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在嗅着久久未散的靡靡花香间, 姜时堰的眉宇也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虽喜爱娇艳花卉, 但却不喜花香, 所以院中百花虽外观艳丽无比, 可大多都为淡香乃至无香品种。 但今朝不知是百花尽陨,使得所有花都在消亡前, 想要绽放自己最后的光芒, 还是金阳照耀,气温高升,将花气尽数蒸腾而起。 总之于姜时堰呼吸间,只觉得道道花香如洪水倒灌一般,直冲他的天灵盖,让他难能呼吸。 甚至因这花香过于浓郁,还让姜时堰隐隐生有呕吐烦闷迹象。 不过纵是对这园圃花香已厌恶非常, 可在听得陈寻的话后,姜时堰还是猛地清醒了过来。 实事求是的说, 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陈寻是什么所谓的修道之人, 也不信对方是群臣百官所仰首慕羡的仙人。 于姜时堰眼中,陈寻不过是个卖弄杂耍技艺的街边戏子。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技艺拙劣的戏子,却在朝议大会之上,堂而皇之的驾鹤出现, 还搞了一套落雨无形的把戏。 让群臣惊叹为仙神不说,还使他在朝议大会上丢尽了颜面, 更是错失了整肃朝野的良机。 这让姜时堰怎能接受得了! 是以在回转后殿之前,姜时堰都在思索要如何找出陈寻,好将对方剥皮剜骨,再处以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可让姜时堰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下令缉捕陈寻,被他心心念念的陈寻,就再次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要知道没有他的吩咐,这处园圃除有限的几名清扫奴仆,便皆不允许有其他人出入。 但陈寻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还持着一副泰然自若,视皇城为无物的傲然模样。 这让一而再再而三被挑衅的姜时堰,怎能接受得了! 哪怕姜时堰一向自诩自身隐忍功夫绝佳,断不会因外物影响,而将内心表情展露于外,可在园圃中陡见陈寻时,他还是忍不住于面上浮现点点愠色。 不过越是愤怒,姜时堰的理智也越发清明。 他知道外间侍从绝不敢将陈寻随意放进来,那么能让陈寻自由出入此间,还敢让陈寻与他对面交谈的,定然是朝中的积深世家或官员派系。 也正是如此,在缓缓敛下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后,姜时堰才是决定看一看这些朝臣世家想要干些什么。 但也正是这一决定,也使得姜时堰对于陈寻是为拙劣戏子的想法,竟有所动摇。 而原因…… 倒不是对方提出的‘灭却诸国’之言,毕竟张口即来“灭杀诸国”,于姜时堰看来不过是一无脑蠢货之言,毕竟谁不想灭却诸国以成世间第一帝,但这可能吗? 要知道世间有国百八十,而姜国也不过处于中游之列,想要胜过眼前的梁宋二国都极为不易,更别提除掉梁宋之上的诸多大国。 所以姜国纵是想胜,又拿什么胜,又凭什么能成为世间大国,他姜时堰又凭什么能当上世间第一帝? 难不成其余国家帝皇,都会因他一句“我要成帝,”而纷纷引颈受戮,任他宰杀? 可越不屑,越是对陈寻生有嘲讽之情,于陈寻接下来所说的话,就越让姜时堰震惊诧异。 他今朝确实是与庄国合谋,以算计梁宋二国,但在朝议大会之前,姜时堰都敢肯定,他从未将这一谋划告知于他人。 因为他就是要借这件事,借梁宋二国的战势倾轧,好好看看朝野上到底是谁别有用心,是谁为墙头草,谁又为可信赖之人。 然后再一举肃清朝堂流毒,最后借以庄国之势,顺势吞并掉梁国一半地界,以此壮大自身。 这是姜时堰与庄王曾定下的约定,也是姜时堰原先于朝议大会上欲行之事。 可肃清朝堂流毒计划,还未展开,就被陈寻打乱。 但纵是如此,姜时堰也敢肯定计划未曾走漏。 惟因谋划梁宋二国的计划早在数年前,他就与庄王定下,今朝这三国陈兵于江北边境一事,也不过是庄姜两方在准备齐全下,对于梁宋,乃至诸国所呈上的一场默契表演。 也正是因为这彼此间的默契,使得姜时堰才敢肯定庄国那边也绝对没有泄露消息。 不然等待庄姜二国的,绝对不是当下的平静无波,无事发生,而应是梁宋号召诸国,以合围之势,吞并庄姜之景。 但既是如此,庄国若未泄密,那就意味着消息是从他这泄露,然而姜时堰又能断言朝中定无人知晓此事,不然朝野百官也不可能在朝堂上连续争吵一月,且气到互揭对方短处,也不试探他。 可若是这样…… 陈寻又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一消息。 姜时堰垂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陈寻的话。 他为帝皇,自然对朝野诸事思虑诸多,更何况今朝侵吞梁宋二国之事,还非是小事,实是为关系姜国存亡的大事。 