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从地上起来,犹犹豫豫地拿了桌上的茶递给梁璐,梁璐拿起茶盖刮了刮杯里的茶叶,“薛六,外头冷吗?” 薛琅没吱声。 梁璐抬手将茶水泼了过来,薛琅往后躲了一步,那原本要泼在脸上的茶水大半落在了衣襟上,少数落在脖颈上,隐秘处细嫩的皮肤顷刻间就被烫红一片。 梁璐对他躲开的动作不太满意,奴才观其脸色在边上添油加醋,“这薛六可恶的很,竟说出以下犯上之言,三少爷这回可要狠狠罚他。” 薛琅忽然抬起头来,面露惶恐,他说,“三少爷,我……奴才是见他偷了东西,因此便理论了几句。” 奴才立刻提高了声调,“你血口喷人!”
第二章 太子遇刺 梁璐顿住,视线一转,“偷了什么?” “一块玉佩。”薛琅低眉顺眼,“上面刻着双龙盘旋戏珠的花纹,中心还点了红漆。” 这可是梁璐最喜欢的一块玉佩,前不久丢了,他还发了好大的火。 奴才脸色都变了,见梁璐盯着自己,立刻跪下了,嘶声喊着,“奴才没有,奴才真的没有偷!” “去搜。” 家奴上前去搜,果然从他腰带里找出一块玉佩来,梁璐拿来一摸,脸色难看起来。 “好啊,原来是你这狗奴才偷的,”梁璐气的咬牙切齿,“把他拉下去,打五十棍。” 奴才冷汗都出来了,抖着腿大喊“奴才没偷奴才冤枉”云云。 外头拿了长椅来,奴才被摁在上面,起先还嚎叫不止,后来便气息微弱,只剩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一声,“三少爷,他断气了。” 梁璐甚是厌烦,“卷了丢了。” 他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眼角隐隐露出笑意,对薛琅也难得有了个好脸色,“你下去吧。” 薛琅退下了。 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看到家丁将尸体卷进草席里。 前些日子梁璐将薛琅推进了湖中,看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取乐,寒冬腊月,薛琅爬上来后就生了高热,因为没钱抓药,只能偷了梁少爷的玉佩去当,只是不想那当铺老板跟梁家串通了气,薛琅被打个半死,又丢进柴房饿了几天,最后奄奄一息被丢在了大街上。 他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进宫做了太监,从此在宫中如履薄冰。 而刚刚他随手将玉佩塞进了那个奴才衣服里。 薛琅站在树下袖着手,神态像极了睥睨天下的权臣,正搬尸体的家丁偶然一瞥,险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时,对方却已走远了。 薛琅连当今圣意都能揣测的通透,更遑论一个小小梁璐。 没多久,那个曾经天天被欺辱的薛六就成了梁璐身边最得心意的奴才。 顺和八年夏,这一日发生了件很大的事情。 太子殿下出宫游玩,遇刺杀,翌日举国悲痛,皇帝扶棺掩泣不止。 薛琅知道梁璐贪玩好色的性子,于是便告诉他,芙云阁新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异族美人,最妙的是身怀异香,可招引蜂蝶。梁璐一听便来了兴致,带着薛琅直奔那芙云阁去。 去了芙云阁,老鸨出来迎接,一听他们是来找香云的便面露难色,“待会儿有大人物来,香云已经被定下了。” 鼻尖恍惚闻见一股与脂粉不同的香气,薛琅抬起头来,一串红色纱布层层叠叠的垂了下来,美人凭栏,斜梳云鬓,身上红绸如火焰般明丽,肌肤又似雪一般白皙,那双盛着水雾的眼睛垂下来,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梁璐显然也瞧见了,他是芙云阁的常客,一眼就看出这新面孔就是香云,于是毫不费力地抓住垂到他眼前来的红色纱布,放到鼻尖轻嗅,果然闻见那迷醉香气。 梁家在京城也算有钱有势,只是老鸨却实在不敢怠慢那位大人物,只能连连赔不是,又喊了花魁来伺候,只是梁璐见过香云这样的妙人儿,又如何还能看得下去旁人。 薛琅适时开口,跟梁璐耳语道,“三少爷,不若我们待会儿自个儿摸去瞧一瞧,要是那大人物咱们当真惹不起,也就罢了,若只是个打脸充胖子的无名之辈,三少爷便可叫他知道厉害。” 梁璐眼前一亮,“有理,有理。” 约莫等了一刻钟,老鸨终于神色匆匆地带着香云去了楼上的雅间,梁璐道,“走,上去看看。” 楼上雅间房门紧闭,只能听到隐约的交谈声和晃荡的金玲声,梁璐不愿做墙角耳这样掉身份的事,于是支使着薛琅去看,薛琅不知从哪拿了盘茶点,装作小厮的模样端盘子进去了。 香云在屏风后起舞,窈窕身姿影影绰绰地映在上面,别有一番趣味。 桌上三个人,其中一人手指上带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扳指,薛琅目光微动。 这枚扳指是皇帝赏赐给太子的,太子故去后,皇帝就将这扳指日日戴在手上以表思念,薛琅权倾朝野之时,皇帝又赏给了他,那时的殊荣恐怕比起皇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香云从屏风后现出身来,脚尖轻点,舞动着媚人身躯缓缓靠了过来。 一男子佝着身子,在椅子上虚虚坐着,他擦了擦汗,小心道,“公子,那陈侍郎分明知道你平素不来这种地方,竟还约公子来此,其心险恶。” 红绸丢过来,触到了桌上人的手指,香气袭来,女人媚眼如丝,带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就在那泠泠的异族声乐中,刀光乍现! 变故生的太快,就连边上的太监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太子了。 刀尖刺向心口的刹那,有人推开了他,紧接着耳边是一声隐忍的闷哼,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太子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那人软倒的身子给接住了。 