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眸光一晃,和他的视线微微错开。 院子里没了人,地上的雪也扫得干净。 两人站了些时候,氛围越发古怪。 高重璟盯着宋观玄额角的碎发,蓦地开口:“你怕有人将我害死了?” 这话双向利剑一般,扎着宋观玄,也扎着高重璟的往事。 宋观玄眨了下眼睛,微微松了松目光。 这话真是不知从何接起,他望着院子里的武器架,小声道:“你若出事,整个玉虚观只怕难得善了。” “玉虚观……” 高重璟念着这三个字吗,他一路都在避开这几个字。似乎只要不提,也想不起上辈子的宋观玄做了怎样的事。 宋观玄垂着头,虽有高承安的事情在前,高重璟到底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从前他在皇宫里遭的那些磨人手段,现在想起荷花池的事情,竟然觉得平平无奇。 宋观玄攥着衣摆,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嘲地笑了下,我也是活该。 他抬眸看着高重璟,千头万绪无处可说。 “你到底怕什么?”高重璟言语温软,询问间没了审讯的意味。 宋观玄默了默,压低声音道:“我怕高歧奉要害你。” “那可……”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高重璟听着这话从宋观玄口中说出,险些没忍住为从前的自己冷嘲热讽。 目光落在宋观玄像要揉在一起的眉眼上,没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快意随口说出。他心里觉得自己也怪得很,还是少说些话免得后悔为好。 他微微斟酌着:“你觉得二哥派了人在车队里?” 宋观玄也没遮掩,掩盖了上辈子高歧奉刻意来玉虚观布局的事情,开口道:“高歧奉不惜快马加鞭从有平赶回,就是为了去玉虚观的。你和我一起出发,就有人觉得你与玉虚观关系近,总是有人想要这层关系的。”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眼睛,觉得那眼睛像是会说话,细细密密将耐心拆了给他一样。总是有人想要这关系,他默默考量,自己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他开口道:“我也是开口求来的机会。” 宋观玄闻言摇摇头,轻轻断了话头:“这不一样。” 这话又说不下去了。 院中寒风穿过,两人之间空洞得带不起一点热意。 “好冷,我们先上楼去好吗?” 宋观玄裹紧衣裳,微微低头。 高重璟顿了顿,收起眼里复杂的情绪:“走吧。” “高重璟。” 宋观玄忽然叫住他。 高重璟已经走出去几步,被他这声呼唤惊得回头。 空旷的院中,灰墙灰砖,宋观玄孤立无援地站在暮色里。 寒风带起他的衣摆,在两人之间留下沉默的长河。 仅仅三步的距离,高重璟抬脚就能趟过这条河水。 宋观玄眸光暗了下去,开口道:“屋子里的炭火。” “五岁那年我出去寻人遇见了元禄,元禄对玉虚观颇有微词。高歧奉授意他让我归顺,他却也打着冻死我的算盘。” 他思索着如何将高歧奉植入暗子,拆分玉虚观的遥远事情先遮掩起来,却也能将利害提点给高重璟。 宋观玄将自己埋进暮色里,惨淡,飘如蜉蝣,看起来有些凄然可怜。 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却是屡试不爽。 沉吟片刻后,他沉闷的声音为不可闻:“我不想你……做第二个高承安。” 高重璟张了张嘴,被这坦诚弄得措手不及。宋观玄说得太过直接,好像扯开他自己结痂的伤口,来提醒别人摔了会有多疼。 上次宋观玄只是听了高承安的事,就吓得差点病发。 他盯着宋观玄几息,朝前走了半步。微微柔和眉眼道:“你别念着那事,我与他自然是不一样的。外头冷,先上楼去吧。” 宋观玄跟着他往楼上走,幽幽微微地留下些余韵:“观玄的命也是命,也想活着。玉虚观的命也是命,也怕因为殿下而没了。” 高重璟听着宋观玄声音,心绪在两头拉扯。 半晌,上了台阶。 他才默默道:“我知道了。” 在高重璟看不见的地方,宋观玄轻轻笑了下。 走到二楼。 王若谷正抱臂看着两人。 “院子里好呆?” 两人皆是脚步一顿,即刻收敛身形,老老实实。 王若谷牵起宋观玄的手:“手这样冷,这外头炭火不比玉虚观,你少受些冻吧。” 宋观玄低垂眉眼,乖巧道:“是,师父。” 这话提点着高重璟,高重璟如何听不出来。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惨淡的脸色,推脱的话卡在嗓子里:“我屋子里炭火是乾都带来的,要不今晚睡我那边好了。” 王若谷往宋观玄背心一拍:“去吧,烤火去。” 宋观玄被推着往前走,对这王若谷一步三回头。 去吧? 去吧?! 啊?师父? 王若谷信不过高重璟,却也隐约瞧出自己这徒弟,好像突然就认起天选命定了。 夜晚寂寂,宋观玄吹灭床头的油灯。 他顺着王若谷的意思,支了小床睡在高重璟这。 黑暗中,高重璟翻来覆去的半晌,听得宋观玄似乎念念有词。 “你在念什么?” 宋观玄眨眨眼:“我在数星星。” “哦。”高重璟静了会,又问:“还难受吗?车上吐了几回,还疼不疼了?” “还好。” 高重璟换了个姿势:“那你……” 翌日。 王若谷不理解,为什么高重璟睡在宋观玄床上,而宋观玄睡在高重璟床上。 宋观玄顶着惺忪的睡眼:“我是被他踢下床的,我受不了了。” 坐在床上往自己身上裹外袍的高重璟愣住,我把宋观玄踢下床了?! 他记得昨晚分明是去给宋观玄送自己的汤婆子,在他那边说了会话。 王若谷瞧着他俩,连连摇头。 只是再次启程时,那两个闲话的宫人被抛在了驿站里。
