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妥帖,三人鱼贯而出。 宋观玄呆呆地看着这流水般的操作:“殿下没有自己的寝殿吗?” 高重璟似一屋之主:“云影殿本属重华殿,你看他们都共用一个厨房。”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高重璟。 宋观玄无言以对,云影殿这张床要比玉虚观那里的大很多,给高重璟发挥的地方绰绰有余。 他盯着挨在一块的枕头,默默将自己的那套挪到最里,大义凛然钻了进去。 没一会,高重璟躺了进来,离着他有些距离,轻声问:“你怎么不数星星了?” 宋观玄笑不出来:“我在心里数呢。” 元福熄灭灯火,高重璟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困意上涌,这夜却是难得的好眠。 转眼暮春,天热起来。 宋观玄被严回春强令在崇贤馆告假,度牒也随之放缓。 棠花摇落在秋千架上。 宋观玄捻起襟上花瓣对着阳光望了望。 高重璟抱着一大束桃花枝,站在日渐葱郁的树下,宋观玄的神情尽收眼底。 在云影殿将养的时间里,宋观玄脸上偶尔会出现一种他很熟悉的表情。 这表情让他不敢轻易靠近,与记忆中常年病骨支离的愁云惨淡人世疏离如出一辙,高重璟不由得琢磨起宋观玄到底有多少思虑。 宋观玄捧着花瓣入神,没注意不远处那道探究的视线。 留园门前也有棠树,开着乾都最盛的棠花。 东凌最贵的地皮,他的国师府,也不知几时才能下旨动工修缮。 “唉。”宋观玄望着花瓣叹气。 高重璟悄然而至:“落花惹你伤心?” 宋观玄闻言抬起头来,在秋千上挪了挪位置,心中不解:“落花?” 一捧极盛的桃花塞进宋观玄怀里:“新开的桃花,年年都有。” 宋观玄看着怀中桃枝,将留园执念暂放,安慰道:“花有重开日啊,高重璟,花有重开日。” 高重璟目光怔怔,花影在玉砌的脸上映出点薄红气色,将宋观玄的神思掩在春景中。 花有重开日?高重璟心中得意,奇思妙想浮上心头。宋观玄可想不到,我还能有再少年。 他面上神色微融:“严回春说你少忧思才好得快。” 宋观玄透过花枝看着高重璟,随口道:“年年都有我陪殿下看花的,别担心。” 暮春晚风的暖意,倏地从两人之间拂过。 一片桃花自宋观玄怀中落到高重璟手里,似要漾起涟漪。 花有重开日。 高重璟心神晃晃,从前皇家的玉虚观里养出来的高天孤月,在乾都的暖春中应当会不一样吧。 宋观玄望着湛蓝的天空,晃荡着腿悠了两下秋千。 将人无再少年的话埋了下去。 怪得很,人人都想回到少年时,过去的宋观玄是从来不想的。只觉得玉虚观天寒难走,乾都的暖春他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他怀里抱着花枝,似乎被乾都的盛春拥住。一丝暖意绕进心里,他仰着脸道:“乾都的天……真是玄妙。” 高重璟瞟了眼他的侧脸:“什么感觉?” “我不是玉虚观的宋观玄了的感觉。”宋观玄望着一线宫墙蔓延到天边:“殿下,你想放风筝吗?” 暮春初夏的时节,风筝却是难寻。 高重璟沉思片刻:“唔,等我几日。” 宋观玄惊讶:“我胡说八道的。”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脸上的希冀,他没胡说八道,他想要看风筝飞过皇宫的院墙了。 约莫过了半个月,宋观玄都快忘了这事的时候,高重璟真的找到了两只风筝。 乾都画手描的雨燕,上好的竹骨。 宋观玄站在宽阔的宫道上,抓着这只风筝左右翻看:“你该不会是去国库里偷的吧。” 高重璟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找不到风筝,还找不到做风筝的人吗?” 徐徐清风鼓动着纸面,倏地一声线柄咕噜咕噜转起来。 宋观玄的风筝甚至不需要怎么跑动就飞上天去。他看着来回跑动的高重璟,还在拖着风筝较劲。 高重璟索性放弃,跑来宋观玄这边拽拽细线过手瘾。 宋观玄举着轮毂,一点点放线。 风筝越过宫墙,又越过乾都的绿意,越飞越高。 他听见高重璟的声音。 “生辰吉乐,宋观玄。” 热风擦过鬓边,带起丝丝缕缕的碎发。 宋观玄仰着头,轻轻道:“我还没庆过自己的生辰。高重璟,谢谢。” 在高重璟那里,宋观玄的谢谢实在金贵,听着这样的诚心。 高重璟手一背:“我记得住,以后年年都可以过的。” 云影映在宋观玄眼中,这是他两辈子过的第一个生辰。 心中默道:你猜我为什么不过。 宋观玄倒是没有闷在心里:“七月十三不是我生辰,是我被放在玉虚观前的日子。”他添了句缓和的话:“不过,这是高重璟送我风筝的日子,想要年年纪念也可以。” 高重璟缓缓转头,又看见了宋观玄眼中的希冀。病骨支离的绝望和希冀之中,生出一丝他少见的开心。 不知为何,高重璟也跟着开心起来。 宋观玄扯着风筝细线,回头看见高重璟眼中跃动的粼光,盛着即将到来的炽热夏天。 那风筝摇摇曳曳飞上云端。 夏时有风,扶摇九万里。 掠过乾都喜人的绿意,又回到宫苑之中。 “今年的夏天热得太早了吧。” 纤长的手指勾着风筝线,呼呼地放着线轴:“我觉得还好。” “高重璟好像长在训练场里了。”