此时的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一边护着太子一边高喊,“来人,有人行刺太子!有人行刺太子!” 肩胛处插着一把刀,薛琅疼的几乎昏厥,可有那么几息的功夫,他的头脑又无比清醒,抓着太子的绣袍的手用了力气,他望着那张肖似皇帝的面容,终于心中一定,阖上双目昏死了过去。 太子急呼出声,“传大夫来!” 香云当即被拿住,眼见功败垂成,她死死瞪着太子,凄声喊道,“我为西凉亡国公主,誓死不降敌军,大楚残暴无仁,我诅咒你们,我诅咒大楚十年而亡!” 说罢饮毒自尽。 周遭侍卫连忙阻止,可为时已晚,不过片刻那香云便七窍出血,没了气息。 站在楼阶上的梁璐见刚刚还活生生的香云死不瞑目地被抬出来,当即吓了个激灵。 随后有人走出来,厉声道,“来人,有人刺杀太子,将芙云阁围起来,细细排查!” 梁璐大骇。 太子,那哪儿是他这种平头百姓能见到的。 他是亲眼瞧着薛琅进去的,还以为是薛琅刺杀了太子,抓着衣摆就慌不择路地就往外跑,坐在马车上都惊魂未定。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该死的薛六,把他害惨了! 薛琅醒来时,睁开眼便是极为熟悉的陈设,上辈子他多次深夜进宫陪皇上来这儿,一坐就是一夜,外人都道皇上不亲近太子,但只有他明白,皇上是太重视太子了。 “你醒了。” 床边站着的人负手而立,眉眼温润,见薛琅要起来,连忙道,“你身上有伤,不宜起身。” 薛琅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这是哪。” “皇宫。” 薛琅悚然一惊。 太子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休养几月便可痊愈,你这些日子就在我宫里养伤吧。” 他摆摆手,宫女便将药端了上来,太子坐在床沿边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薛琅垂着眼,“奴才名薛琅,是梁家的家奴。” “梁家?”太子隐约有些印象,“城南巷子处的梁家吗?” 梁有稷今年五十有五,膝下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梁有稷老来得子,打小就对其宠爱有加。 但听说他那儿子只知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梁家恐怕撑不过多少年便会门庭败落。 太子并未多说,只道,“你救了我的命,可有想要的赏赐?” 薛琅面露迟疑。 “我乃东宫太子,你若有想要的,尽管告知于我。” 薛琅静了好半晌,忽然掀被而起,不顾身上伤口跪了下去,“早听闻太子仁善,小人想常伴太子身侧侍奉太子。” 刚要将人扶起来的太子一怔,“你想追随我?” “正是。” 因为他的动作刚刚包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血迹慢慢渗出,太子连忙道,“你先起来,此事我们容后再议。” 皇帝原本想重赏薛琅便将人打发了去,可听太子说了此事,他摇摇头,“太子啊,这奴才身份卑贱却图谋太多,恐心术不正。” 最终皇帝下旨赏赐薛琅黄金千两,土地百顷,还亲自召见了他。以薛琅的出身,哪怕只是得见圣面都已是三生有幸。 可太子万没想到,正是这一面叫皇帝改了主意。 也不知薛琅说了什么,竟让皇帝龙颜大悦,以至又追加一道赏赐宅邸的旨意。 若说皇帝的心思,普天之下没人比薛琅更通透,曾经为了替皇帝分忧,他甚至连字迹都模仿的与皇帝一样,当初皇帝病重,无暇政务,臣子呈上来的奏折都是他替皇帝批的,也正因如此,新帝登基后,他身上不可赦免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曾经欺辱多年的家奴忽然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陛下亲自下令恩准薛琅可以出入皇宫。 这样的浩荡皇恩直接把梁家砸蒙了,梁璐被下人扶起来后也依旧反应不过来。 “他刚刚说谁?” “薛六。” “对,薛六原本是叫薛琅的,这么说,他当日并非刺杀太子,反而还救了太子。” 梁璐的贴身小厮微微变了脸色,“公子,你说他会不会记恨我们?” 梁府上下都知道,薛六不是奴才,他是梁小公子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梁小公子高兴了就赏他三瓜俩枣,不高兴了就非打即骂,薛六来梁府三年,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好几回眼看着要断气了,不知是命大还是命贱,竟都撑过来了。 哪怕近些日子不知如何入了梁小公子的青眼,可他真是条记吃不记打的好狗吗? 梁璐冷笑,“哪怕救了太子,也依旧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奴才,我梁家还怕他不成。” 之后宫里再没传出来过什么音讯,好像薛琅这人平白消失了一样,梁璐耽于享乐,没多久就把这人给忘记了。
第三章 百倍偿还 在太子身边待得久了,薛琅把对方的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太子乃王皇后嫡出,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皇帝面上待其严苛,实则也关爱有加,可以说他这一生原本就该如此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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