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这才敢同柳夫人对视,他眼睛偏圆,眼尾又挑出偏长的弧度,做些没攻击性的表情极容易博人好感。 “多谢柳夫人。”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人已经四十岁,满头青丝,比年纪相仿的祝澈娘至少要年轻十岁,只是再看眼角处有粉遮不住的细纹。 柳夫人态度依旧不冷不淡:“过得好就成,之前还担心给你的地和房子少了,你日子过得太拘谨。” “不少,夫人愿意给我些住的地方,送我能种的地,我觉得就很好了。”问荇粲然一笑,旁边态度冷硬的嬷嬷表情都缓和不少。 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比大多贪心的赘婿都好太多。 “你想走吗?” 柳夫人神色转瞬即逝变得玩味,随后又恢复如初。 “我是说离开禾宁村,去别的地方。” “不想。”问荇慌乱道,“您是要赶我走吗?” 屋内暗流涌动,置身中心的问荇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反应拙劣而忙乱。 “只是问你,你如实说便好。” “我不会去其他地方。”问荇跪在地上,头却将将没磕下。 “是柳家给了我安身的地方,让我离开待我不好的问家,我是柳家的儿婿,只要柳家不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 他声声恳切,听不出半分作假。 但有意无意,很巧妙地一句未提柳连鹊。 柳夫人了然:“那就好,别忘了你还要替少宁守孝三年,就算有心思,这三年也一天不能少。” “是。” 只是柳连鹊应该死不了三年。 “三日后便是我四十生辰宴,本不想大操大办,但家里的确要些喜事活络气氛。” “喜宴你需得参加,届时也穿得喜庆些,但在此之前你要接着替连鹊守灵,着白麻衣为他祈福。” 问荇略微犹豫了下:“这是自然。” 敲打来得远比他想得快,所谓守灵,无非就是去跪两日祠堂。 八天他都跪下来了,区区两日而已。况且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问荇,会跪上几日就身体受创,还险些让个下人整得吐血。 柳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借着身体乏力让问荇退下了。 随后问荇被赶进间屋里,小厮给端上些精巧的糕点让他填肚子。 绿豆糕被做成莲花模样,里面还夹了流心的馅儿,旁边芸豆捏的寿桃就没那么好吃了,瞧着就噎得慌。 糕点长得好看,但个头小压根不顶饿。 “对不住,午膳还没到时候,只能给您去拿些点心。” 问荇毫无怨言将糕点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厚着脸皮问小厮又要了两个。 糕点的味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但多吃几个能回些力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他今天唯一一顿饭。 果然,下人们收拾好碗筷碟子,为他送来孝衣。 这回柳家还有些良心,至少没让他寒冬腊月穿单衣,孝衣里面有层绒,摸着非常厚实。 “守孝委屈公子一日一餐,吃食会有人送去祠堂,公子只要从日出跪到日落即可。” 只要他跪到日落,看似是柳夫人开恩,可保不齐和柳夫人察觉到他周边的鬼有关系。 问荇客气谢过引路下人,抬脚迈过门槛,走到码得整整齐齐连着几层的牌位前。 这么多牌位,却没有属于柳连鹊的地方。 他到底在为谁祈福呢? “过去的是那个赘婿?”柳携鹰瞧着身着白衣的身影,得到肯定答复后幸灾乐祸,“让他给那病死鬼守灵去,最好早点去陪我的好兄长。” “二少爷,你可千万别在夫人那边说这话。” 他身后的随从唯唯诺诺,二少爷咒大少爷,可柳夫人还是要规矩的,要让她听到,肯定从二少爷身边人开始责罚。 “知道了知道了。” 提起亲娘,柳携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我不说柳连鹊,说问荇。” 他阴鸷地笑了:“听说他上次跪了八天八夜,这么能跪,今晚让他接着跪呗。” “可夫人说……” “你听不听我的?”柳携鹰拉下脸,“往后柳家都是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往后承不了家主位置?” “不敢,二少爷恕罪!您天资聪颖,自然能担大任。” “老奴这就去安排,让他连着跪下去。” 问荇跪在软垫上,心思却丝毫不诚。 他隐约有些后悔没包些干粮来祠堂里吃,有一搭没一搭盘算着今晚让进宝去哪里探路。 瞧着门缝透出的光,外头已经日落了,但接他走的小厮没出现,祠堂附近似乎没人看管。 这正中问荇下怀,他掏出帕子轻声叮嘱好小鬼们小心,目送他们离开后,问荇缓缓起身伸个懒腰。看门的小厮现在不在,等到他回来再继续装心诚的赘婿也不迟。 又断断续续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前来喊他离开,问荇的眼皮略微打架,旁边燃着的灯也熄灭了。 寻常人还会觉得祠堂阴森,可他见习惯了鬼怪在祠堂丝毫不感觉害怕,只觉得齐整的牌位瞧着无趣。 进宝他们还没回来,问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味。他闭上眼,依靠在需要两人合保的朱红柱子边沉沉睡去。 “你在做什么?” 问荇猛地睁眼,柳连鹊正担忧地看着他。 眼前是他熟悉的家,就连摆在桌边的半束干艾草都没挪动位置。 柳连鹊坐在桌边,他却跪在地上,难怪柳连鹊会发此疑问。 