尬地叉腰,犟嘴道: “我、我能不知道?这叫多方位思考。你以后学着点。嘶,咋这么冷啊。” 小厮无奈笑笑:“是、是。” 容陵哆嗦着接过小厮手中的外氅,看向窗外朦朦胧胧又细小的黑影,多亏他眼力好,否则根本都瞧不见。 容陵放下地图,疑惑道:“这窗外怎么还有人影?” 不会是鬼吧。容陵想。 不对啊。军营里阳气儿旺得很,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哪里可能有孤魂野鬼。 小厮思量片刻:“方才汝南侯府的二公子求见。” 容陵几乎是从太师椅上弹起来的:“我靠,你怎么不提醒我!!” 卿二公子身体本就孱弱,现在又是在下雨,怠慢了一段时间,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容陵连长靴都没穿、油纸伞也没带,蹬着便鞋便跑到了门口。 小厮委屈地说道:“方才是千户说不见任何闲杂人等的。” 容陵的手点狠狠点在小厮的额头上,咬牙切齿地说: “我家公子怎么算闲杂人等。你呀你呀。长点心吧!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道迅若流星的身影夺门而出,甚至叫人看不出残影。小厮惊叹地长长“啊”了一声。 细雨中,容陵终于找到了卿玉案的身影,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帮卿玉案撑起伞道: “公子你怎么来了?” 卿玉案如实回答道:“国子监无法待下去了,府中只有我一人,便想来军营找你们。” 容陵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兄长已经歇下了。我去找——” 卿玉案抓住了容陵的手腕:“不必,兄长这几日舟车劳顿,便多让他睡会吧。” 容陵点点头。 走入长廊,过了半晌卿玉案又问道: “你知道萧霁月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容陵挠挠头,回想起来:“知道。据说还是个小叫花子,好像一两个月前闯进了县丞衙门闹出了不小乱子,又被一位大人收走当了徒弟。” 卿玉案似乎并不意外:“哦,被萧指挥使捡走了啊。” 容陵怔怔地看着他:“啊是……是的。公子莫非认识那个姓萧的少年?” 他甚至什么都还没说。 卿玉案别过眼,回答道: “不认识。随便问问而已,以后若是你和兄长遇见了他,记得小心提防着。” 他走入容陵的值房,目光狠厉了许多:“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欺骗人的感情。” 容陵匪夷所思地说:“哦……” 原来一向待人和善的二公子也会厌恶一个人啊。 屋内,昏黄的烛光下,卿玉案看向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X”,诸如蛮族之类的外族势力,已经将本溪围堵地水泄不通。 容陵无奈地说: “公子,这都愁了好多天了。那蛮子就待在建州,死也不肯出来。上头的军需军饷又下不来。军粮和军器根本运不进来。” 说到这,容陵更愁眉苦脸了一些: “弟兄们整天吵吵着快饿死了。咱这晚上也是疙瘩汤,钱实在是不够用啊。而且马尚且能挺上一两天,这人断了粮,总不能炖树皮吃吧。” 卿玉案问道:“剩下的粮还能撑几天?” 容陵估算了下:“唉,三四天吧。” “足够了。” 卿玉案撑着头,他忽然轻笑出声: “西蛮在消耗我们内部。我有个想法。但需你来帮我个忙。” 容陵颔首:“公子尽量提,我一定尽力办到。” 卿玉案合上案卷:“上书给我谋个官职。不必品位多高,闲职便好,最好能和漕运对接。” “这样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虽然容陵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卿玉案所提的要求并不算难: “我这就给吏部上书。” 一个想法渐渐在卿玉案心中成形。 当时萧霁月说的没有错,想要复仇就需要自己亲自来做,他又想起来当时一直叫嚣自己为小倌的山匪,在自己脚下挣扎,苦苦求饶的场景。 原来自己只要足够强大,原本看起来多恐惧的人,都会撕开凶狠的面具将脆弱暴.露,任凭自己所想所为。哪怕自己看起来多么羸弱。 脆弱,果然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卿玉案看向衣摆干涸的血迹,笑意愈深。