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柔声问道:“怎么有人会拦你的马车?” 宋观玄下去一趟冷得厉害,顺势把手往高重璟披风里塞:“原本秋天里议了掌教的事情,国师之事似乎搁置。有人以为我失势要回玉虚观去所以怠慢,往后便是以你在朝堂为主。” “以我为主?” “往后你明我暗,观玄体弱多病,还请殿下替我挡些风雨了。” 宋观玄冰凉的手伸进高重璟袖笼里,高重璟微怔:“好。” 转眼休沐过去,玉虚观的仪仗自南门铺陈到正宫门前。 猎猎巾幡在风中作响,竟然比鸿胪寺接待使臣还要宏大。 宋观玄于宣政殿前接下玉虚观国师之位,又在正宫门前接过王若谷的掌教令牌。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抹霜天晓色朝着乾都观缓缓而行。 高重璟自先陵礼成而来,滚金的玄色衣裳立在乾都观前。 身后的朝臣列队声势浩大,却也不及玉虚观一道清流似的的仪仗。 高重璟这些都未看清,只是见着宋观玄头上玉簪是自己所赠,腰上细链是自己压襟改成。 他心中欢喜,甚至忘却了上辈子在乾都观前,看见的车辇上下来流光羽衣令人目眩的宋观玄。 眼前只有宋观玄乌发如瀑,翩然如同仙鹤穿山。高重璟痴痴模样看得王若谷直皱眉头,宋观玄在主殿前做过仪式,款步到高重璟面前。 纤长的手落入眼中,高重璟茫然握了上去。 宋观玄低声道:“三师引路,你抓着我可不行。” 高重璟微微颔首,翻身上马,目光追随着宋观玄走到队伍最前。 宋观玄经过顾衍身边,轻声道:“还请顾少师照拂。” 顾衍一路引路而来,高重璟像是将仪制烂熟于心一般没有丝毫错处,点头道:“自然。” 仪仗随从浩浩汤汤,鼓乐声从远处传来。 宋观玄按照最全的制式备的仪式,单单在宣政殿前听赞美高重璟的美好品行就快听了一个时辰。 礼毕赐宴,高重璟才总算有机会和宋观玄说话。 他摩挲着宋观玄微微有些凉意的手:“已经宴过一轮,我在你之前住的那间屋子备了暖炉那些,这里我看着就行。” 宋观玄望着他身上纷繁复杂的宝石珠链没有推辞,缓缓点头:“我借你重华殿歇息,不回留园了。” 他不大喜欢宴席,也没动筷。一身礼服压得在厅里快要喘不过气来,宋观玄松了松衣襟,起身朝外走去。 转道重华殿,推门而入衣架上挂着寻常衣袍,桌上温着粥碗。 宋观玄心中一暖,轻车熟路地换下层层叠叠的衣袍,就着温水洗手洗面。趁屋内暖融在小榻上浅眠片刻,整日疲惫烟消云散,再醒来时雪夜清辉已铺在窗上。 他看了眼摇曳的灯烛,算算时间刚刚入夜。高重璟快要回来,他懒懒起身,取出还温热的粥碗。 鼓乐终于停歇,宴饮结束高重璟即刻朝着重华殿而来。 今日衣裳好看,顾衍又和他说了什么,王若谷表情又如何精彩。高重璟有些迫不及待,他急急推门:“宋观玄,今……” 宋观玄捧着粥碗,朝着他淡淡道:“高重璟,你回来了。” 即便换了那身繁复的礼服,长簪乌发在明明灯火之下依旧澄如玉璧。 高重璟心中一滞,莫名泛起寒凉。宋观玄眼中虽是喜悦,看起来却像是银镜碎裂一般。 他连忙凑到桌边:“怎么了?回来宫中出了什么事?谁在今日委屈你了?” 宋观玄微微摇头,颇为不舍地看着高重璟,露出一副认输的模样:“先攻其心再断其念,高重璟,你做得对。” 说罢宋观玄笑起来,诚挚而认真。 “你在说什么?”高重璟来来回回检查一番宋观玄,不见那里有伤处。他猜是有谁又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想要将他拥进怀里却被宋观玄躲了过去。 “还施彼身做得很好,别再这样关心,别再这样关心了。”宋观玄说着祈求的话,言语里甚至有些喜悦。 他零零碎碎地念叨着:“我若今日身死,你把我丢到高歧奉府里去。不,你只需要把我丢到他马车上,连这粥碗一起。他害死了我,王若谷还在乾都,往后定然没法再威胁你了。” 随后又撑着桌面起身:“我走得,我走得,我自己去。” “宋观玄你在说什么?”高重璟拿起粥碗,碗里还剩下大半碗米粥。他凑近闻到一股无法忘却的淡淡甜香,惊道:“满朝欢?” 他拦住宋观玄,两手狠狠掐着他肩膀:“你给自己下毒?你疯了?!” 宋观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你煮的粥吗?你说备好的。” “不是,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高重璟如遭雷劈过:“我备的是暖炉,我想你宴会过后吃不下东西,只是备了熏香和暖炉。” 宋观玄面上一片空洞,末了似有所悟,喃喃道:“好啊,阴差阳错也好。” “好什么好,你吃了多久了?有没有一刻钟?” “刚吃,还没吃完呢。”宋观玄呆呆坐在桌边,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那就好,是粥不是茶水没那么快发作,吐出来总还有救。”高重璟独自镇定精神,抓起桌上的凉水给宋观玄灌了下去。
