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找的灯匠自然是漓县最厉害的那位,他不光会做灯,还识字懂画,算半个风雅文人。 圆形灯笼由黄纸制成,上面画了山花遍野,虽然山花瞧着素淡,但是只要灯笼肚子里头点起光来,就会立刻变得绚烂多彩。 家世背景够好的公子们中,品性差的戴什么装饰都浮夸艳俗,品性好的多喜好淡雅,想要的灯具也离不开梅兰竹菊和松柏,不喜山花。 今日老灯匠看到问荇,没来由觉得这盏灯做出来一余月时间,可算等到了最适合的主人。 山野繁花原本就足够明艳,若能衬以烛火微光,足够照亮四季的沉夜。 “多谢您了。”问荇本想付钱,但老灯匠摆了摆手。 “拿着就好,柳家没少我银子,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问荇提着灯走出去一丈远,瞧见辆眼熟的马车等在角落里。 “怎么来寻我了?”他熟络地单手拨开帘子,看向马车里端坐的青年。 青年微俯下身去,修长手指收拢,接过问荇手里的提灯:“恰好在不远的地方办事,顺道来接你。” “上来。” 问荇伸出手去,却站在原地未动。 柳连鹊露出个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把花灯搁在边上,拽住问荇的手。 “你早上说的是要去柳家钱庄,离这可有八里地。”话虽然带了埋怨,问荇还是稳当地坐在他身边。 “我走几步就能到柳家,往后你办好事就早些回去休息,我看夫郎最近又睡不好了。” “游船就是二日后,浅眠些是常事,你这些日子也没睡安稳,马车快些,你能多睡一刻钟也好。” 柳连鹊对他前面轻飘飘的埋怨置之不理,只回应后面的问题。 问荇在从道士们那确认过到达地宫附近的官差能够对长明造成影响后,毅然选择了提早游船的日期。 柳连鹊和柳夫人关起门说了两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是之后柳家也不再对问荇的计划有异议。 柳夫人对柳连鹊这副全力支持的模样痛心疾首,可她除了多派些人看紧柳携鹰,也干不了太多其他事。 两人不光提前了计划游船的时间,也寻人在县里潜移默化地宣扬此事,甚至隐约还有要散播到县外的架势,巴不得闹得越张扬越好。 算算时候,也该有人把消息传到渚明镇了。 前面还有车夫,问荇默契地转移话题。 “夫郎,你看我今日拿的灯好不好看?” “是赵师傅送你的?”柳连鹊仔细观察灯上图案的画功。 “他的画技还是同之前一般好。” “对,他说这灯很衬我,就送给我了。”问荇轻轻戳了戳灯衣粗糙的表面,但没舍得下重手,“你觉得衬吗?” 他期待地看向柳连鹊。 “是挺衬。” 少年郎若花锦簇,当下又恰是山花烂漫时。 “查好花灯的账,后边就不用和其他工匠、商人去费口舌了。”问荇满意地凑到柳连鹊跟前,轻声抱怨,“有些人真难说话,非要我挑明白才肯松口。” “我们明天睡个懒觉吧?” 老灯匠算是没花花肠子的,可还有些人听说柳家急着用什么摆设、料子,还自愿提加价,就想着要坐地起价再捞些好处来。 爆竹铺老板并非个例,只是狮子大开口最厉害的而已。他们这几日光应付这群人,已经足够头疼。 所幸结局并不糟,该给的加急的银两柳家如数给了,不该花的他们也没多花,甚至算下钱来,比筹办迎春宴省下去大半。 可想而知迎春宴时,柳携鹰的那群狐朋狗友贪了多少,柳携鹰自己因为糊涂乱花了多少。 “商人重利,有时容易想走歪路钻空子,这几日辛苦你了。”柳连鹊声音又柔和了些。 问荇处理起商人间的事来游刃有余,很难想象是农家子出身。 “知道了,不辛苦。”问荇干脆靠在他肩上,锲而不舍。 “所以我们睡懒觉吧?” “若是没急事,晚起个时辰也无妨。”柳连鹊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灯很好看。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辛苦你了。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好,睡觉。 小问:睡懒觉!