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种掌握全局的感觉了。 “说起来,圣上应该在调萧霁月来建州了。” 卿玉案微微扬起唇角,那是容陵从未见过的神情,诡异好似蛇蝎。 透过窗纸的春风把烛火吹的摇曳,摇动地光映衬着卿玉案的脸庞,晦明不定,却分外好看。 卿玉案的手指敲着桌案:“正好我去会会那位天纵奇才的人。” 十日后,军营校场彻底炸开了锅。 有耳朵拉的长的已经开始扯闲话了:“亲军都督府可来了个七品的都事。” 一个汉子扣着耳朵,百无聊赖地说道: “我当是来了个二三品的人物呢。从七品的有啥可说的。还不如讨论点今天咱们到底能不能喝上野菜疙瘩汤呢。嘿,没准连这都喝不上!” 经历一夜的小雨,本溪已经冷的好似初春,山巅那头而来的风呜呜地刮着战士们的脸,好似细针啄肌让人生疼。 “你咋那么讷。” 扯话的人见自己被打断,一拳头敲在那汉子的头上,提示他多听自己说话: “那都事是汝南侯府二公子卿玉案,你说奇不奇吧!” 此言一出,犹如打在水面的石头,溅起来不少水花: “哎呀我靠,就是那个太医说活不过今年冬天的病秧子卿玉案啊。” “咱这军营不会真缺钱了吧,把咱同知的胞弟都拉过来拿俸禄了?咱同知真的,我哭死。” “那咱们弟兄怎么办啊,总不会饿死在这吧。我老婆孩子还在南边儿等我回来呢。” …… 人心惶惶时,一道瘦削的青衣身影掠过,甫一上任,卿玉案便换上了官袍,还未来得及带乌纱帽,整个人干爽利索了不少,原先的病恹气也消弭掉大半。 那双紫鸳靴停了下来。 卿玉案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我营的存粮富足,只是近日炊事班那边有人告假而已。各位在军中也是有功,不让让大家挨饿的。”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卿玉案身上,许多是疑惑、还有是不屑,但卿玉案一律没放在心上。 卿玉案眯起眼:“容千户已经跟我言明,今天晚膳有米有菜,我初来本溪不知有什么表示,便再为弟兄切三日的牛羊肉,明夜我会在营帐里设宴款待,各位更有好酒招待。”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靠,三天的肉随便吃,不愧是二公子,豪爽啊。” “太好了,原来是炊事班的有人告假啊,放心了放心了。这下不用担心饿死了。” 众人欢呼雀跃。 卿玉案微微勾起唇角:“既然如此,小生告辞一步,明天晚膳见。” 说完,他大踏步地离开,不留给众人一丝一毫多余的视线。 是夜,六部值房前,一位杂役正笑意盈盈地引卿玉案入屋: “钦差大人。请进。” 卿玉案迈入门槛,听杂役兴致勃勃讲了许些趣闻,并没有过多回应,杂役瞄向屋内,笑道: “指挥佥事已经等候多时了。方才大人待的无聊,便给钦差大人熬了药。大人果真是谦恭啊。” “的确‘谦恭’。” 卿玉案褪去沾染春泥的长靴,立于萧霁月的身侧,神情阴晴难辨: “许久不见,萧大人。” 暖融融的屋内,药炉正有节律地咕噜着泡,萧霁月正端着一碗药,往里贴心地放了块糖。 “原来是恩人来了。的确,好久不见。”萧霁月乖顺地抬眸。 一碗药递到跟前,卿玉案只是瞄了一眼,又蛮不在意地坐到桌案前,端起茶盏浅酌起来。 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倒没让萧霁月惊讶。卿玉案又将药碗推向一旁。 萧霁月终于微微蹙了眉,但是又很快展开,并没有多说什么。 “多谢萧大人如此关切下官。” 卿玉案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双手交叉,目光流露出挑衅的意味,说道: “但是不好意思,我不喝外人烹的药呢。” 他倒要看看,萧霁月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看他能忍自己到什么时候。
第33章 萧霁月沉默半晌, 低垂下眼眸: “无妨。” 之前见面都是月黑风高时分,如今终于有了光亮,卿玉案这才得以仔细端详起萧霁月的面容。 萧霁月原先脏兮兮的脸已经干净白皙, 映出那张姣好清秀的容颜,颇有几分…… 道貌岸然的君子气。 卿玉案又摆出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不痛不痒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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