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涉足的还只是柳家的一个小院,这家人活生生把家里头弄成了园林的模样,出去趟得累得半死。 之前高低也是个少爷的进宝也哭丧着脸:“大人,这家下人瞧着真吓人,个个都脸上挂着一样的笑,走路的动作也一样。” 他想回家了……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拿出帕子将他们收回。 柳夫人仍旧未归。 问荇靠在窗前,袖口处精致的图案肆意压在腕下,被打理整齐的冠发也略微凌乱,有几缕落在他的耳畔和颊边。 如果他没猜错,柳夫人今晚是不会来了。 若是真要他见柳夫人,早就该把他拉去打理衣物和头发,不会这么晾着他,甚至连门口盯梢的小厮都悄然撤去。 可他不能睡,柳夫人只要说了要见,没见之前他都必须遵循礼数。 正在他盘算着要不要再放鬼出去探虚实的空当,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提着盏镶金座的灯笼闯进偏僻的小院里。 问荇眼珠微微动了下,捕捉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顾厌恶。 他缓缓起身合窗,随后召出进宝和五个小鬼,嘴唇微动。 去吧。 憋了几天的众鬼难掩兴奋,迅速抱团开始搜查院内。 “问小哥刚不是才喊我们小心些,怎么突然就没事了?” 郑旺困惑。 “嘘。” 进宝示意他小声些,可他也摸不清状况。 “回去再问大人,咱们动作快点。” “有,有人。” 闻笛躲在其他鬼后面,胆怯地指着前面。 冬天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他们前面站着个面容算得上俊秀的男孩,瞧起来比问荇岁数还小些,正目不转睛朝问荇休息的屋看,那眼神让闻笛毛骨悚然。 就像村里头最顽劣残忍的小孩突然发现好看的花,漂亮的蛾子,饶有兴趣伸出的那只脏兮兮的手去抓一样恶心。 “怕什么,他看不到我们。”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郑旺还是带头小心翼翼避开眼前这个瞧着让鬼不舒服的华服少爷。 男孩手里抛动着只不知是玉蝉还是玉鱼的饰品,看得穷苦人家出身的王宁心惊胆颤,唯恐那块好玉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只玉蝉放到他们那会,贵重得能救上百户人家不被饿死。 锦衣男孩左看右看,眼中突然流过丝恼怒,毫无征兆地狠狠将手里上好的青玉砸在光秃的树干上。 树干微微震颤,精巧的玉饰碎成十来块,众鬼得以看见这大块的玉里头居然毫无杂质,剔透温润。如此好的玉男孩丝毫都不心疼,就像砸的只是个不要钱的泥人似得。 王宁和林大志忍不住痛心地闭上了眼,不想去看男孩接下来的动作。 连进宝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小声嘀咕:“这是谁啊……” 真奇怪,这张脸怎么有些面熟呢。 “走吧。”黄参重重叹气,“别在他身上生气,不值当。” 看这种败家子败家,只会气到自己。他瞧这孩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子骨表面上还好实际里边亏虚得紧,就和晚秋的有些野果是从里头开始烂的一样。 都是喝酒纵欲的报应。 众鬼回过神来。 他们塞了一肚子气离开,往外盘查得反倒更卖力起来。 问荇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里的波澜已经被压抑下去九成,他干脆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柳家的金疙瘩能到处乱逛跑到他这,说明现在的柳家还算安全,可以让小鬼们加紧查探。 他瞧见那张和柳连鹊有几分像的脸,就觉得无比讽刺。 柳携鹰,柳连鹊的二弟。 此人嫌柳连鹊管他,和他说道理,一个哥儿和他抢当家主的权利,甚至可以缺席他同父同母亲哥哥的葬礼和头七,整日整夜流连花街酒肆。 柳连鹊葬礼那天,就连他还不懂事的三弟都替他跪了一日,最愚钝的家仆都知道哭上两声,可柳携鹰就是不知。 对付这种纨绔公子很难也很简单。 难是因为他背后靠着庞大的家族,简单是因为只要稍微拂他的意就能让他不顺心大半日。 柳连鹊是君子,他不是,他不介意在查事情的时候顺道多给柳携鹰添堵。 听到门外重新传来响动,问荇拿起桌边刚泡好的茶,瓷白茶盏虚搁在唇下,又被缓缓放在桌边。 “去死,去死!” 柳携鹰怒气冲冲跑出院子,又踢翻一盆开败的牡丹花,两个守在院口的家仆赶紧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是柳携鹰听说赘婿来了要去院子看,是那姓问的赘婿惹他生气了吗? “把我的佩剑拿来。” “少,少爷……”家丁两股战战,这小祖宗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又要发疯了。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柳携鹰的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差,前天才划破个婢女的裙子,婢女的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 要不是柳家钱给得多,他们是真不愿意给柳携鹰当牛做马。 “去啊!” 柳携鹰更愤怒了,咆哮着顺手给了家丁一巴掌:“我要把那个赘婿砍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就是那病死鬼留下的穷鬼,居然敢见到他关窗。 家丁捂着脸默默承受,跪在地上磕着头。 