第269章 不经意间 渚明镇。 眼下已过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在地宫附近驻守的道人们丝毫不敢懈怠。 柳家的游船将在明日进行,这次游船声势浩大,不光是让漓县人尽皆知,就连渚明镇的百姓也在议论。 官差们多数已经回去休息,只留下少部分要轮班的倒霉蛋,打折哈欠守在地宫附近。 地宫外头有重重结界,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只当是自己当值的寻常夜晚。 就算是道士们,也只能看到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黑雾和结界黯淡的印记。 可道士们都清楚,这几日地宫中的怨气正在涌动,较之前些日子狂躁得多,只是长明暂时没有下步动作。 这个暂时能有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他们早已依照计划将情况转述给留在漓县的道人,长生那回的很快,却只是让他们继续按兵不动,有消息及时传递。 “长岳师兄,他这几天越来越不安分,你说不会出事……” 一个道士压低声音,可他话还没说完,就骤然住嘴,面上露出警惕神色。 有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就像烂泥糊在心头,让人不适。 “当心。”旁边的道士长岳眼疾手快,把他的头摁在树丛里。 树丛发出沙沙响动,万幸没有惊动官差。 他飞速塞给师弟一张传音符:“带着修为浅的先走,去到处安生地方,告诉长生师兄,长明恐怕要有大动作。” “长岳师兄你,你们该如何是好?” 道人接过符咒,急急地问。 他道行没有师兄好,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师兄肯定知道有更危险的情况。 连长生师兄都被打成重伤,要是他师兄也…… 他不敢往下想。 “先走,今日不是单打独斗,他不会轻易伤到我。”长岳咬了咬牙,看向官差们,“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不远处的衙役们浑然不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畅想过几日发了月钱怎么花才好。 他的师弟攥着符咒,重重点头:“是。” “师兄也请请当心些。” 道士带着几个资历小的道人走了,留下长岳和其他三个百岁上下,有些道行的道人。 他们屏住呼吸,盯紧地宫的位置。 过了许久,久到道人们中修为最浅的已经觉得精疲力竭时,风平浪静的地面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 在道士们看来,地上正在缓慢地渗出黑色的雾气。 “咳咳咳……怎么起风了!” 隐约传来官差的骂声和咳嗽声,临山的土地上起大风诡异得紧,绕是他们不懂道术也骤然提起警惕。 风卷着细沙黄土,一时间迷住了官差们的眼睛,也让原本零散坐在石上树下的他们聚拢在一起严阵以待。 受狂风的影响,长岳聚精会神盯着官差们,却逐渐忘记防范自己周围的危险。 “师兄,小心!”旁边另个道士瞪大眼睛,一道符咒抽出,破了险些搭在长岳肩头,凝聚成手模样的怨气。 怨气发出蛇鼠般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乌有。 长岳如梦初醒,脸色骤然沉下,用袖子捂住口鼻:“这黑雾不能闻。” 他站在最前面,就是吸入了些许黑雾后开始心神恍惚,甚至连长明的偷袭都没注意。 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着官差们的动作也愈发烦躁慌乱,长岳心一横抽出张符咒,其他道士也纷纷效仿,催动周围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随着他们的动作,原本渗出得越来越多的黑雾变得缓慢。 “你们就是这么待师兄?” 阴晴不定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隔着浓重的怨气分不清男女老少。 长岳猛然抬起头,被扑面而来的怨气重重击落在地,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长明不知何时已经引着黑雾让自己在半空成了人影的模样。 雾气包裹着的,似乌鸦又似鸽子的鸟凄厉地叫着,在夜空之中肆意飞掠,声音扰得人心惶惶。 其他道士反应极快,将怨气重重弹开。 “谁,谁在那里!” 心悬在嗓子眼的官差们听到道人们藏身处传来的动静,原本紧绷的心愈发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们抽出腰间佩刀,指着树丛的方向。 “不好,让人听见了。” 长岳缓缓起身,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脸。 所幸官差们训练有素,虽然已起很重的疑心,也暂时不敢擅自离开自己该站的地方。 “长生呢?”见道士们不回话,长明反而心情颇好地接着问。 “他寻了我这么久,怎么今日没来。” 搀扶着长岳的道士咬着后槽牙,难得感觉到自己淡漠的情绪生出愤怒。 长生现在都还身体虚弱,不知往后能剩下多少寿命,这些都是长明的手笔,他不可能不知。 压根就是故意戳长生的痛处,隐京门的痛处! “你个叛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着。 黑雾愉悦地鼓动,并未因此感到难堪。 “叛徒?” “你说得对,但我也只是选了我自己该走的道。”他假惺惺地笑了。 “道不同,何相为谋?” “蠢货。”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进宝从道士们身后挤到身前。 他抱着臂,脸上带着嫌恶:“自己不要自己家师门,来问好别人当然没好脸色,你是缺心眼的傻子吧?” 他很讨厌这群道貌岸然的道士,但他更讨厌道貌岸然又坏心眼的邪道。 孩童直白的话反倒惹得怨气涌动愈发剧烈。 “问荇身边那小鬼童?”长明的语调远没方才愉悦,变得愈发阴恻。 “出口妄言,你是还嫌之前伤得不重。” “有本事来再打我一顿,我看有这么多道士,长明道长今晚是不敢吧。” 进宝有些害怕长明,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声道:“要是道长还有本事,也不至于连我们来了都没发现。” 长明不语。 那只透着诡谲气息的鸽子收起翅膀上的怨气,环绕着飘在半空,似人非人的怨念凝聚物环绕,发出嘶哑凄厉的叫声。 与此同时,兵卒三兄弟趁着进宝拖住了长明,赶忙越过残存的怨气,闭着眼壮着胆冲到兵卒跟前。 他们也顾不上会不会吓人了,可怖扭曲的面容在黄沙中时隐时现,插着箭的皮肉上流下血,四肢也僵硬地下垂,指节发出扭曲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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