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三岁后,为父便时常因其粗心而饿肚子,如此久而久之,为父身体越发瘦弱,也越来越多病痛缠身。” “甚至在三岁半时,直接生有一场大病,高烧整夜不降。” “那时的为父,”陈怀安将手划过身前棺木,眼中也泛起数不清的留恋之色,再又道:“那时,为父已知事理,明晓生死,是以还暗自判断过,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完了。” “但谁曾想,”陈怀安眉宇带起点点笑意与心疼之色,再是道:“一向嗜画如命的他,却在知我高烧不断时,急切奔出画室,也因此碰撞倒了画室烛火,他前半生的画作,在那一夜尽数焚毁。” “而他却没有在乎,甚至连他刚刚创出来的,他的第一副镇国之作也没有抢救保留下来。” “他,”陈怀安敲了敲身前棺木,听着它发出咚咚咚的沉闷之声,他面上的留恋之色也渐渐转为了淡然之样,再有颤声道:“仅是狂奔至我房中,而后在得到郎中所留偏方,说亲近之人在数九寒天中,仅穿单衣于外间裹满风霜,再紧抱于我,便能为我降温。” “他甚至,”陈怀安微微闭目,语气中也多了一分似是嗤笑,又似是难言感伤的苦笑之意,低声道:“他甚至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是否为真,就真的急哄哄地脱掉了外衣,仅留有一件单衣于身,而后一趟趟来回霜雪与我的房中。” “也不知是他的举动真的感动了上天,还是为父真的福大命大,在他一番操作下来,到初晨之时,为父体温竟真的降了下来。” “还没有因此烧成一个傻子,只不过他,”陈怀安将放在棺椁上的手收回,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沉闷,复以低声道:“却因此着了凉,一整个冬时都在生病,最终也由此落下了每到冬时,便会身体僵痛的毛病。” “不过那时的为父并不知道他这一问题,为父只知道自那场高烧之后,他便不再长久留于房中作画,而是跟随着族中长辈学以经商。” “他很聪明,很聪明,”陈怀安呢喃着,目光也落在堂前的裱画之上,再有轻声道:“仅仅半年,他便掌握了家族的一条主要产业,还以此为基础,将家族产业扩大了一倍有余。” “那时的族中众人都说他是被埋没的商业奇才,而为父也非常高兴,因为他陪着为父的时间越来越多。” “只不过,”陈怀安摇摇头,表情也多了一丝茫然之色,道:“在他事业越做越大,为父也渐渐展露出了远超族人的画道天赋后。” “为父原以为我们生活会越来越好,谁知我与他之间,却渐渐生有了隔阂。” “我向着心中画道之巅攀登,他向着家族事业更高处攀登,我们不知交谈,不再与对方言说自己的生活,我们仿佛,成为了两条不相交的线。” “最开始,为父不理解,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一起生活十数年,家中众人也都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他缘何要特意避让于我,少与我有所交集。” “难不成族人还会因我多一个父亲,而排挤孤立于我不成?”陈怀安将目光从裱画上收回,而后又抬手取过三炷香,在将其点燃间,语气满带痛苦与不满之意,再是道:“为父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与眼光,更不会在乎他人对为父的小动作。” “因为为父认为,只要实力存身,自无需畏惧任何人的小动作,直接一路碾压方为正理。” “可他不这么认为,”陈怀安将香插在供炉之中,在收手之际,他的指尖也不小心触碰到了一点香灰星火。 只是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极为敏感且定难忍受的刺痛,在陈怀安处,却仅是微微蹙了蹙眉。 随后在陈寻望视间,陈怀安便是微低着头,再又开口道:“他认为以我的天赋,定能当上族长之位,而他,手握家族九成经济命脉。” “这样的他,若与我密切联系,”陈怀安跪俯在莆团之上,不断烧着黄纸,复以低声道:“那等我成为族长,整个陈家的权与利,便皆会持于我手。” “这是整个陈家,所不愿看到的事。” “要知世家向来不是铁桶一块,更何况是陈家这样的百年世家。” “一旦我真与他联络密切,又真的成为族长,持拿了家族大义与九成经济命脉,那他,与我,下场都不会有多好。” “所以他选择远离于我,选择避开我。” “当然,”陈怀安将手中黄纸烧尽,又取过一沓黄纸,继续投向身前火盆,道:“这些,他从未曾与我说过,一切也不过是我的猜测。” “或许,”陈怀安语气微微上扬,故作轻松,道:“他从未曾真正视我为他的孩子,所以在我于族中崭露头角后,他便认为我已长大,所以弃我而去。” “父亲……”看着说完这番话,就兀地陷入沉默,而后久久不语,只不断烧着黄纸的陈怀安。 在有陪着对方静默半晌后,陈寻方才是在陈怀安又欲取过一沓黄纸,继续点燃时,有些不安与担忧地低声唤了对方一句。 