问荇怎么说都是已故大少爷的人,哪怕是二少爷也不能乱伤害他。 也是大少爷走了,他们才知道大少爷虽生来就面相严肃,劳碌惯了性子一板一眼,但人实际上好得没话说。 他从来不和家丁动手,遇着事都会和气讲道理,偶尔严厉也是有人犯了偷鸡摸狗的罪。 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是兄弟,性子大相径庭,而且二少爷不知怎么就是对大少爷这亲哥哥恨之入骨,大少爷死后听不得任何人提大少爷。 还是让二少爷多打几拳出出气,反正二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力气也不大。 “呼……” 柳携鹰见他们不动,又懒得自己去拿,狠揍了几下家丁渐渐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不任性的时候,由于脸偏圆又白,面相甚至比柳连鹊还和善些,但但凡和他接触过一刻钟,都会因这阴晴不定的少年感到害怕和不适。 “他是叫问荇,对吧?”柳携鹰扯了扯嘴角,露出蔑视模样,“那病死鬼和我说过,他名这荇……是白菜的意思。” “名字都是烂白菜,难怪这么不识抬举!” “是,他肯定不是好东西。” 家丁们不识字,赶紧点头附和称是,柳携鹰看了眼院门,烦躁地转身离去。 可他心里空得厉害,哪怕现在骂得再难听,都没之前遇着其他事解决后痛快,不住在想问荇的面孔。 那赘婿表情是茫然又空洞,让他难受的是一双带着不明情绪,微微上挑的眼睛。 问荇只粗略扫了他一眼,却让他不住地想那个眼神————非常讨厌,藏在浓密的长睫毛下,染了轻蔑和反感,没有丝毫敬畏和恐惧。 和他犯了事后,那讨厌的哥儿每次看过来时严厉的目光虽然不同,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他的哥儿兄长早就见阎王爷了,为什么还有人能让他不顺心。 柳携鹰喘着粗气。 问荇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在想你死那天和你哥去什么地方放炮仗。 —————— “荇”不是白菜的意思,“菘”才是,但是柳二不知道。
第155章 强身健体 天光既白,熬了一夜,处于危险的环境里,问荇依旧丝毫没有困意。 宅院深深不止困得住人,也能困住鬼,昨夜六个鬼结伴而行,堪堪将半个柳家探了大概。 “招待”问荇的屋子离祠堂很近又是客房,所以常年没人居住冷冷清清,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 到了该吃早膳的时候,问荇见没人管他正要从包裹里摸索出干粮,恰巧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公子,柳夫人请你过去。” 问荇将包裹扎紧、帕子藏在心口处,香囊也掖入衣角藏得低调,这才推门而出。 “来了。”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被家仆们疏离礼貌的态度弄得不适应,小心翼翼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瞄着地面。 家仆将他簇拥在中间,想替他草草整理下不够齐整的衣衫,问荇连连后退:“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家仆们也不强求,站在原处等待问荇整理着装,时不时提醒问荇两句。 “公子,腰带往上系半寸。” “头发挽得还不够齐整。” 磨磨蹭蹭足有一柱香时间,问荇这才逃过家仆们这关,被带往柳夫人身边。 他穿过极长的走廊,不远处荷花池里只剩下细碎残荷,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今天似乎比前几日还冷,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有个下人替他披了件厚裘袍,原本平淡的声音里带上些感念和缅怀:“是柳少爷剩下的衣裳,有些不合身,您暂且先穿着。” 的确不合身,袍子披在他身上明显小了圈,不是因为太短,而是因为太窄。 柳连鹊被疾病折磨得太瘦了。 问荇用指节轻捻绒面,厚裘袍很新,应当是打算给柳连鹊在今年冬天备着用,所以还没来得及穿过。 他低头轻笑:“既然是我夫郎留的,我会小心管好它。” 不知柳夫人送他这件裘袍是何意。 提到柳大少爷,本就僵硬的气氛又多了些沉郁。 二少爷胡作非为的这些日子,所有人嘴上不敢说,心里越发惦记柳连鹊的好。 可那清瘦的,总是缓慢在庭院里踱步的身影是再也回不来了。 走走停停,时不时有沉默的下人路过,多半是不敢直直去看问荇的。 “到了,就是这里。” 下人们停在门口,为首两个衣着好些的替他拉开门:“问公子,请。” 问荇眼中闪过惶恐,他确信下人们都不会跟进去,迈着犹疑的步子快走两步,险些同手同脚。 “柳夫人。” 他没去正眼瞧,干脆地跪在地上,发出闷响声。 片刻后,威严的女声缓缓响起。 “起来。” 问荇这才抬起头。 他慢慢起身,中间夹杂的细碎小动作看着教规矩的嬷嬷、柳夫人身边的老婢女都直摇头。 太没规矩了,就像快凿不开的璞玉被扔进荒野,变得愈发冥顽不灵,像快普普通通的顽石。 问荇倒是没察觉到,依照柳夫人的意思,慢吞吞地走近两步。 “最近过得如何?” 柳夫人不让他坐,也没让他跪。 “很好,田里的庄稼刚收,最近恰巧有段空出来的时候,也挣到了过冬的钱。” 问荇紧张地回着话。 “你这么害怕做甚,夫人又不会吃了你。”柳夫人身边的丫鬟得了她的指示,笑着同问荇道,“夫人喊你回来也就是聊些家常,放松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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