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却以为他是饿极了,于是自己咬了一口递过去。 曲嘉文登时拧起了眉头。 哪怕四皇子不受宠,可那仍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薛琅未封职位,不过是个庶民,怎能,怎能将自己吃过的东西再给殿下吃? 然而他看见,自己送去时怎么也不肯吃的四皇子慢慢伸手接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糕点屑从嘴边泄出来,他吃的很快,吃完后还舔了舔并不干净的手掌。 他吃完后,依旧紧紧盯着薛琅的手,薛琅便又捡了一块递过去。 “四皇子。”薛琅淡淡笑着,微微弯下身,一双含情眼望下来恍若神明,语气如蛛丝般轻柔,温和地诱人入网,而后残忍绞杀,“你还想要什么?奴才给你拿来。” 片刻后,闻景晔垂下眼,突兀指着某一处,“我要这个。” 薛琅顺着看过去,竟然是自己手上的花。 “这个?” 一朵花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薛琅乐意顺水推舟。 四皇子的手伸了过来,在那常年冬天生冻疮夏天沾泥巴的手指触碰到的前一刻,薛琅松了手,娇艳欲滴的花落在那脏旧开缝的衣袍上,花瓣不堪重负地落了一片,“奴才手滑,殿下拿好了。” 嘴里自称奴才,动作却像是赏赐下人般那样轻佻随意,只是闻景晔并无任何被冒犯之意,打小长在冷宫里,白眼唾弃不知受了多少,薛琅这样的,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等薛琅走了,曲嘉文看着捏着花发呆的四皇子,不禁有些悲痛,“殿下,您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怎能……怎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四皇子漆黑双目一转,手捧着花站起身拍拍土,走了。 当他趴在肮脏的地上,从那狭小的狗洞里钻进去时,心中不由冷笑。 皇子?他这样的,也能叫皇子? 他母妃早死了,皇帝知道他总是偷偷往冷宫跑,大怒,当场下令把他也关进冷宫,让他跟他母妃团聚去,久而久之,再没有人记得大楚还有一位四皇子。 宫里最是势利,他们见人下菜碟,若没有皇帝恩宠,即便是个皇子,也没人把他当人看。 他曾尝过连着四五天吃馊饭的滋味,那样好吃的点心,只是掉在地上沾些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曲嘉文回去后战战兢兢,生怕薛公子告诉太子,可一连四五日都无事发生,他也渐渐松懈下来,可不知为何,他近来似乎十分倒霉。 前两日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个瓷器,他被降为打扫处的下等太监,每天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儿,还要因为灰尘没扫净,烛台没放好等事被大太监责骂。 抽空去冷宫寻四皇子时,四皇子不搭理人,还把狗洞堵住了,似乎比上次还要戒备。 不论怎么喊四皇子都没有要把堵着的石头挪走的意思,曲嘉文垂头丧气地抱着食盒往回走, 这日,他正跪在地上擦桌角,几个太监从门口涌进来,一回头,那些人便指着他的鼻子喊,“是他,就是他!” 说着他们便将曲嘉文架起来,拖着他往外走。 这些太监下手没轻重,曲嘉文有些害怕,一边挣扎一边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我们娘娘有话问你,你老实点!” 曲嘉文就这么被带去了后宫中,从小路走的,一道上都没什么人。 “跪下。” 曲嘉文被压着跪倒在地,一抬头,瞧见眼前的女人,慌忙行礼,“奴才给丽嫔娘娘请安。” “你就是小路子。” “是,是奴才,娘娘传奴才是有……” 有什么东西忽然砸在了他头上,曲嘉文定睛一看,差点昏死过去。 那竟是一个全身扎了针的巫蛊娃娃。 丽嫔身边站着的大宫女厉声道,“这是有人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竟然在宫中使如此阴损招数,说,你是受了谁的指示。” 前两年丽嫔有孕,太医断定是个男胎,可之后莫名掉了孩子,为此她终年郁郁,总说是有人害了他的孩子,皇帝开始还哄着她,后来见她实在疯魔,便不理不睬了。 对于巫蛊之术,丽嫔深恶痛绝。 曲嘉文呆在原地,“这不是奴才的,奴才没有,奴才冤枉啊。” 丽嫔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道,“拉下去,何时招供,何时再将他放出来。” 宫中折磨人的法子有许多,不怕他不招。 可一连三日,牢中除了惨叫再无其他,曲嘉文招无可招,这就是赤裸裸的陷害。 “您来啦,这地方又脏又乱,您若有事,差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呢。” 被绑在柱子上的曲嘉文听见声音,却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琅随手掏出块银锭,太监双手接过,喜笑颜开,“公子请,公子请!” 牢门打开,一道纤长身影走了进来。 曲嘉文勉力睁开眼,看见来人后,先是惊,而后怒,“……是你。” 薛琅目色清浅,含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曲嘉文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身上伤口无数,说话都有气无力,“是你陷害我,你为何……” “我陷害你?”薛琅嗓音轻柔,话语清晰,叫人无端想到吐信子的毒蛇,“你亲眼瞧见了?你可有证据?” “不是你还能有谁?” 墙边挂满了刑具,薛琅随便看了看,顺手拿起一尾粗壮长鞭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而后忽然抽到曲嘉文身上。 曲嘉文痛呼一声,鲜血又染红了一片衣襟。 薛琅冷眼看着曲嘉文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脑海里想的却是上辈子自己被打进死牢后,曲嘉文奉了新帝口谕让他在那张密密麻麻的罪状上签字画押。 