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从一开始告诉我?”萧霁月愤怒地咆哮: “我问你,那些东西为什么不早说!” 容兰已是不敢抬眸去看,颤抖着身躯,支吾地解释道: “当时大人是想了结二公子的性命的,前萧大人亦是如此嘱托下去,又与殷公公所想的不谋而合。所以卑职便擅作主张,未曾请示大人。” 容兰见萧霁月没有反应,畏惧地抬起头,决定将这几日的见闻全盘托出: “而且……二公子不让我说,其实公子早已无药可医了。从紫阙楼取的药都是大毒之物,便是防止大人起疑。” 若非容陵死后,阿努娇娇将容陵所有不可说的秘密全部说出,容兰怕现在也是蒙在鼓里。 那些卿玉案想要刻意隐瞒的,全部被萧霁月忽略掉,就如同每日的阳光,温暖却廉价,可以被萧霁月不经意的抛弃、践踏。 每一次见面时卿玉案的迫不及待,每一天卿玉案在紫阙楼忍受风沙的夜、受的苦,萧霁月一概不知。 而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卿玉案一个人挨过来的。 卿玉案所求萧霁月的只有一个愿望,便是陪他更远的地方看山河湖海。 卿玉案到死,都没能等到萧霁月兑现承诺。 他多么希望和三年前的上元佳节一样,和萧霁月所道的祝愿一样: “岁岁欢愉,长命百岁。” 他一样都没能占到。 萧霁月一下子接受太多有些不知所措,他摇了摇头,神思却有些恍惚,喃喃道: “不是这样的。是汝南侯所做的。” 容兰无助地摇着头,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沾满鲜血的书信,满面的泪痕: “大人,你回头看看。回头看看他走过的路啊。” 卿家所走的路,都是为燕安王府铺就的,矢志不移、万古不变。 萧霁月的眼眸第一次出现怀疑与不自信。 难道不是因为卿玉案对燕安王府有所亏欠,甚至对鞑靼族谄媚么? 难道不是因为,最后汝南侯叛国通敌,受到鞑靼族的背叛,方才于战中万箭穿心的么? 他所听到的传言,难道不是真的吗?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他,是汝南侯背叛燕安王,是他烧了燕安王府,是他亲自下手杀了燕安王。 现在等汝南侯府彻底毁灭,等卿玉案死了,人们却突然要告诉萧霁月,其实是自己一直以来亲手碾碎了卿玉案小心翼翼捧着的爱意。 是他亲手捏造的一切。 是他错信于人。 萧霁月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沾上卿玉案唇角溢出的黑血,心口的锐痛像是在宣判他种种劣行。 莫非真的和卿玉案所说的那样,自己一直为灭门仇人行事。 “哈哈哈哈……”萧霁月不受控地大笑起来,他捂住自己的双眼笑了好久,才停歇下来: “原来你们都在骗我。” 容兰被萧霁月突兀的癫狂吓坏了。 他急忙扑倒在萧霁月脚边。 他强忍身上的痛楚,抬起头去看萧霁月,泪眼婆娑地说: “可是二公子从没有猜忌过大人,从没想害过大人啊,整个汝南侯府都是冤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见风使舵啊,大人。” 萧霁月他一把抓住容兰的衣襟,狠声质问: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本宫?!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容兰死命摇头:“在下不是故意为之。” “墙头草两面倒,怪不得比不上你师兄!”萧霁月冷嗤一声。 好棋,萧无崖下的真是一手好棋。 容兰挣扎几下,被一阵猛烈地冲击力震倒,旋即被掼到墙边,大口喘息起来。 听到萧霁月的这句话,他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 他不敢再抬头去看萧霁月。 不错,当时卿玉案杳无音信三年,是容兰主动离开汝南侯府,投奔势头更好的指挥使司。而容陵却一直忠心耿耿。 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等神思恢复一些清明,容兰双眸空洞地望着萧霁月: “可是大人不也是在利用二公子吗?” “我没想让他死的。” 萧霁月横抱起卿玉案,去试探他的鼻息,却是什么都探不出,卿玉案的身板薄的像纸,好似被蛀虫啃食掏空。 而目睹这一切的谢君绸冷眼以观,她倚着门框盯着萧霁月发疯般地带走卿玉案。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美好是会被遗忘的,人们所共同铭记的是悲恸,是苦痛留下的烙印最深。 故此,几乎所有人忘记汝南侯的忠心,只记得他后来背叛了燕安王,觉得他两面三刀,背叛了全天下以为的诸君。 谢君绸的任务完成,她绕过地上的容兰,没分给任何同情的眼神。 窗棂交迭纷呈的光影打落在她的眉睫,投落一片阴翳: “但是那又如何呢,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谢君绸的语气,如她在战场杀敌时那般无情,她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身上的寒冷,似乎能冻结人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子牺牲一条对自己不利饿的性命,不必大动干戈地赢取整个天下,有何不妥? 试问当朝权位高者,有哪个手里没沾血光。 门外,萧霁月抱紧卿玉案的手微微攥起,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所以殷雪他们预先说好的答应的请求,不过也是因为想借萧霁月之手,除掉汝南侯府,再拿走开阳神石而已。 当年应当是刻意留他的一条性命,就是想利用自己来制衡汝南侯府。 原来是这样。 现在萧霁月知道了,但是却为时已晚。 谢君绸注视着他的动作:“你的仇已经报了。