而听到陈寻这带着一抹小心翼翼的,轻微的无措喊声,正麻木着心神,眸光亦低迷黯淡,仅不断投送黄纸于火盆中的陈怀安,也忽地惊醒过来。 随后在将手中黄纸置于半空,过有数息,才是又投入火盆后,陈怀安方再是出言道:“为父其实一直不知,他对于为父是何看法,又存有什么感情。” “他一向宠溺为父,甚至在为父高烧痊愈之后,他更是能在连轴忙碌数日不休下,仍不断求着族中长嫂小妹,缠着乳母佣人以问询她们,要如何带好一个小孩。” “总之,”陈怀安低着头,看着身前不断跳跃的火舌,语气也再次带上了一抹悲意,道:“但凡他所知晓的,能对我有益的事或物,他都会不惜一切地带回给我。” “但就是这样的他,却从未在我面前表露他对我的爱,他也从未真正停下来,听过为父与他真心交谈。” “他的付出,太过一厢情愿。” 陈怀安闭着眼,话语中也带上一抹隐隐哭腔,再又道:“他从未知道,为父并不想当上族长,更不想被家族事务所裹挟。” “为父只是想好好作画,好好同他一起生活。” “可他太过执拗,为父改变不了他……”陈怀安将黄纸放于一旁,唇齿颤抖着,再有闷声说:“所以为父选择改变了自己,已达成他之所愿。” “为父会让他看着他的孩子,成为这偌大家族的族长。” “或许到那时,到权聚于我手时,他会为为父骄傲,也会再次亲近为父。” “只不过这一切,好似都是为父的一厢情愿,”陈怀安攥着手中画卷,声音也越发低沉,“在为父当上族长那日,他选择辞离族中职位,受领家老之名,之后更是搬至族中小院,不与外人接触。” “哪怕是为父,去见他,也是屡吃闭门羹。” “自此后,为父渐渐掌握家族实权,而族内也越来越少人谈论他与为父。” “直到为父娶你阿娘,又生有你,他才与为父再有走动。” 陈怀安微微抬首,以此止住眼中的泪水流下,而后再有闷声道:“阿父原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 “虽有俗务不断缠身,但有佳人在侧,又有我儿与他相伴为父,虽不尽完满,但也让为父心悦快乐。” “可怎知世事无常态,今朝之幸又怎能为一生之幸。” 陈怀安闭目摇头,眼中泪水也顺着脸颊,滴落在莆团之上,“自我儿将书册送于家中,家族也因此再有发生变化。” “为父也趁此时机,退居二线,原以为从此以后,能得一清闲,还能与你阿娘和他,一同争那长生,共度更多未来光景。” “可未曾想,他终是放不下家族,也或是……”陈怀安勾唇一笑,眼中满是苦涩之意,道:“他终于知道,我并非可为族长之人。” “所以,他,选择了接替为父。” “或许于他眼中,此刻的家族在意的已不是当初的权利,他无需再有避嫌;也或许他认为他已为族长,无需再顾忌什么。” “总之自那时起,他与我之间的隔阂,渐有消散。” “这十年,也是为父与他少有的,亲近融洽的十年。” “阿父……”陈怀安低头,一边解开绑在画卷之上的系绳,一边再有轻声道:“曾与他说过,在阿父修为有成后,便会抽身为他排忧。” “他当初答应得好好的。” “还说只要为父作出一副传世之作,他便不再堵楼,他便放为父出来。” “为父当真了,可他,却说谎了。” 陈怀安哽咽着,眼泪也不断滴落在蒲团与他衣物之上,但对此,陈怀安却是未曾在意。 他仍是低垂着头,在有沉默半晌,而后便是将手中画卷,径直扔进火光旺盛的火盆之中。 “阿父!”陈寻惊呼着,同时人也向前快走两步,想要将那幅画卷从火盆中拿出。 方才在画楼中,他一眼便看见了这幅画,也由此知道了陈怀安缘何能在传信给他不到七天后,就再次突破,踏入了练气五层。 但也正是知道这一点,陈寻才是能知道这幅画对于陈怀安,对于陈家意味着什么。 可…… 陈怀安…… 陈寻被陈怀安抬手拦住,向前的脚步也由此停下。 但那幅画,却未曾因陈寻的停下,而停止毁灭。 “不过是一幅画作,”陈怀安低敛着眸,语气冷淡且生硬,道:“应该持有它的主人已不再,那留它又有何用?” “画作,不应是没有灵魂之物。” 陈怀安说完,又对着陈长青牌位磕有四个头,随后再有站起身子,在默默看着身前的,他的第一幅传世之作就此消失,毁于火中。 他才是转过身,朝陈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今日天时已晚,明日还需接待外客。” “我儿,且随为父,回转内院,早些歇息才是。” “父亲,”陈寻看着陈怀安,看着对方疲倦苍白的脸,和满是血丝的眼睛,心中的担忧关切已是满溢于心。 可不等他再有说些什么,陈怀安便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了一句“为父无事。” 随后就迈开腿,向着外间走去。 见状,在有沉默半晌,又回头无声看了看陈长青的牌位数息后,陈寻才是在远处陈怀安的招手动作中,低垂着头,敛下数不清的驳杂情绪,快步走向陈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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