所以在反复推断他与庄国皆未泄密,可陈寻却知晓此事后,姜时堰也隐隐有所认同陈寻为所谓的修仙修道者。 但纵是这样,他也还是要提防陈寻是否为他国,或朝野众臣试探于他的棋子。 因此在沉默片刻后,他才再是沉声问道:“不知尊驾所言,是为何法?” 陈寻闻言,却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而是侧目望向姜时堰,挑眉笑言道:“姜皇可知,庄国边境,位于草原之上的牧国动态?” “牧国?”姜时堰微微蹙眉,眼中也闪过一抹不解之色。 他不太清楚陈寻为何会忽而谈及牧国,也不知道牧国是否知道些什么,但他也不愿细究,他只想看看陈寻到底意欲何为。 是以在将面上不解表情一敛后,他即是微微颔首道:“略知一二。” 说完,姜时堰也侧目回望了陈寻一眼,随后在是见对方似是在等他分说一二后,在压下心中越发困惑不解的思绪,姜时堰也再又闷声道:“牧国为北境第一强国,其所处之地正好与庄国毗邻。” “因着地形地势影响,位于草原之外的庄国常年食粮大丰,积年陈粮垒起来,甚至能填满一座大城,可牧国却因草原环境,极难种植稻种食粮,只能倚靠游牧为主,所以每逢冬季,牧国便会南下虏掠庄国。” “两国也由此结下了极深仇怨。” “只不过近些年,因草原上遭遇了数次天灾地祸,牧国国力也由此下降不少,原先还时不时挑衅庄国的举动也收敛了起来。”说到这,姜时堰看向陈寻的目光也带上了点点异色。 随后沉默半晌,在思及陈寻已知道庄姜二国谋划,他也没必要过多隐瞒什么,他便再又道:“而这,也恰恰是庄国愿意在此时,发兵攻打宋国的最大因素所在。” “庄国,要趁牧国还未再南下侵/犯时,加速扩张版图,以期做到在几年内,国力比肩牧国,乃至超越牧国,以此反吞牧国。” “最不济,也要做到与牧国在边境相争时,不落下风。” “以此避免牧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秋风。” “所以,”姜时堰微微抬眸,迎着金灿的晨曦,眼中也闪过一抹晦暗算计之色,道:“等庄国吞并梁宋二国后,因牧国这一不稳定因素存在,庄国定不会再抽出手来攻伐姜国。” “而是会转返回庄,以最快速度消化此战所得之利。” “待到那时,我姜国也可借着梁国覆灭,但国土未曾被庄国彻底控制之时,反吞梁国,以壮大己身。” “等到庄国抽出时间,再想掌握梁国时,得到的,也不过是被我姜国渗透彻底地,如同筛子一般的梁国。” “可之后呢?”陈寻没有被姜时堰言语中所展露出来的恢宏大饼所镇住,而是反问了一句。 “要是庄国早有准备,在攻下梁国之际,就派臣子兵士掌控住梁国;要是牧国受天灾地祸影响,也未第一时间发兵攻打庄国,使得庄国能抽出手来应对姜国,那姜皇这些计策谋略,岂不是一纸空谈?” “难不成姜皇以为,能把控住当下时机,果断派兵与姜国里应外合,攻打梁宋的庄王,是好相与之辈?” “纵有这种可能,庄王也非好相与之辈,又如何?”姜时堰收回目光,转而阴沉着脸看向陈寻,一字一句沉声道:“尊驾莫不是以为没有庄国在侧,毗邻梁宋是为一件好事?” “你可知自梁宋二国结盟以来,我姜国已被此二国,吞去多少金银,折损多少土地,已被欺压为何等模样!” “莫看如今姜国表面一派升平好光景,可你既知我姜国与庄国之合作,那也应知现下姜国,称为梁宋二国吸血包,也不为过。” “梁宋缺以何物,皆不向内而求,反是向外索要,而我姜国正是为予取取求者。” “若姜国不思变通,不寻解法,莫说毗邻庄国后,会遇到多少危机,光是未毗邻庄国,不出十年,姜国也会因梁宋欺压而彻底灭国。” “所以哪怕明知庄国也为虎,那又如何?” “若今朝姜国不赌,只会沦为板上之肉,被吞吃殆尽,可若是赌了,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庄国必有所准备,我又岂会不知,但我必须赌,也一定要赌,赌注为姜国,押注内容即为庄国无法在一时之间彻底掌控梁国。” “这是姜国,现今唯一出路!” 看着双目骤然赤红,隐露疯狂,好似亡命赌徒的姜时堰,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的陈寻,在话到唇边后,也再说之不出。 他两世入姜朝,第一世因道心尽毁,只关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根本无心观察姜国变化。 第二世活至如今,对姜国变化虽有所了解,但大头还是放在找寻黄胜赵这往日仇敌身上。 所以对将姜国的时局变化,也没有一一铭记于心,仅是粗略观察过一番,也正是因此,对于姜国所面临的险境,陈寻虽有所察觉,但也好似隔山而望,不甚明了。 直到如今,在听姜时堰尽言当下时局后,陈寻才惊觉姜国竟已步步走向崩亡边缘。 只是…… 陈寻低垂着眸,虽他认为姜时堰所言九成为真,但帝皇心思深重,哪怕说了九成真,可那一成假,也足以将对方今日所讲的话,通通推翻。 更何况他与姜时堰方见过两面,也还未言说姜国争夺天下之法,陈寻也不信姜时堰就能如此轻易信任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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