问荇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上肢也能动,腿却维持着跪祠堂的模样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长生说过他们会在梦里相会,可惜此刻他却有些狼狈。 “问荇?” 柳连鹊见他不作声愈发心焦,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半蹲在问荇身边。 “我没事,就是黄叔和我说了个强健体魄的方子。”问荇赶紧塞了个理由,“要是现在起来,我就白跪了。” 不能让柳连鹊知道自己在跪祠堂。 “……我从未听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柳连鹊满腹疑惑:“问荇,你和我说实话。” 自从那夜一别,他像陷入了沉沉梦境,难得从其中挣脱,就遇到问荇这副模样,气都没地方气。 见瞒不过他,问荇低着头干脆开始转移话题,装聋作哑起来:“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就别一个劲问我了。” “这几天你还好吗?” “好着,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柳连鹊压根不着他道,板起脸:“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你是非得我追着你问?” 问荇:…… 是谁教了柳连鹊反将一军!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三年,一天都不能少。 小问:还有这种好事。
第156章 下回再见 “……只是强身健体。” 问荇和柳连鹊错开目光,依旧拒不承认。 柳连鹊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挪了个地。 没等问荇松懈,他利落跪在问荇身侧:“你不愿说,我便陪你跪。” “你起来,地上凉。” 问荇和他只有半寸之隔,手肘轻轻拱了下柳连鹊。 “你方才还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问荇刚刚那下压根没使劲,柳连鹊纹丝不动。 柳连鹊比他更加油盐不进,见实在是瞒不下去,问荇只得从实招来:“你娘喊我去柳家,我是在跪祠堂。” “估计是睡着的时候还在跪,所以动弹不得了。” 问荇身上穿着白衣,就差头缠白绫,无疑是侧面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柳连鹊讶异片刻:“是过母亲的四十生辰宴?” “是,夫郎记性可真好。”问荇拽了拽他衣角,声音软下去些,“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快起来吧。” “让你睡在祠堂,他们肯定是为难你了。” 听到缘由后,柳连鹊脸色并没转好:“我已经死了半年有余,按理不该再让你披孝衣跪祠堂。” “当时没把我埋了配冥婚都是我运气好。” 问荇不甚在意:“权当给你祈福了,总比把我软禁在屋里头派人盯着我强。” 他压根就没认真跪柳家先祖,若是柳家人的刻意刁难还能让他梦里见着柳连鹊,问荇倒觉得遇着好事一桩。 柳连鹊欲言又止,往他身边略微挪了半寸,心疼道:“既然起不来,你靠我身上。” 问荇略微怔了半刻,空落落的右边抵上瘦削的肩,柳连鹊一动不动维持着跪的姿势。 “那你盘坐就好,何必陪我一起跪。” 两人放着椅子和床沿不坐,非要争着跪在地上,场面略微有些滑稽。问荇身子微侧,不遂柳连鹊的愿靠在他身畔:“是柳家人觉得你没了让我替你祈福,你跪着也不能替我祈福,我还没死呢。” 柳连鹊抿着嘴,束起的长发垂落几缕:“莫说瞎话。” “好吧。”问荇靠回柳连鹊的肩头,他长得高些,身子倾斜刚好能让两人肩碰到一起。 感受到衣料摩擦,柳连鹊的肩不自觉地在颤栗。 问荇眼中闪过丝玩味,分明是柳连鹊提出要让他倚靠,实际上也就只是瞧着淡定,心底紧张得不得了:“夫郎乐意陪我跪,我求之不得。” “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像在干什么吗?” 白衣少年一只手虚挽上柳连鹊的胳膊,弄得他刚刚定住的心神再起波澜。 愈发大胆的触碰让柳连鹊的肩略微歪了歪。 问荇自顾自往下说:“我前边现在就是你家的列祖列宗,我们并排跪着,很像拜天……” 他讲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故意咬着最后一个字不往外说。 终于,问荇的肩头一沉,柳连鹊板着脸换了个姿势,耳根已经通红。 “你说得有理,我坐下才能让你靠得更稳。” 目的达成,问荇心满意足靠在他肩头,本就没什么跪相的跪姿惨不忍睹,但柳连鹊半分也不想责怪他。 都是因为他,问荇才会被柳家掣肘。柳连鹊知道柳携鹰不喜欢自己,非常担心问荇在柳家被使绊子。 他收起心里纷乱的心思:“我也不清楚还能见你多久,需得告诉你些柳家的事,你也早早做好防备。” “好,我听夫郎说。” “柳家很大,但家中能说上话的长辈除去几个叔伯,就是我的母亲。” 柳夫人姓鲁,名灼衣,来自百里外的另一户大户人家,十六岁依照父母之命嫁给柳培承,拢共生了三个孩子。 柳培承性子懦弱,身子骨也不好,但柳夫人强势地不光管好家宅,甚至能插手到柳家生意。 她三十五时柳培承出去谈生意走水路遇着匪徒,人当场没死,但受伤太重苟延残喘几个月后还是没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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