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坐在马车里,有些后悔这话挑了这么个地方说。如今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只觉得面上灼热至耳根。 高重璟心中一下被欣喜填满,他不敢想这话由宋观玄说给他听,不自觉握紧了宋观玄的手。 宋观玄的喜欢,不仅在天命乾都,而在尽力而为不问命数。 这话如同月辉映玉,剔透而绵长。高重璟欣喜满溢的尽头,忽然涌出一丝微妙的错位。 他自己却不是这样的,在他藏进心里的深处,始终记着上辈子的旧事。 而眼前的宋观玄,却是这样纯粹的回应。 高重璟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蓦地空落下来。两世在他身上,如何能触碰纯粹的宋观玄? 正想着,忽然发现宋观玄正看着他。宋观玄脸上泛着薄红,眸中却是一片清澈。 高重璟鬼使神差地将松开的手再次握住,触手微凉,他喉头动了动:“你喜欢这花?” 宋观玄似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缓缓扬起嘴角:“夏季怡人,一片心意。” “好花。”高重璟想着,他说喜欢,明天再找些来送给他。
第72章 犬吠 宋观玄自满室清香中醒来, 昨夜高重璟饭也没吃匆匆回宫他倒是松了口气。坐在床头发了会呆,远远看见窗外翠色耀眼。 他披衣走到窗前,院子里茉莉成行夹道而列, 在阳光下十分喜人。 宋观玄朝着段翩问道:“这花哪里来的?” 段翩搁下水壶, 搓着手走到窗前:“大人,今早天不亮,借着西院那边采买家具的车子送来两只大箱子。我们打开一看,里头便是这花。” 他从袖笼里翻出一张字条:“这条子塞在箱中一道送来,就照着吩咐摆在院子里了。” 宋观玄接过条子,是高重璟的字。 ‘宫中茉莉有余,借你地方养一养。’ 再抬头看茉莉越发可人起来, 今年茉莉难寻, 所以才格外珍贵。阁老家中一排也就三五盆,宋观玄望着院里十来株高高低低的花枝,缓缓扬起嘴角。 段翩不会置景,摆得像是道边野花似的。恰好如从前描述,夹道清香不绝夏日。仿佛他没见过的乾都街巷一下子挪到自己眼前,初夏的阳光一照, 变得鲜活起来。 他昨天心中想见,今天就有了。 宋观玄忽然想起:“叫人看见没?” 段翩立刻摇头:“我昨天听说这花要紧, 没在外头伸张, 连着箱子一起抬到院子里才打开看的。”他面上几分怪异:“嗯,本来我们也不知道, 但是树上的人说收了没关系。” 宋观玄一想自家侧门树上常年挂着天乙, 心里也怪不好意思。既然他传话, 想来高乾那边也知会过。他点头道:“他的话没问题的。” 段翩猛地想起:“大人, 孟知言在门口等着见您, 问您起了没。” 留园正门。 孟知言仰头看着棠树,等得有些无聊。 大门吱呀一声,一抹白衣朝他走来。 孟知言朝宋观玄挥挥手:“你今日穿得茉莉似的,身上也满是茉莉香味。” 宋观玄低头看了看自己墨绿的腰带,这衣服穿得少,今天忽然起意找出来的。 “你头上还有棠树叶子呢。”宋观玄走过去:“我离知言还有五步,你就闻到香味了?” 孟知言挠挠头:“昨天我在书院看书,被花香沁习惯了。” “找我做什么?” “举子进京啊,去瞧瞧。”孟知言眸中一亮:“高重璟没和你说?人在四方馆,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马车到了四方馆外的箱子,下车便看见门前热闹。 一水摊贩趁着举子进京的功夫,支起文房用具护肘护膝这类考场常用东西的临时铺子。 宋观玄听着四周叫卖,顿时觉得生机盎然。 他在人群中搜寻,却没见到高重璟的身影:“高重璟呢?” “他?”孟知言正哗哗翻着钱包:“你怎么一刻不到就要寻他,那个和知言温书的小宋大人简直是不见了。” 宋观玄苦笑:“你说带我来找他的,这下怪在我头上。要不是拉着我,顾衍能不说你两句出来喝糖水这事?” 高重璟又不是他故意提的,宋观玄想着,难道今天提得很多吗? 孟知言买了糖水,小碗伸到宋观玄面前:“哎,我小时候就喜欢这考举时候的糖水,最甜了。你吃不吃?” 宋观玄摇头:“不了。” 他心里馋得狠,可惜这摊子无处坐下,走着吃恐怕要难受。 孟知言捧着碗和宋观玄站在街边看了一阵,抱着碗不住吸溜:“就等着这个味呢。” 四方馆前深蓝罗袍来往不休,脸上踌躇满志。 说罢,忽然听见巷中犬吠不止。 “犬吠?”宋观玄循声望去。 孟知言一碗没喝够,又打了一份:“这事巧了,举子入京要么住在城南汇文馆,要么住在城西四方馆。”他两眼盯着糖水倒入碗中,随口道:“汇文馆偏向城郊,远虽远些但是安静。可怜这些住在四方馆的举子,白日吵闹也就罢了,夜里犬吠不止睡不着觉。” 宋观玄蹙起眉头:“哪来的犬吠?” 孟知言腾出手转身一指:“喏,那边是赵大人的府邸。这四方馆是新修的,恰好在赵大人府邸旁边。赵大人喜欢养狗,夜晚对月狂吠。为这事已经闹了几回。” “赵大人这头没法子?”宋观玄心里盘算着,考举本就不易,何况这些舟车劳顿而来的人。 孟知言摇头:“他家的狗看得金贵,莫说驯服栓养,伤人的事情在院子里都发现了几回。” 