孟知言兜着袖摆扇着风:“夏天放风筝的只有你小宋大人了。” 宋观玄放任细线脱手而去:“他哪是长在训练场里,他这是怕算术九章找上门来。” 孟知言让出身边的台阶:“今年崇贤馆能不能去行宫啊,我真的快要热死了。” 宋观玄掀袍坐下来,支着头看天:“你明天跟我去监天司吧,最近我师侄也在那边蹭冰鉴。” 他将装着西瓜的盘子往孟知言那边挪了挪,一行蚂蚁跟着改了方向。 孟知言呸呸呸地吐着西瓜籽:“小宋大人真是我辈楷模,这才十四,就给朝廷效忠九年了。” 宋观玄翻了翻手腕,袖口里透进一丝凉风。心里想着还没到手的留园:“等着你考举看你还说不说风凉话了。” 孟知言嫌弃地看了眼宋观玄:“走吧,顾衍还叫我去把高重璟抓去看算术呢。” 宋观玄点头:“嗯,走……” 话音未落,高重璟的声音传来:“这是要去抓什么?” 高重璟一身劲装没换,两道金线埋进腰封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宋观玄扯下长簪重新挽起长发,袖子滑下来露出两节白皙的手臂。他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确实有几分唬人。他笑了笑:“找你去写算术题。” 高重璟置若罔闻,朝着宋观玄伸手:“出宫去吗?” 宋观玄顺势站起来:“出宫?” 高重璟像是在做件寻常事:“给你过生辰。” 水色的衣袍落下来,盖住那截伶仃的手腕。宋观玄整理好衣摆:“高重璟,何必年年放在心上,真的不必……” 光影横亘在两人中间,孟知言正在努力地把他自己变成空气。 高重璟拍了拍宋观玄,颇有几分得意:“我托了常行江去问过王若谷,今年翻到了当地的记册。七月十三不是你生辰,却是你满月。所以你生辰就是六月十三了,可不就是今日?” 宋观玄呆呆望着高重璟,他莫名有些无措:“这,这样吗?那,高重璟,你的算术真不错啊。” 孟知言适时冒头:“那真是可喜可贺!吃什么去?晚一点我去叫顾少师一起来,人多热闹。” 高重璟瞧了呆在原地的宋观玄一眼,询问道:“这消息今天才到,刚被被顾衍听去了。吃饭的地方找得急,却也只好托他帮忙……行吗?” 宋观玄莫名有了生辰,愣愣点头:“行的。”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风筝 高重璟的马车像是刻意调过轮毂, 总比其他人的要稳些。宋观玄摸了摸两壁木板,桃木的。 他望着灰棕的车壁发了会呆,上次借他的马车好像不是这个颜色。 马车徐缓地穿过吆喝四起的闹事, 转进永福巷里, 停在在会海楼金字匾额下。 宋观玄不等来人兀自落车,侧头望去,八角嫣红灯笼在飞檐上摇动。 他穿过古朴的窄门,自垂花小道往里。竹篱一侧,隔着两人高的藤蔓隐约传来些人声。 “……别说,我看那宋观玄和他,还不知道谁攀着谁呢, 啧啧啧。” “宋观玄那笼中鸟似的, 那位都已经听政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笼中鸟低头瞧了瞧自己腕口的远山绣纹,认出这声音几日前才在户部听过,是尚书方先才的声音。高歧奉听政后风头正盛,难怪这些人言语轻佻似有所指。 “你瞧他那模样腰细人纤,再长个几年不知道小雀叫唤起来什么音调。” “从小养大的还能没听过叫唤……” 他将十五, 东凌也是能嫁娶的年纪。对他遐思的言语最近也多起来,宋观玄充耳不闻, 也未对高重璟说过。 宋观玄目光微抬, 踏着轻纵言辞从花篱边绕过与二人打了个照面。 方先才脸上依然浮着意犹未尽:“巧了,这不是小宋大人吗。” 宋观玄点头, 将敷衍行礼的方先才晾在一边, 扫了眼边上的赵还:“方大人, 赵大人, 什么事这么巧?” 赵还目光一缩, 只怕是刚才言语被听了去,哑然:“这……” 方先才见他不还礼,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未发难,忽然听见顾衍的声音。 “小宋大人。”顾衍人到跟前,先和宋观玄拱手见礼,这才看了两人一眼:“几位大人也在,真巧。” 这两人低顾衍一头,只得跟着对宋观玄躬身低埋头顶。 宋观玄没动声色,随着顾衍的目光朝远处树影凉亭间看去,玄色身影一闪而过。 宋观玄低头笑了下,高重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像极了那年帮孟知言找论卷时。 他在心中反复着这背影,莫非也是……朋友? 正想着,听见身边又有人拜他。 “见过小宋大人。” 宋观玄落灰目光,看见面前多了个三十来岁的人,衣着服饰像是户部的主事。这人正毕恭毕敬,领着气急败坏的方先才朝楼里入席。 空中留下刻意的余音:“时有啊,你和他行礼做什么,分不清谁是你主子了?” 宋观玄静静揣手看热闹,跟上顾衍的脚步从另一侧进了会海楼中。 地方是顾衍选的,遇见谁定然也是顾衍知晓的。宋观玄走到会海楼顶,才轻描淡写道:“今日劳烦顾少师替我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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