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支着桌子,像是说这话耗了许多力气。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胸中激荡也不觉难受。说完他没去看高重璟,手上动作未停,换衣洗面,从屏风后绕出来再看不到一点刚才再刑部走一遭的狼狈。 高重璟说了两回明暗之道,其中勾连错乱并不仅仅在几个名字。他愣在原地看宋观玄忙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严回春总是小宋大人思虑过重,小宋大人心思太沉。一日日病着他以为是寻常,想来在自己纠结于和宋观玄远远近近时,他已然殚精竭虑。 五岁所说伴君身侧,竟然是……真的。 宋观玄也不管高重璟,这事情讲明白就好。高重璟不太会谋,上辈子高乾做了一半,宋观玄也半推半就做了一半。 他往床榻上一坐,忽然问道:“高重璟,你感觉得出我的气运吗?” 高重璟从思绪中清醒,缓缓摇头。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捡了个圆凳坐在灯下:“我……我不怎么信的。” 宋观玄笑了笑,声音清淡:“很好。你别信。” 他心中一松,高重璟也觉不出气运,恐怕不知他自重生带来的气运枯竭到现在也没恢复一半。 宋观玄在观中读过典籍,先有玉虚观,再有东凌。如今看来气运这东西,高乾不敢动王若谷,王若谷也不敢动高乾。是相合便盛,相背便亡。 东凌崇道,或许止于高重璟。 宋观玄想得脑袋发紧,离立储半年不到,鼓点似的敲在心间。竟然胡思乱想到天命在乾都,如今气运衰弱皇权兴起。 他看向灯下的高重璟,越想越偏颇。怪不得卫南说他没几日好活了,心中一推论,想出是他自己的死局。 高重璟枯坐一会,信与不信其实并不重要。此时正懊恼从前生疏皇子之位,难以面对宋观玄,起身准备去外间编书。 “你还去哪?”宋观玄往床榻里缩了缩,他心跳如鼓极不舒服,却面上轻松道:“说会话再走。” 高重璟看着空出来的半边床榻,宋观玄发簪一松竟然躺下了。 在留园留宿他已经轻车熟路,只是很少再和宋观玄同睡。于是只除去外袍,中衣上头还有件薄薄的衬里也没脱去。 他刚躺下,想问宋观玄要说什么。 只听见宋观玄道:“吹灯吧。” “啊?” 宋观玄悉悉索索扯好被子:“我困了。” 宋观玄莫名其妙,高重璟也莫名其妙。应和着:“好好好 。”又起身去吹灯。 吹了烛火,高重璟重新躺下盯着床帐。 宋观玄似乎真的睡了,靠墙蜷着背对着他。 高重璟躺在床上,一点点消化着宋观玄刚才和他说的事情。 夜里沉沉,他还没想全,也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高重璟在宋观玄梦中轻呼中醒来。 屋内撒着些许月光,他轻轻碰了碰宋观玄肩头。这人毫无反应,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高重璟撑起身子去看宋观玄,他脸上满是痛苦难受,眼角深红一片,难得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高重璟不止一次见他梦魇的样子,唯独这次格外真实。宋观玄对自己这副身子相当心大,平日里都是无所谓的模样。 高重璟请轻拍着宋观玄的肩头,试图唤醒他。瞧着他紧绷的唇线想到,可是他未曾在玉虚观的风霜中长大,为何遇到苦难依旧不会难过畏缩。 宋观玄昏昏沉沉陷在梦中,骨钉,铜锁,漆黑的院落,一幕幕闪烁重现。任他如何挣扎,也完全逃不出这个梦里。他不知躲到哪里去,只觉得寒冷和疼痛如影随形。 举目四望时,才蓦地心中空洞,高重璟不在。 “高重璟……!” 宋观玄猛然惊呼。 高重璟一直没挪动位置,听见宋观玄声音立刻伸手道:“在的,在的。” 宋观玄闻言翻了个身,几乎缩进高重璟怀里。微凉的胸口感到些热源,他眼前模模糊糊,过了一阵才看清高重璟正侧躺着看他。 高重璟身上热,这种暖意比暖炉炭火更为绵长。宋观玄下意识靠近了些,喃喃道:“好冷啊。” 六月里的天气,宋观玄身上冰凉。高重璟隐隐泛起难过,他从前在玉虚观,这日子又该如何过。 高重璟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等着宋观玄在这半梦半醒间找到些温度。他只要一动,宋观玄就该完全清醒了。 只是看得出神,却下意识伸手按在宋观玄肩头,将他拢得靠近一点。 “在的。”他又轻声说了一遍。 宋观玄微微抬头,发丝擦过高重璟喉结,这一瞬便清醒过来。 高重璟喉头动了动,发丝擦得他颈间发痒。他感到宋观玄后退,没再动作,问道:“醒了?” “点灯……”宋观玄撑着身子坐起来:“我睡不着了。” 高重璟没动静,伸手把宋观玄拉了回来:“躺会吧。” 宋观玄没挣扎,又在高重璟身边躺下。梦中的惊恐仍未散去,他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件事情。 他好像害怕的是……高重璟的消失。 他这阵子梦魇若是醒不来,多半是曾经高重璟死后的日子。 他快要被这事压得喘不过气来,越发努力地张口呼吸,好像有人要将他身边的空气都抽走似的。 高重璟本来还扣着宋观玄的手腕,忽然听见身边呼吸声骤然加重,顿感不对。 “宋观玄,宋观玄,你慢点喘气。”高重璟起身轻轻拍了拍宋观玄胸口:“我去点灯,我去点灯好不好?” “不……不去……”宋观玄将话听了进去,却怎么也慢不下来。他摸索着攀到高重璟手:“不行……” 高重璟被宋观玄抓着手,一点点朝宋观玄脸上挪去。没一会竟然是盖住了宋观玄口鼻,随后宋观玄摁着手背突然使力,像是要将他自己捂死似的。 高重璟惊骇:“宋观玄,你做什么?” “喘……不能……”解释的话太多宋观玄说不完,挤出两个字来:“信……我。” 作者有话说: 我是掉链子专家,忘了说今天是晚上更。合掌,明天还是三点 不会跑路的。
