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重璟说不出话来,他朝榻上看去。宋观玄面上依旧留着一丝痛苦,默默躺在那里。从前宋观玄并不在乾都久留,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行差踏错? “你不必觉得伤心,他若不在乾都。身轻命重,只怕活得更加艰难。”高乾若有所思:“你若不想和他好好相处也无妨,凭本心罢。我与若谷,也并不太和睦,但终究是我欠她。” “他要是不在乾都,会变成坏人吗?”高重璟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宋观玄?”高乾看着高重璟:“宋观玄很聪明,在哪里都可以变成坏人。” 高重璟:“……” 高乾道:“慧极必伤,与你相辅,他或许能变成很好的人。” 高重璟听着这话,怎么不像是说的好话。 高乾笑了两下,拍了拍高重璟的肩头:“不着急想,你慢慢来。乾都风雨,我先替你俩挡一道。” 高重璟突然觉得,高乾的骂人……真深奥啊。 高乾袖子一甩,走了。 高重璟依旧站在原地,这话要是上辈子说给他听就好了。如今这辈子,他又不是第一次遇见宋观玄,谁欠谁还说不好呢。 额上的帕子换了几遭,苦药也灌了一大碗。 宋观玄醒来的时候高乾已经离去,迷蒙间听见灯影憧憧下有人在头顶密谋。 “够了够了,不用加火了。” “我觉得还可以加一点。” 烧我?为时尚早吧。宋观玄将头上湿热的布巾拿下来:“我觉得我还有救……” 床边安静下来,两颗脑袋争先恐后地钻进纱帐,清澈如许。 “小宋大人,你醒啦。” 宋观玄眨眨眼,看见床帐顶上仙鹤穿山的图案,用的金丝攒线的绣工。 这肯定不是在云影殿。 这是高重璟房里。 宋观玄惊坐而起,被自己晃得七荤八素:“我怎么睡这了?” 高重璟语气不佳:“你不仅睡这,你还告状了呢。” 宋观玄太阳穴直突突,靠在软垫上缓神。重华殿里多了几个宫女,不必问,高乾来过了。 严回春对轻症下药可谓快准狠,这会儿功夫热度退下去,迷糊的脑子清醒起来:“我告了什么状?” 元福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您方才发热说了几句胡话而已,大家担心得很。” “哦。”宋观玄点点头,肚子咕噜一声,饿了。 添的宫女手脚颇快,转眼间就送来吃食。 眼见高重璟端起粥碗,宋观玄忙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 高重璟狠狠舀上一大勺,递到宋观玄面前:“喝。” 宋观玄认出宫装制式,原是高乾从甘泉殿里拨了监工来。宋观玄拢了拢被子,难道我状告他苛待了? 一碗元宵而已,我倒也不至于吧。 高重璟勺子又往前伸了一点,重复一遍:“喝粥。” 盯着勺子上几缕鸡丝葱花,宋观玄嗷呜一口,含糊不清地替他开脱:“殿下素日待我够好了,不敢劳动。” “不必推辞。”又一勺送到他嘴边,高重璟眼角用力狠狠道:“我欠你的。” 宋观玄呼出一口热气,按住高重璟的手将小碗接过来:“太烫了,殿下,太烫了。” 当晚,高重璟为表诚意睡在偏殿。 宋观玄在高重璟床上躺得如芒在背:“这传出去可不得了啊。” 元福站在帘外轻声问:“小宋大人,您说什么呢?” 宋观玄无言:“没事,我在数星星。” 夜深了,屋外隐隐传来烟花声。 真好,乾都的不眠之夜。宋观玄睡意沉沉,忽然想去瞧一瞧。 初一开始休沐七天,崇贤馆停学十日。年复一年的悠闲都聚在这段日子,就连云影殿也跟着热闹几分。 宋观玄支着头坐在窗前,眼下窗纸被雪霁天晴的明光照得透亮。他轻轻支开一线窗页,隐约看得见外头的宫灯商堆了个抱萝卜的小兔子。 砰! 窗户冷不丁的被从外头摁合,宋观玄轻轻咳了两声:“高重璟,眼下你也十二,怎么还拿窗户吓我呢?” 高重璟脸上泛红,厚重的披风蒸腾着热气,像是一路跑来。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冲进里间先急道:“除夕刚病过,又在窗口吹什么风?” 屋子里添了暖炉炭火,毕剥声催人犯懒。宋观玄合上手里那本小兔子堆雪人,才缓缓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冬季里天寒,我年年都要病的。” 高重璟语塞,宋观玄在宫里伴读了这几年童颜长开,越发显得清瘦。他面上依旧几分病色,薄唇淡淡并未痊愈的样子,仿佛不是这重重衣摆拖着人就要融进这道光里。 那寒疾年年加重,今年除夕夜里撑到子时送过瓷偶道了生辰吉乐,竟然疼得再说不出话来。 见高重璟不说话,宋观玄起身走到他面前。这人训练场去得勤颇有长高的势头,玄色隐金的披风拢在他身上看起来都要暖和些。 宋观玄扫过毛领上融化的雪珠,捂了捂自己生出寒意的手:“你来得这样急,是什么事?” 高重璟一怔,想起自己为什么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方才在太和殿听说玉虚观来了信,今年祈福王若谷亲自来接宋观玄回去。不知怎地,就急急忙忙跑到了云影殿中。 宋观玄一脸疑惑地看着说不出话的高重璟,就要去解他风雪深重的披风。 高重璟摁住那双细腕:“宋观玄,你要回去了?”