话音未落,人群里一阵惊呼。 忽见一条黑背大狗破开慌乱的人群径直冲来,尖牙毕露涎水直流。 “当心。” 孟知言慌忙拉着宋观玄往旁边闪了闪,不料脚下慌乱在摊子边绊了两步,那狗直扑到眼前。 这一扑将两人冲散,宋观玄没了退路,两只狗爪已经搭上腰腹之间。 眼看就要咬上来,凌空棍棒照着狗腿打了下去。 宋观玄踉跄着后退两步,没被狗咬着,倒是撞上了街边摊贩。木方狠狠撞上背心,一阵闷痛传来。 他看着孟知言和元福两人能拿着棍子将狗驱赶离去,可惜那糖水泼了一地。 孟知言回头一看,宋观玄面色隐隐有些泛白,撑着案台半天不能动作。 孟知言急道:“咬着你了?” 宋观玄摆摆手,稳了稳身子长出口气:“没事,磕了一下而已。” 他眼前泛起黑雾,好一阵才能重新视物。那只狗又大又重,几乎踏着他的腰腹。现在前后疼起来,和个三角似的。 这么一想,又有些好笑。他扯了扯嘴角:“先回去吧,严回春下午来,找他瞧瞧。” 元福连忙扶了上来:“本来是五殿下叫我来接你,这倒是来得巧了。” 这里人不认识他,宋观玄也无意声张。朝着元福道:“我今日不去宫里了,你和他说一声吧。” 元福应了一声,赶着马车先将宋观玄送了回去。 宋观玄脸色实在难看,那狗扑得不轻。孟知言没跟着回去,不放心跑去找了严回春。 宋观玄走回屋中一时不知躺着还是坐着,背心疼痛未散。 他侧倚着床头姿势找了个别扭的姿势靠着,前后的疼痛才似乎抵消。 过了半晌,眼前隐约忙碌地穿梭着几个身影,迷糊中他听见了高重璟的声音。 “高重璟?” 不是孟知言吗,他怎么来了。 宋观玄打起精神,朝严回春笑了下:“今日倒霉,被狗扑了下,背心撞着什么了,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高重璟关了窗,宋观玄正背对着他坐着。后心一块骇人的青紫,不敢想撞得有多狠。 严回春道:“骨头无碍,撞得有些淤血。我看你腰腹上也有两块淤青,那狗扑到身上来咬着没有?” 宋观玄摇头:“知言和元福挡得及时,没咬到。” 他松松垮垮套好衣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瘀伤,有些无奈。 严回春从药箱里寻出药油,重新坐回床边:“没有咬到的话倒是也不大要紧,只是这里撞着,咳起来牵扯着疼吧。” 高重璟至始至终看着严回春检查伤势,面色不觉阴沉。 四方馆本是休息待考的地方,怎么又跑出恶犬来。 宋观玄背后疼痛未散,听着这话也烦起来:“我这几日不怎么咳……咳咳咳。”他抱歉一笑:“怕什么来什么。” 严回春叹道:“药油涂上七日,仔细散瘀为好。这事不能压着,也别再磕碰。不要像许大人那样,拖久了要麻烦。” 高重璟心中即刻紧绷,许生平几乎气绝的模样犹在眼前。他心中无名火起,送走严回春的时候语气也不大和善。 转眼拿着药油回来,宋观玄却靠在床柱上看着他发笑。 “严大人怎么气着你了?” 宋观玄虽是说笑,看着状态却不大好。发白的脸上盖着一小扇长睫的阴影,瞧着十分委屈。 这疼痛时轻时重,没完没了。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严回春上了药,前胸后背都是药油香味。 高重璟默默坐到床边,小心扶着宋观玄躺下:“你笑什么?” 宋观玄侧躺着,被药油味熏得有些迷糊:“哎,赵大人这也算是阴差阳错报了我参他的仇了。” 他缓上不少,琢磨着孟知言和他说的话。 高重璟面色凝重,万分心疼地柔声道:“恶犬伤人,已经可以处置了。” 宋观玄摇了摇头:“他家养狗不止一条,是缺乏管教才四处冲撞。惩罚一条治标不治本,四方馆的举子们也依旧受其烦扰。” 他少见高重璟这样不想饶人,抬眼觑着他神色,在他腿上拍了拍:“这事急不来,我不过撞了下,不大要紧的。” 高重璟缓和些许:“举子原是为这闹事,倒是太和殿上也听说和赵轻书有些不快,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宋观玄动了动手指:“所以才难办呀,这次考过,定然也有入翰林之人。四方馆里恐怕不是人人都觉得狗叫烦躁,也有人幸灾乐祸觉得那些休息不好的举子是自己体弱吧。” 两方相抗,赵轻书倒是脱身了。 高重璟明白这道理,蹙眉问道:“你不会是要这样去太和殿参他吧,别去跪了,我替你带话怎么样?” 宋观玄动了动手指:“我不去参他,不过……你得着人写些告示。” 高重璟俯身下来,侧耳倾听:“写什么?” “人浅别嫌犬吠,落第明朝再来。” 宋观玄望着高重璟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高重璟心思一转明白了:“我知道了,我去着人安排。” 宋观玄想了片刻,没一会药熬了过来。 他起身就着高重璟的手喝过药,又嘱咐道:“得晚上去,别让人知道是你干的。或许……找天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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