第79章 灼玉 掌中的呼吸急促而紊乱, 久不散去积攒起层层潮热。薄唇贴着掌心,高重璟几乎陷进那潮热的温度里。 宋观玄的指尖微微紧扣,在高重璟的手背上留下淡淡红印, 骤然的痛感让高重璟回神。 屋里只剩下宋观玄急促的呼吸声, 好像命数有了声音。 宋观玄一手摁在高重璟手背,一手扣着高重璟的手腕。指腹下传来有力的脉搏,宋观玄随着那跳动渐渐放缓放平呼气。 此时耳边仍然尖锐嗡鸣,莫名的患得患失狠狠将他揪住。他死死盯着高重璟的眼睛,借着月光试图看出一些情绪。 高重璟不敢松手,手底下令人揪心的气喘声渐渐平复。他感到手腕上的力道缓缓撤去,轻声问道:“好些了?” 宋观玄眨了眨眼睛, 松开手上的力气。他指尖微微麻木, 躺在床上捱过一阵眩晕。牵起嘴角,眼里泛起笑意:“我怎么会寻死呢?” 这声音轻飘飘的,却是晃晃悠悠不愿消散。 高重璟撤回手,在袖笼里握着拳,牢牢抓着掌心那一丝热意。宋观玄飘忽不堪一握,他想要攥在手心。 这想法在心上灼烧, 与上辈子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东凌玉璧,他的辉光。玉灼则碎, 他不该这样想的。 宋观玄在高重璟眼里看见了熟悉的神色, 不同于那日在书院,或是在桥上, 他日久生情, 他小心翼翼。 今时今日, 这情意灼得他心头发烫。 这情意映在宋观玄眼中, 终于找到了些牵扯命定的感觉。玉灼则碎, 也算得其所在。 高重璟终于肯去点盏灯来,暖光映着纱帐,看清了宋观玄唇边留下的指痕。 他喉头动了动:“睡不着了?这才半个时辰。” 宋观玄摇摇头:“要病不病的,睡了也难受。”他又朝里让了让:“你坐。” 高重璟放下灯盏,倚在床头坐着:“我不回宫里去。你这梦魇……” 宋观玄紧了紧衣裳,扯了薄被盖在身上:“今天的梦太过惊恐,偶然而已。你困不困,我看着你睡。” 他玩了会被角,见高重璟没动静,又说:“不睡?” 高重璟感觉宋观玄这发条是又拧上了,抬眼道:“你怎么发现高歧奉这喜好的?” 宋观玄神色一暗,信口胡诌:“我算的,他命中有凶煞,羊刃夺财劫官不是好人。”却又看着高重璟:“你几岁发现的?” 高重璟别开视线,他其实发现得晚,上辈子的事了,只是现在合不上。于是说:“我日日在宫里,总能知道。宫里少了人都难追究,何况猫猫狗狗少了并没人管的。他从小就好像……很喜欢看这些东西是怎么死的。” 他看宋观玄脸色不好,没再继续下去:“你别管这些,与你无关的。玉虚观在一日,他便不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 宋观玄眼眶发热,缩在床脚,喃喃道:“玉虚观……”他没再继续下去:“是你的玉虚观了,高重璟。” 高重璟挑了些轻松话来讲:“不是宋观玄的意思就是玉虚观的意思吗?” 宋观玄勉强笑了下,倏地抬眼望着高重璟:“是吧。” 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高重璟看穿。 高重璟想去将他拉过来,想将他抱在怀里,终究也没敢动作。 宋观玄一个人缩着,又看了眼高重璟。坏了,一下子将利害说得太多,这人好像是别扭上了。他抱着膝盖,半张脸埋在后头,小声道:“冷……” 然后,竟眼睁睁看着高重璟取了件外披来盖在他肩头:“还冷吗。” 宋观玄愣愣笑了两声:“不冷,不冷了。” 哪件衣服暖得过你拿来的披风啊。 高重璟还是想抱抱他,又想不出其它方法。在床尾站了会,干脆重新躺下倒头就睡。 宋观玄看着他这卧如弓的架势,默默紧了紧衣裳。这会又不会抱了,真是难琢磨。 宋观玄缩在床尾浅眠至天明,等来了邝舒平的信件。 邝舒平到了横卢,和纪安斌接头。陆安难进,只好先接手了横卢一侧两个县城的治水。 宋观玄折起信纸,才发现高重璟站在他背后。 “邝舒平到横卢了。”宋观玄将信纸塞进高重璟手里:“像是难办。” 高重璟爱莫能助,搁下信纸去穿衣洗漱:“纪安斌或许能帮上忙,再多也找不到人了。” 宋观玄已然换了衣服,听着面盆水声缓缓束发,思索着:“得找个文官去才好,两道走起来顺一些。” 高重璟与他想到一块,陆安地界棘手,朝堂提过,没人愿意去。或许都猜到最后得要宋观玄去,于是没多提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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