第23章 玉虚观 再启程,宋观玄依旧恹恹每日在车上昏睡。 高重璟也没再过问宋观玄的谨小慎微,只是偶尔想着办法哄骗宋观玄吃点东西。 行程再未离开官道,只在驿站歇息饮食。一路通行,竟然比预计的日子快了两日。 玉虚观下着大雪,比乾都还要冷一些。 车队停在风雪中,踏出漆黑的印记。 王若谷晨间骑马去附近道场,估摸着要比马车早些回到玉虚观。 最后这程两人没再同乘,高重璟撩开车帘,雪片飘进来。 宋观玄已经候在车外,蔚蓝道袍落着白雪。 他站在迷蒙的大雪里,仰头看着通往玉虚观的长阶覆着厚厚积雪。 看来王若谷在道场被绊住,玉虚观没有收到消息,也无人相迎。 高重璟还在车内,按照礼制是要扫雪迎接直至玉虚观前。 元福看着山道犯难,又看了眼宋观玄。 此事不是无可解,宋观玄朝着元福点点头,投去让他安心的眼神。 他上前两步于高重璟的车驾前躬身一拜:“玉虚观宋观玄恭迎五殿下。” 高重璟在车内听得一愣,宋观玄从前最多迎到道观门口,从来不见他亲自下山迎接。 他从车帘后探出身子来,犹豫地伸手搭着宋观玄下了马车。 那套银线鹤羽的道袍在风雪中道韵非常,只是实在单薄了些。高重璟瞧着宋观玄冻红的鼻尖,他这是准备亲自送到道观前。 高重璟仰头望去,少说两千来个阶梯。这样大的雪玉虚观不迎,宋观玄亲自来迎确实显得更为重视。 沉重繁复的皇子的服制衬得眼如曜石,站在雪地里起了些肃穆的意味。 宋观玄一手持巾幡,松开高重璟微微颔首道:“请吧。” 手中的长幡猎猎作响,宋观玄脚步极轻,鞋面沾湿,走得却十分稳重。 高重璟踩在宋观玄走好的雪坑里,鞋面都未曾沾湿一点。 他小声道:“这里又没人看到,你不必为我开路了。” 宋观玄回身答话,衣袍逆风而起:“你先五殿下,再是高重璟,玉虚观要是受罚了怎么办?” 高重璟仰头瞧着宋观玄,心里念叨一边先是五殿下,再是高重璟,莫名笑了下。 他说话都喝了一嘴冷风,这还是宋观玄挡在了他前面。他看着宋观玄持重的模样,莫不是吃了什么猛药在强撑? 宋观玄觉得背上目光灼热,却没再停下来,轻缓的声音落在高重璟头顶,似乎将他看穿:“我好得很,不会拿自己身子玩笑。你要是走快些,我就少受点冻了,五殿下。” 高重璟抿着嘴再不说话了,一路走到玉虚观门口,依旧清冷得很。 道观门口只有两个扫雪的道童,疏懒地挥着扫帚。 见到宋观玄,道童微微一礼:“这位师兄好,今日道观谢客。” 宋观玄恍然,顾此失彼来得太快,这下马威是已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元福一挥浮尘:“殿下祈福,怎么不见玉虚观前来迎接?” 道童见了高重璟,即刻慌忙通传。主殿里颂经的弟子们鱼贯而出,朝着高重璟行礼问候。 宋观玄持幡引路,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没有规矩!” 王若谷仅仅迟了片刻,厉声之下散乱的迎接队伍顿时规整起来。 道殿内备了茶水,高重璟一杯,宋观玄陪坐也是一杯。 高重璟环视一圈,这玉虚观的规矩不比皇宫里少。宋观玄就坐在他身边,身上透着大雪的凉意。 他微微靠近一点,压低声音道:“这里怎么也是一样?” 宋观玄挨着高重璟的脑袋,借着茶杯遮掩说道:“这是皇家的道观,不是清修的道观。” 高重璟定在原处,他一直以为宋观玄在玉虚观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没想到比在皇宫里还要惨。方才那些门人定是故意做出不认识宋观玄的模样,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宋观玄看高重璟眼神渐渐清明,在心里笑道:恭迎五殿下来玉虚观了。 那抹笑意落在高重璟余光里,他借着问话没挪开:“你笑什么?” 宋观玄故作惊讶,忽然朗声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啊,观玄房内窄小,哪能委屈殿下同住呢?” 王若谷早发现两人在私下闲聊,此时看着眼睛瞪圆的高重璟,叹道:“也罢,你俩同住便同住。观玄,你带殿下去休息吧。” 宋观玄从善如流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躬身伸手道:“殿下,请吧。” 高重璟哑口无言,亦步亦趋跟在宋观玄身后:“什么意思?” 宋观玄不说话,领着高重璟出了正殿。 从积雪的台阶绕过去,穿过路边姿态迥异的松树,朝着一条小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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