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我不信!” 萧霁月还是重复着,他看向卿玉案卿玉案苍白如纸的脸,之前的稳重和毫不在乎再也遮掩不住如今的焦灼: “你不是能为我做任何事么,不是甚至能把我送上指挥使的位置吗?现在我要你活过来,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明明太医都说过他挺不过那个冬天,卿玉案不还是活了四年,怎么这个冬天就死了。 他不信,这一次卿玉案一定还是故意可怜,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帝王将相家怎么可能骗人? 只是可惜,卿玉案的面庞依旧与白雪作拟还要白上几分。 他不会再回答了。 萧霁月强行压抑住悲恸,相反,他的表情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怀中冰冷的人,难得温柔地说道: “走,我带你回家。带你去看汝南的雪。去看桑纳河。” 容兰艰难地抬起头:“二公子已经死了,大人救不活了。斯人已逝,让……二公子入土为安吧。” 他知道萧霁月的霹雳手段,怕是卿玉案死了都不能安宁。 “住口。”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面颊,萧霁月嘴角牵强地扯出弧度,声音低沉: “他不会死的。” 莹白的微凉的雪落在众人的肩头。,萧霁月抱着卿玉案走出院门,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容兰则跪坐在雪地里,头深深埋在膝窝,他的双手紧握着双膝,指甲陷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痛。 方才萧霁月所说的话犹历耳畔,他像是点破般抬眸,半晌才缓缓道: “……师兄,我错了。” 错在不忠不义,错在善妒谋利。 萧霁月离开时,一个牙牌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内苑,看见谢君绸就是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脸: “不好了,长公主。” 谢君绸冷言:“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小太监抽噎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红印: “皇、皇上驾崩了。” 谢君绸身旁的人听到这句话后,纷纷长长跪拜下去,一片哭天抢地的声音。 但谢君绸听到之后却并不意外,她沉默地站在牢狱前的红梅旁轻轻折断一支,放于怀中。 她明白,殷雪的目的终于达成了。一直以来,殷雪为了谢朱颜,可以不择手段,他甚至可以对谢朱颜的血亲动手,狠辣至极。 又是一月飞雪时分,谢君绸站在皑皑大雪之中,手掌微微托起: “父皇,又下雪了啊……” 当年年幼的谢君绸由母妃带着,看见汝南侯长跪丹墀,也是下了那么大的雪。 谢君绸将视线收回:“起驾回宫。” 生生死死、尔虞我诈,果真没什么意思。 …… 风雪下了三日不断。整个京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宛如白昼。 萧霁月背着卿玉案走过崎岖的山路。 “谁说救不活的,我有办法救活你的。” 不知走了多久,萧霁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卿玉案也摔在悬崖旁的磐石上,身上沾满了新雪。 遭了。 “小楼!” 萧霁月匍匐着,拼命去抓卿玉案的手,试探许久,终于触摸到了那份熟悉。 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嘴唇泛紫,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卿玉案躺在他的臂弯里,闭着眼睛。 萧霁月从怀里搜寻一枚修补好的玉簪,轻轻插.入卿玉案的发髻,喃喃道: “别怕。你看,你的簪子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这还是当时娘亲和令堂约定好的定情信物呢。 可惜以后再也不会派上用场了。 “你走了也好,免得我总担心你要走。” 萧霁月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低垂着头,将脸埋在卿玉案的颈窝处,有泪滑落。 对不起,不该现在才明白的。 风雪中,他握紧两条红绸,正是卿玉案在上元佳节所写的祈愿,他珍藏了许久。 『愿萧霁月,岁岁安虞』 『岁岁欢愉,长命百岁』 雪中初遇的场景历历在目,眼眸前依稀是身着雪白狐裘的卿玉案,朝着自己伸出手,安慰着自己,温柔地说“乖,我们回家”。 每个吻都有迹可循,每次心动时的心跳声都清晰。他又该如何遗忘。 “再等等,我马上就救你回来。” 两条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萧霁月的手攀过陡峭的悬崖,忽然抓住崖边的神草,用力拽落。 (第二更)解救 卿玉案猛然惊醒。 再次醒来时,他被人挟持着跪倒在广文馆,殷文德先生还在追问着,到底是潘修竹还是自己先动的手。 殷文德袖袍一挥,长髯气得飞舞:“你们都谁看见了?说啊,谁看见了?” 卿玉案自然是没有理会他的。他看向自己掌心的血迹,依旧是那么真实。 而且头上的玉簪居然还在。 可是刚刚萧霁月还是在牢狱中要他的性命。怎么现在突然回到了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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