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登上坡地,看见山林另侧官道的模样。 合抱之树横亘在大道上,一辆相同的马车被压得粉碎,方才惊马的巨响便是由此而来。 这和元福所说无差,他朝官道的方向望去,若非昨日元福离开前瞧出驿站换了人,今日在那辆马车里命丧黄泉的就是他自己了。宋观玄看着地上血迹瞳中微缩:“好险,差点把我们殿下压成饼了。” 高歧奉能将手伸到玉虚观去,也能随便在乾都地界里制造这样一场‘意外’。 高重璟扯了扯他袖子:“别看了。” 宋观玄被拉回现实,依旧背心发凉:“下次可不做这亡命鸳鸯。” 高重璟扶了扶喃喃自语的宋观玄,触到他冰凉的掌心。捡了句玩笑:“小宋大人这忠心表得实在别致。” 宋观玄回过神来,抿唇道:“我是说同舟共济,同船……” 高重璟皱着眉头在宋观玄脑袋上乱拂两下:“吓不着吓不着。” 宋观玄:? 高重璟专心走路:“摸两下这惨状唰的就忘了。” 宋观玄愣了愣,朝着山路上走去:“你不如和卫南呆在一起,我来跑腿就好。” 高重璟没有回应,依旧跟在他身边走:“卫南那样也无济于事。” 宋观玄踩着枯枝,心里了然:“也是,你在或许更不安全。” 他抬起颤抖的手拍了拍高重璟的肩头:“没关系,我保护你。危难关头殿下也要记得这样弃车保……” 脚下绊住树根,宋观玄话未说完整个人往地上扑去。 转眼高重璟拎着他腰带,免去了宋观玄的脑袋磕在石头上。 “还弃车保帅呢,你先自己过河吧。” 宋观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灰,摊开手掌一看蹭了两道口子。怪不好意思地躲开视线:“这是臣子的本分,我下次注意。” 他当做没事,继续往前走。 高重璟蹙着眉追上来:“这事又不会祸及玉虚观。” 宋观玄边走边摇头:“道理上,这是君命臣命的事情……本就应该。” 高重璟当下否定:“胡言乱语,我不要你的命……” 这话脱口而出,高重璟微怔,侧头去看宋观玄是何反应。 宋观玄步子没停,面上扬了扬嘴角,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其实宋观玄说得没错,事情往后怕是只多不少。可是这笑意并不好看,高重璟心里蓦地有些难过。为他自己,也为……宋观玄。 寒露之中不知走了多久,田埂边露出透出一盏光亮。 也管不着是不是孟晨山的屋子,两人借着月色一路疾跑,啪啪将门叩响。 吱呀一声。 暖黄的灯光里,孟知言的脸冒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小宋大人?!” 屋内闻言凑过来两张熟悉的脸。 “顾少师?!” “孟大人?!” 孟晨山惊得饭碗摔在地上:“哎哟五殿下,你怎么自己走到这来了?!” 孟知言站在门口,从怀里递出一个红薯:“吃吗?自己种的。” 宋观玄:……
第30章 殿前 牢靠的砖墙下摞着几个麻袋和铲子, 宋观玄摸了摸仓库的外墙,比主屋还要结实。 林子被顾衍的火把照的通亮,二十来个人从林子里将卫南找了出来。 一条火龙朝着孟晨山的屋舍蜿蜒而来。 宋观玄怀疑地看着顾衍, 他的出现着实意料之外。 顾衍失笑:“铲子是用来翻红薯种的, 又不是用来埋你的,你害怕什么?” 宋观玄拢了拢衣衫:“春夜深寒,我是冷的。” 顾衍压低声音:“路上出什么事了?你们的车马下午就该进乾都的。” 远处热闹的人声靠近,宋观玄道:“不是什么大事,官道上倒了棵树,不巧将过往的马车都压扁了。若非我们改道,今天也回不来。” 巧事接连, 顾衍闻言心知肚明:“今早下朝碰见元福公公, 收了你的告假本想顺路去官道上看看。” 宋观玄点头,在他换马车的计划里顾衍来得属实巧合,但也算是运气上佳:“多亏顾少师在,殿下才逢凶化吉。” 火把的亮光照到近前,卫南躺在担架上朝宋观玄招手:“小宋大人。” 宋观玄面带喜色:“屋里头备了药箱。” 卫南抓住宋观玄的袖子:“小宋大人,卫南一事相求。” 宋观玄微微颔首, 倒不想报酬要得这么快:“嗯,你说。” 卫南迫切:“我在严大人那里学了几门课, 想帮你切脉……” 听见严回春的名字, 宋观玄后撤一步,握住卫南的手将他掰开:“还请先保存好那几根肋骨吧。” 太医院的希望, 往后的妙手。宋观玄心里敲算盘, 怎么让卫南免了严回春那几门课。 顾衍失笑:“进屋去吧, 你都在发抖了。” 宋观玄噎住, 顺坡下驴:“走吧。” 顾衍拍了拍他肩膀:“今晚可没有那么早结束。” 宋观玄看了看屋前卧着的两条黄狗心中摇头, 连狗都睡了。 高重璟和孟知言坐在桌边吃玉米,孟晨山一脸慈爱,正在盘算如何应对这深夜到访。 宋观玄凑过去瞧了瞧,脸上手上的灰尘似乎收拾干净,瞧着又露出几分贵气。 他寻了句话试探:“殿下,卫南无事,东西也都找回来了。可以回宫去啦。” 高重璟放下红薯,精神抖擞地理了理衣襟:“多谢孟大人收留。” 