第112章 无言以表 宋观玄震惊地看着高重璟, 不解其意,冰凉的水灌进胃里。 “别灌了。”宋观玄将高重璟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语气却极其冷静。 他按着桌面的手悄悄发力, 想让自己看着不像在微微发抖。可惜收效甚微, 他分不清是冰冷的茶水还是毒发,连带着胸口都在刺痛。 高重璟看了看那只粥碗,脑中闪烁着从前的记忆。此刻他恨不得将从前往事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只剩春雪幔帐在回忆里飘荡。 前世在一叶知秋里他与宋观玄说了多少话,下了几步棋。那屋里有滴漏有滴漏,想啊,快些想起来到底多久时间起的作用。 “宋观玄, 别忍着难受。”高重璟叫元福续了茶浸在装着雪水的铜盆里, 又吩咐他速速去找严回春。 宋观玄颤抖的手迟缓地攀上桌案,他极力忍受着穿胸而过的寒冷,偏头咳了一阵:“吃都吃了,现在还管我做什么。刚好,也不是你下的手,想起来也不会内疚。唔……” “宋观玄!”高重璟将那冰冷的茶壶捞起来, 捏着宋观玄的下颌,一整壶灌了进去。 宋观玄仍不闭嘴, 一边呛咳一边说道:“没关系的, 高重璟,你松手。” 声音轻淡, 他费力地挣脱高重璟的桎梏:“你不需多费力气, 我在你寝殿床头的抽匣下面放了东西。等我死了你就找出来, 往后十年如无意外你都能活得下去。” 高重璟莫名其妙地看着宋观玄眼里骤然升起的光明, 狠狠将茶壶拍在桌上。他知道宋观玄受不了这样的凉水, 可他不敢心疼一分。若是自己手软,宋观玄恐怕要忍到毒发。 “东西是吧,好。” 高重璟摔门而出,门扇在他身后无助地摇晃了几下也没能合上。 外头是沉沉夜幕,冷风灌进来。宋观玄捂着胃里阵阵疼痛,眸光也跟着那道身影没入夜色。 屋里回荡着接连不断地闷咳声,宋观玄咳得有些作呕。 “别回来了,高重璟你最好是别回来了。” 他缓了缓,抬起目光继续沉入夜幕里,心里却希冀着天光早一点亮起来。 宋观玄想着,这回要是能死在破晓之时就好了。 腰间琳琅珠玉胡乱作响搅得人心烦,高重璟冲进寝殿。将床头抽匣直接拆下,夹在格子里的纸张雪片般散落下来。 上好的松烟墨久不褪色,乾都的云烟纸最是耐腐耐收。他狠狠抓着这叠所谓的良方,身上掠过汗毛倒竖的寒意,宋观玄就是动了辞世的念头。 粗略扫过,纸上是各自阵营党羽名单,辅以可用之人的举荐安排。然后是经济往来,灾荒兵乱,济世名方,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十页。 高重璟失笑:“怪不得不要命似的追到横卢来……好好好,你宋观玄不做没准备的事。” 他抓着这些纸张回到宋观玄面前,来回不过片刻,宋观玄苍白的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高重璟一把揪起宋观玄的衣襟:“我不在乾都的日子里,宋观玄你就是这么养着的,你就是这么谋划的?” “你觉得这样就能还我了是吗?你觉得这几张纸就能善后了是吗?”高重璟一手掀开拢着烛台的灯罩。 “你做什么!”面色颓然的宋观玄骤然警觉,然而已经来不及动作。 高重璟将那叠纸放到烛火下,火舌燎了燎过瞬间就烧了起来。 火光在宋观玄眼中跳动,如同烧着他的心脉一般。他几乎是本能的要去抢夺那叠纸,指尖几次在火上掠过也浑然不觉。 高重璟冷冷看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慢慢生长的火势。甚至晃了晃手中的纸,让它烧得快些。 云烟纸在宋观玄近乎绝望的眼神中缓缓燃烧殆尽,直到火苗快要烧到指尖,高容景才将看不出原貌的废纸扔在地上。 他脚尖碾了上去,连成块的灰烬都碎如微尘。 宋观玄看着一个字都没能保下来的灰烬,心急如焚连同胃里一齐绞痛。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伏在桌边吐了起来。 他没吃什么东西,被灼得越发疼痛,冷汗混着泪水滑落下来,身上也阵阵发冷。 宋观玄撑着桌面寻不到缓解的方法,索性颤抖着端正坐姿:“高重璟……这样善后够不够?” 故作轻松的语气夹在抽气声中丝毫不起作用,他狠狠抵着胃腹压抑疼痛。 “不够。”高重璟正荒唐地努力使声音听上去冷静自持:“我觉得不够。” 宋观玄无法集中精神,胃里疼得他想要向高重璟求饶。 高重璟别开视线不敢去看宋观玄眼里的破碎,难以面对宋观玄无声地声讨他为什么这样狠心。只是漠然地确保宋观玄不断喝下冰凉的茶水,把吃进去的毒药都吐干净。 “接着喝。” 宋观玄脸上情愿和回避混成不由自主的泪水,他压抑着无尽的痛苦在喉头,零碎地应道:“好好好,唔……” “我还没折磨够,你就想死了?”高重璟视若无睹。 这样往复数个来回,宋观玄实在没力气,也疼得什么都不能再想。 “高重璟,高重璟,求你,我求你了。” “喝。” “我喝不下了,我也没力气吐了。求你,停下来吧。” 宋观玄嘴角沾着血痕,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湿透。他看着高重璟的方向,在高重璟惊恐的视线下吐出一口血来。 触目惊心的殷红混在茶水里,那些毒粥应当是吐尽了。 高重璟难以自抑地拧着眉心:“好了好了,不喝了。没事的,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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