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胡冰清知道往后艰难,却还是点头应下。 当是时,褚九殷忽然想起一事,他转身回了自己屋子,等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包袱。 他将包袱解开,从里面展出一物,并置于颜子俊脚下。 等胡冰清上前看清,当场就攒着那团东西在心口上,失声痛哭出来。 ——那是一张狐狸的毛皮。 皮子之上,有着一层亮银色的长毛,时隔多年,原本柔润光滑的皮毛已经变得滞涩晦暗,只是映在烛光下,隐约还有一点淡淡的柔光。 胡冰清跟了褚九殷许多年,从不曾像今晚这样,在人前泣血般痛哭过,褚九殷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忙将视线瞥去了一旁。 只听他叹道:“这么些年,你哥哥的尸身早已无处可寻,这张皮子,还是我从陈伯礼家中找到,我今日交还给你,全当留个念想吧。” 胡冰清哽咽道:“我从羡园出来,就是要找这姓陈的报仇,原想着事成之后,再回洞庭向主人请罪,不想这件事,最终还是你亲手为我了结的。大恩大德,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了。”说着,她跪在褚九殷脚下,与他磕了三个响头。 “你不是雄山君对手,此事非由我出手,则不能摆平。”褚九殷将胡冰清牵起,又道,“你兄长本与陈伯礼有情,可那厮却受人蛊惑,让外人将他害死。如今姓陈的早已后悔,临死之际,又将这狐皮交给了我。可便是如此,他也是罪大恶极,我并不能替你兄妹饶恕他……不过,他人不是我杀的,而是绝望之下,在我面前自裁了。” 胡冰清在脸上抹了一把,恨恨说道:“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还要这样的悔过有什么用?倒是他自己知事,自个儿死了,就是主人不杀他,只要姓陈的还活着,我也得要他死!” 褚九殷在她肩上轻抚几下,聊作安慰,转而又道:“你乃狐仙,非我羡园中人,既你兄长的事已经了结,从今往后,你若不想再跟着我,天高海阔,想去哪里,自可由你定夺。” 胡冰清一惊:“怎么,你是想撵我走?” 褚九殷解释道:“你和贾龙他们不同,你是为了你兄长的事才来投靠我的,如今事情已了,我……” “我不走!”胡冰清将他的话骤然打断,“我哪儿也不去,若子俊这次能得平安,我就回羡园去,我等着你们回来。” “……好。” “主人,你快些去救子俊吧,他心里爱你,就是魂魄,也不会舍得离开你的。” 褚九殷恋慕颜子俊许久,这事他左右之人皆已知晓,只是碍于面子,无人敢拿这事放明面上说而已,此刻胡冰清说话直白,却将褚九殷说愣了。 “子俊对我,从来若即若离,可他能为我去死,是一定将我看的极重的。可你说的却也未必,他若只将我作兄长看待……” “胡说!” 胡冰清目光灼灼,既羡慕这俩人情深,又恨他们愚笨。 “他拿你当什么兄长?!我自己也有哥哥,我们的感情也十分要好,我再喜欢我哥,我也不可能像子俊粘着你那样,成天跟我哥黏糊着,有时候哥哥不在,我还盼着能多自在几日,哪儿像你们?” 她说着话,再看向怀里那张狐皮,想着极疼爱自己的兄长已不再人世,不禁又令她肝肠痛断。 “可子俊说过,他不喜欢我,他只能将我作哥哥看待,若真如你所言,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岂能平白等到今天?” “那是他没想明白,”胡冰清往颜子俊身上看了一眼,又道,“我跟谁再好,也不会为谁挡刀挡箭,就连我亲哥,我也没这样的本能。可子俊是如何待你的?他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你身前,若说他不是爱极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褚九殷心乱如麻,他被弄糊涂了。 胡冰清说的有理,可他与颜子俊别扭了许久,若是颜子俊真的爱他,又怎会对他百般抗拒,若他们一直在一起,又怎有今日这般憾事发生? 不待他张口,胡冰清却道:“这事要怪,也只能怪主人自己,”她看了褚九殷一眼,“是你当初总折磨那孩子,让他怕极了你,后来又在他面前现过蛇身……子俊给我说过,他最怕的就是蛇,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明明喜欢人家喜欢的不得了,却又不知该怎样对他好,得不到人家,就先把自己急疯了,每次有事,就只知道任性,耍小性子,一被拒绝,自己还得耍回脾气,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胡冰清急的冒火,也不知该怎样说他。 她话说的很不可客气,可褚九殷却都听进了心里。 胡冰清说的不错,若非他嫉恨之下,一走了之,子俊也不会遭遇这等惨事。 没错,是他没有将人好好看住,生死关头,没有保护好自己最爱的人。 看褚九殷又要落泪,胡冰清也不好再数落他,她急急说道:“我早已将子俊视作弟弟,个中情由,也未必如我所言。子俊就是回来了,你俩人能不能在一处,也还要全看你们的造化。主人,事不宜迟,子俊我看着,临安远在千里,你快去快回!” 褚九殷对颜子俊无比珍视,他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又与胡冰清别后,才将自己化作云雾,趁着夜风,消散而去。 第 81 章 第三日,深夜。 子时三刻。 连着三个昼夜,胡冰清衣不解带,一直守在颜子俊床头。 她几日不得放松,这会儿累透了,就想着倚着床柱上歇会儿,可惜才刚将眼睛闭上,就觉出院门外结界上有阵强烈震动。 