宋观玄看这困难里滚一圈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 卫南暂且留在孟晨山这里,顾衍将孟知言拎上马车。 马车拘谨地塞了四个人,四壁散着药油的香气。 启程后顾衍便勒令两人闭目养神,车行不过一刻,车厢里就听见孟知言砸吧着嘴梦言四月种红薯的事情。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与孟知言两团挤在角落睡觉,想起孟晨山门前的两条黄狗…… 顾衍心照不宣地看着宋观玄,在衣冠整洁的高重璟衬托下,灰头土脸的宋观玄显得格外凄惨。两人对孟晨山的打算一眼看穿。 一会儿在太和殿上便是要让人知道,若不是宋观玄这行人,堂堂皇子也要被迫害成这惨样。 君臣父子,高乾怎么样也得动点心思。 顾衍却不置可否:“你觉得是谁?” 宋观玄含蓄:“观玄不敢猜。” 顾衍道:“听说元福公公押了两个宫人连夜回宫,已经吃了苦头。” 高歧奉在暗,朝堂也有人相助,这事多半要逃脱。 宋观玄听着顾衍的提点,殿上断不会冒然有所指。最多借着这事,给重华殿多增加几个侍卫罢了。 他一番深思熟虑:“此事总要有个着落,宫人受了鞭打多半留不久。殿前……” 宋观玄笑了笑:“殿前那便是观玄伴读不力,领些责罚了。” 顾衍见他醒事,默契地不再说话。 高重璟并未熟睡,听得宋观玄一番盘算,竟然一点也不落好。 他又想着,宋观玄不睡,一会哪里撑得住呢。 顾衍选了条开阔无人的快道,进了乾都城内直奔东门,终于在子时之前见到了皇城鎏金的瓦檐。 宋观玄撩起帘子一看,重檐下马车成行排到北角。 高重璟忽然开口:“你瞧什么?” 宋观玄道:“像是上朝限行车马似的,怎地这么早就来排队了?” 高重璟攀过来看一眼,瞧着高天夜景下乌压压的马车顶盖,好热闹。 宋观玄看着这双清澈如许的眼睛,点点他的衣襟:“领子乱了。” 掀开车帘,宫灯立刻照向脚下。 宋观玄抬头,正是元福:“多谢元福公公,今晚可真是热闹。” 一行人经过兀自压抑的马车行队,转进宫门终于觅得清净。 元福提着宫灯缓了几步:“可不是热闹吗?上午那两个宫人供出受燕行昌所托,将临溪驿站上下买通,下午便在燕府抓了许多人。 这会子太和殿还没放人,证据确凿正在对峙。门口那马车多半是他的同僚,等着今夜发落的结果……” 燕行昌这名字一段时间不提,宋观玄还花了点功夫想起这人是燕时保他爹。 看着风向,今晚的祸事应当是由燕行昌包揽。上次那事燕行昌几经降职已经迁到工部下的闲位,这倒也对得上。崇贤馆和孟晨山,燕家的一生之敌。 宋观玄数着脚下的砖石,高歧奉的算盘打得倒是不赖。 一点好心没有,全是胆子干坏事。 此时前朝的牵扯越少越好,宋观玄打定主意顺绳而下,叫他们自己狗咬狗。 顾衍与元福借一步说话的空当,宋观玄和高重璟落在后头。 高重璟伸手将他拽了拽:“什么打算?” 宋观玄朝高重璟身侧绊了两步,显得很不沉稳:“殿上?臣自然是如实禀告。” 高重璟漠然,开始了,臣来臣去又开始了。 宋观玄掩面:“殿下心中有疑,臣心中也有疑。疑罪难定,臣只是担忧这样的飞来横祸,若是真的发生在殿下身上如何是好。” 高重璟瞧着他眼角毫无泪花的抽噎,眼中波澜暗涌。宋观玄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不知道,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葫芦。 转眼四人进了太和殿。 殿内灯火通明,四角龙柱显得格外威严。 宋观玄噗通一跪:“臣罪该万死。” 高重璟被这噗通声惊了一跳,悄悄朝宋观玄看去。 罪该万死在太和殿上空回荡,高台之下剩下两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 屏风后头扣押的燕行昌噤若寒蝉,微妙的空气中,有种大难临头的刺激感。 厚纱屏风描着破势之竹,隐约透出高重璟的身影。 不是说压得血肉模糊,辨不出人形了吗? 周遭凝滞一瞬,高乾似不晓此事:“玉虚观之行如何?” 反光的地砖上映着高重璟的身形,宋观玄耳边传来高重璟流水般禀告的声音。 静若凝冰的空气在乏味的呈报中喀拉喀拉化开。 高乾声音稍缓:“玉虚观所呈何事?” 宋观玄清清嗓子,接手答复王若谷所算运势,顺便补全祈福的全貌。 一句不敢多言,跪着也一动不敢动。 高重璟余光瞥见宋观玄微微发抖的肩胛,额角直跳。 他这一路幸苦而来,昨夜未睡今夜又是奔波。只怕就算出了太和殿,晚上也要病得难熬。 高重璟将今日的事情在心里过了遍,只觉得宋观玄若是呆在玉虚观,许是没有这些风雨。 可玉虚观也寒霜如许,想来想去,竟然没一个可以安生的地方。 他心里觉得宋观玄有些无辜,往事不急,或许等他好好长些时候吧。正胡乱想着,听见宋观玄还在认罪。
125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