死牢里的手段太多了,从前都是他用在别人身上,哪里想到也会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天,行刑之日将至,曲嘉文捏着他染了血的手指生生盖了印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 日暮时分,薛琅拿着一张状纸走出来,守门的太监一靠近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但奇怪的是,薛琅身上并未沾染半分血迹。 “薛公子,您出来啦?” 薛琅淡淡道,“里面的人断气了,今晚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丢荷花池就是了。” 那太监顿时有些迟疑。 这可是杀人的勾当,倘若真查下来,他可担待不起。 薛琅瞥他一眼,将状纸折了两折放他手里,“他已经招了,是容嫔。” “谋害皇嗣,死不足惜。” 太监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连连道,“是,是。” 当夜明月高悬,几个太监偷偷摸摸扛着个袋子,走到荷花池的桥廊上,趁着周遭无人,一举丢了下去。 扑通一声,水面泛起波纹,片刻后便沉寂了下去。 “快走快走。” 夜色凄冷,周遭静的可怕。 藏身于柳树后的闻景晔慢慢走出来,他见过宫里各种腌臜事,对此并不意外,可想到薛琅从牢中出来的样子,他又有些困惑。 薛琅,为什么要杀曲嘉文。 刚走到池子边,那里竟然涌出几串水泡,接着平静的池水中猝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胡乱挣着竟抓住了闻景晔的衣摆,力道之大差点把闻景晔给拽下去。 求生本能使曲嘉文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不松手。 窒息令他泛紫的面容狰狞扭曲,上岸时带出来的池水竟是血红的,他趴在岸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撕心裂肺地咳着,唇色白到吓人。 溺水太久,视线不清,口鼻中全是泥土的味道,五感也迟钝不少,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身后留了一长串湿痕,如同索命水鬼。 幸而进宫前他跟杂耍师傅学了招闭气骗过了薛琅,否则今日必定是他的死期。 这是真真切切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曲嘉文身上的伤口,若不处理,生死难料。 然而闻景晔扒开他的手,转身离开了。 他可没有救人的闲心。 曲嘉文望着他的身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必须得离开这。 曲嘉文撑着身子游魂般艰难地往回走,浑浑噩噩走了几步,忽而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本黄皮册子,被风一吹,呼啦啦翻了几页,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带着神志都清明不少。 他心觉奇怪,弯腰拾起后一目十行地看去,越看越惊骇。 这……这上面所讲居然是大楚的宫廷史,上面说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也就是太子闻景礼会遇刺身亡,这之后陛下身边便会出现一位得宠的宦官,这宦官竟叫薛琅,并在几年内爬到爬到一人之下的位子,朝野侧目,权倾天下,上面还说皇帝病重驾崩后,四皇子闻景晔即位,之后大宦官薛琅被抄家。 上面竟然还提到了他的名字,他与四皇子相互扶持,是彼此最信任,最依赖之人。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编排国史,装订成册,还……还大不敬地说当朝太子遇刺,当今圣上驾崩。 这要是被发现,那定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曲嘉文心如擂鼓,连身上疼痛感都削减不少,全靠一口气撑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个简短的字上,耳膜甚至有些充血。 “丙午,四皇子晔即皇帝位。” 他如同魔怔了般看了许久,最后将书一合,见周围无人,飞快地塞进怀里,做贼似的往回走,步子踉跄,像有人在后面撵他。
第五章 陛下恕罪 丽嫔拿状纸去求皇上,可人证不全,物证没有,丽嫔心急了竟要去害容嫔,皇帝对其很是厌烦,下令打入冷宫,没多久便暴毙而亡。 没人注意到死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更没人会将太子挚友与此事连起来。 至于丽嫔,薛琅还记得她上辈子指着自己鼻子骂阉人之类的难听话语,这辈子,便去阴曹地府骂吧。 “兰玉。” 太子的声音将薛琅思绪唤了回来。 偏头就撞进太子关切的眼神中,“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无事。” 太子搁下笔墨,将镇纸移开,捏着宣纸边缘轻轻吹了吹,“今儿天不好,兰玉不必陪着我了,早些回府吧。” 薛琅抬头,窗外天色昏暗,风雨欲来,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凉意。 他行了一礼道,“奴才告退。” “我差人送你。” 薛琅嫌宫人腿脚慢,于是婉拒太子,自个儿撑着伞往宫外走。 只是没走多久,春雨骤急,薛琅的靴子和衣摆都湿了个透,只能就近寻了个屋廊避雨。 雨雾朦胧,薛琅甩着衣袖上的水珠,漂亮的眉眼间生了躁意,忽然,他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撇过头,果然看见几丈外站着个人。 外廊下的孩子远远望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待看清对方面容后,薛琅忽然笑了。
9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