胡冰清骤然惊醒,她护在床前,紧握一对柳叶袖刀,警惕地向着门外看去。 只是未等她向外张望,就有紫银两道光痕从大门外直射而来。 胡冰清守在屋里,忽听门外一人说道:“且走慢些,你在我渚仙观闹了三日,你不累,我都快被累死了!” 听这声音,乃是朱天罡到了,胡冰清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再看来人,果然是褚九殷与朱天罡两个。 褚九殷憔悴已极,到了门口,也顾不上理胡冰清,直到奔进屋内,见颜子俊平安无恙,才稍喘过气来。 “冰清,我走之后,子俊如何?” 胡冰清掏出帕子,给他脸上擦了擦,回道:“一切平安。” 时隔多年,朱天罡于相貌上不见丝毫变化,反而风采更胜往昔。他嫌堵在床前的两人碍事,就将他们扒拉到了一边,再往床上看时,惊的他一双如画美目瞬间倒竖。 “褚九殷,你混什么吃的?你把这孩子抢走,却又不知好好爱惜,如今人都给你害死了,你再找我来,还管什么用?”说着,他将颜子俊从床上扶起,也不用号脉,只在他身上摸了摸,脸色更加的不好,“已死了三日了,好在胡冰清得力,未让冥差将魂儿锁了去。” 褚九殷看向胡冰清,问道:“我去这三日,可有冥差来过?” 胡冰清点头道:“来过,先头我借着白爷的名号,他们还能给些面子。自今日始,他们再与我说话便不大客气,我性子也急,几句话说不对付,险些与他们打起来。” “幸得没跟他们打起来,”褚九殷站在床边,又向朱天罡问道,“师哥,子俊这样,可还有救?” 朱天罡放颜子俊躺好,看他如纸的雪白脸孔早已没了活人的样子,不禁叹了几声,又将眼一闭,再不忍向他看去。 朱天罡的态度不言自明,褚九殷看不得他摆出这副无能为力的样子,险些就要扑到他身上,将人从床边提溜起来,“当年你来墨山浦,因我借了你一钵蜜陀罗花水,才使你炼就仙丹三枚。你当初夸口,说那几颗丹可使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怎么真出了事,你又说救不得人命了?” 朱天罡本就对他记着旧恨,再见他这般性躁,对自己乱加指责,也跟着着急起来。 “谁还诓你了?你这蠢货,当初净想着孬主意,好骗了我的丹吃,心思不用正道上,连个人话都没听个明白!” “我怎么蠢了?你能耐!那你现在倒是给我解释清楚!” 朱天罡从床上起身,狠瞪了褚九殷一眼,道:“只要子俊还有一点活气,将我炼的那颗丹给他服下,定然是有效的!只是他已死去良久,那丹就是吃上十颗,也于事无补了。” 褚九殷听完这话,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下子瘫坐在了床沿上。 朱天罡怕他不信,又从掌中幻出了一枚药丸,那丹丸净透的,好似颗赤红色的琉璃珠子,因有宝气流转其上,至今仍向外隐约透着红光。 “我这丹,统共三颗。一颗我给了素蓝,另一颗,叫你骗去吃了……这最后一颗。褚九殷,若子俊还有救,我又岂会舍不得一颗仙药?只是他这个样子,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朱天罡不忍再说下去,他向颜子俊尸身上看了一眼,眼睛有些发酸。 想当初,他也是情系此人,奈何褚九殷从中作梗,硬是从他手中将颜子俊抢了去,不想今日再见,却已是天人相隔。 眼前一幕,让他看在眼里,也觉着分外伤心。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子俊跟了我,总好过被你带回羡园,多受了多少活罪?就是这样,弄到最后,连小命都没保住,也不知道你这个主家是怎么当的?” 褚九殷早已心烦意乱,此刻更是烦的够够的。 朱天罡与他虽有旧恨,却能为了救人性命,愿将恩怨暂且放下,又亲自陪他往庆阳跑了一趟。这样仗义,他也不是不感激,只是他眼下心烦,就耐不住他唠叨,又听这花蜘蛛话里话外,还将他心上人惦记在心里,就给他又恨的心头火起,将一嘴的狠话脱口说了出来。 “人你能救就救,不能够就算了,你现在再说这些都晚了,子俊早就是我的人了……” 朱天罡眼睛瞪若铜铃,拿手指朝他指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褚九殷将脸一抹,说话也不害臊,“我跟他早都睡过觉了,他现在是我的人,你甭再跟我说那些没用的。” 朱天罡猛然啐道:“你这个无德无行,好色下流坯!” 本以为他与颜子俊是宿世的仇敌,任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了,这俩人也是整不到一处去的,可不想褚九殷憋了千年,却是这般好色,连对自己仇家都不放过,这等禽兽,简直比禽兽还要禽兽几分! 自己都没吃到嘴里,就让他半路上劫了去,且还是让他今日才知,那孩子一早就让这条淫蛇吃干净了,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下,这等屈辱,怎能不让他恼恨? 想到此处,朱天罡口中顿觉苦涩,直以为是褚九殷给他气的,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他本也是个争强好胜惯了的,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被褚九殷给祸害了,哪里能受得了,若不是胡冰清在一旁拦着,他怕当场就要和褚九殷再打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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