第20章 启程 宋观玄没用力挣开,高重璟自己先松了手。他伸手解开高重璟披风上的蝴蝶结,头一歪问道:“我回哪里去?” 高重璟肩头一轻,跟着着宋观玄走到暖炉边,一身热汗烘了烘终于清醒了些。 他瞥了眼宋观玄搭衣服的背影,小声试探:“玉虚观来信说,王若谷要亲自接你回去。” 宋观玄掸去衣服上的雪尘,想要回头却将目光留在披风的如意花纹上,原是怕我跑了。 他瞧着高重璟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心里觉得好笑,指腹缓缓拂过细密云纹。目光一晃,看见高重璟鞋面像是湿了。 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转身拿了自己新制的鞋袜来。两指丈量刚好尺码留了空余,高重璟穿应当是够的。 高重璟暖得手心发热也没听见回应,回头只见宋观玄拿了鞋袜交给他替换,白玉簪子在眼前晃过,温润玉色一闪而过。 今日一提玉虚观,他恍然想起宋观玄往后彷徨于宫苑之中的模样。于是默默垂下眼帘,将心里翻出来的前尘旧事搁置。 既然不想答话,高重璟也没有催促。 宋观玄将高重璟晾了会,兀自绕到桌前倒茶:“二月这次玉虚观祈福比往年盛大,我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祈福?”高重璟袜筒刚穿一半,单脚跳了两步倏地望向宋观玄。对方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想法。 他都快把这事忘了,从前唯有冬夏祈福祝祷在乾都观见一面宋观玄,总是卯足了劲想去。如今宋观玄在乾都将养不宜远行,事宜多半由王若谷操持,许久也没提过祈福了。 现在嘛……也没那么想要得到这机会了。 “快换上吧,要着凉的。”宋观玄没理他这懵劲。 高重璟一边换靴,一边听着倒茶水的声音。 宋观玄倒了茶,支着头问高重璟:“你怎么呆了?我去了还会回来的。” “还会回来吗?”高重璟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在方桌侧面坐下。隔着个桌角,看清宋观玄茶碗里的却是药水。 宋观玄捧着茶碗暖手,将糕点推到高重璟面前:“只是不知道今年是哪个皇子去玉虚观祈福了。” 高重璟沉默片刻,盯着宋观玄虎口的红点许久。行针留了血点几日也没见好,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他忽然发问:“你想要哪个皇子去?” 宋观玄的脸埋在氤氲热气中:“自然是你去,其他皇子我都不熟悉,路上难过。” 高重璟缓缓咬了口糕饼,甜津津的。 “我考得不错,许是我去。” 宋观玄闻言扬了下嘴角,捡起手边的书看起来,不再做声。 屋里静静,偶然有一两声纸页翻动的声音。 高重璟隔着茶杯沿看向宋观玄,瞧不出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慢悠悠地吃着糖糕,听着炭火声。探头朝着封面瞧过去,小兔子堆雪人。 宋观玄面上看得入神,心思飞到玉虚观的事情上去。 虽然他久不在玉虚观顾此失彼,但以国师气运的身份,掌教最终还是会落在他的头上。只不过玉虚观对于储君态度如何,却不那么好掌握了。 啪嗒。 书本一倒,刚好砸在高重璟偷看书名的脸上。 宋观玄动了动手指:“哎呀,没拿稳。” 书脊抬起,高重璟正巧看见宋观玄那张煞有介事的脸,是半点故意也瞧不出来。 他是故意的,高重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没砸着我。” 宋观玄拿书掩面,眼眸晶亮:“是吗?” 高重璟不去看那双眸子,皱起眉头,半晌听得宋观玄一声轻叹。 “怪我,我有些拿不住书了。” 高重璟闻言,不由自主将他手里的书接过来:“少看会吧……” 他的话被哐当的推门声打断,满头落雪的元福跑了进来。 “哎哟,殿下,您在这呀。您快些,太和殿寻你呢。” 高重璟关心的话未出口,只好先跟着元福离开。走之前目光走两步退一步似的落在宋观玄身上,没头没脑问了句:“你真的想让我去玉虚观祈福?” 宋观玄放下书,郑重的点了点头:“自然。” 高重璟眉心不解,抿着嘴和元福一道冲进风雪里。 太和殿上。 高乾见了高重璟,如常将众人屏退,将他唤到龙椅边:“二月玉虚观祈福是大事,从前是我亲自去,今年属意于你,你觉得如何?” 高重璟看着高乾的手,心中打起退堂鼓。 高乾见他迟迟没回应,倒也不催。抬手拍了拍高重璟的手背,继续看折子了。 高重璟如在火上煎熬,没了执念反倒又来了机会。他自觉拿起砚台上的墨条替高乾磨墨,没一会墨汁蓄起来。 “你若不去,倒也能让高歧奉去。”高乾淡淡开口:“他早上来求过,只不过他刚从有平回来,得晚几天再出发。” 高重璟停下手上的动作,觑着高乾面色,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打算。只是宋观玄今日还连书都拿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恢复了。 高乾道:“路上赶日子难免颠簸,要准备着给宋观玄备点药才好。” 高重璟心中纠缠片刻,捏了捏墨条:“何必这样麻烦,儿臣,儿臣愿意去的。” 高乾闻言点头:“那就甚好,省得麻烦了,一月里提前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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