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景晔冷不丁道,“皇兄连放学都要人接吗?” 旋即又拉住薛琅的衣袖,慢慢道,“我过两日也要去上书房读书了,到时候你也来接我,好不好?” 薛琅摇摇头,“四皇子,不要任性。” 他是太子的人,自然不可能与其他皇子有太多瓜葛。 闻景晔早知是这个结果,薛琅对他再如何好,心中想的永远是他那个皇兄,父皇也是如此。 他垂下眼,忽然盯着薛琅腰间道,“你香囊脏了。” 薛琅低下头,见那缀着宝蓝莲纹的银底香囊确实脏了一块,若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他刚要上手擦,闻景晔已经摘掉了他的香囊,还把自己的解下来给他系上。 那香囊针脚细密,绣工精湛,比他那随手从摊子上买来的精致了不知道多少。 “用我的吧,这是青檀亲手绣的。” 青檀是慧妃宫里的大丫鬟,据说祖籍在江南,一手绣工了得。 薛琅眸色微暗。 “四皇子,慧妃娘娘待你很好吧。” 漆黑双目中涌动着模糊不清的情绪,闻景晔突兀笑了笑,“好。” 薛琅唇角渐渐压平。 日后慧妃诞下自己的孩子,四皇子必然会再度失势。 何况只要太子还在一日,闻景晔就永远没有登帝的希望。 不足为惧。 “薛琅,我想吃你上次给我带的果干。” 薛琅道,“如今四皇子想要什么,跟宫人说一声便是了。” “你帮我带不行吗,我喜欢吃你给我带的,其他人的,谁知道有没有毒?” 以前四皇子不受宠,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屑去动他,如今得慧妃收养,两人同气连枝,他的吃食自然有宫人再三检查。 但他没多解释,只道,“那奴才下次给殿下带。” 薛琅自己就喜欢吃那间瓜果铺子的零嘴,所以经常会差人买许多。 于是闻景晔又开心起来,还悄悄将薛琅的香囊藏在了身后。 察觉到他小动作的薛琅并未说什么。 他似乎真的在慢慢依赖着自己,这很好,等到他再信任自己一些,就像上辈子他信任曲嘉文那样。 到那时,就是他的死期了。 薛琅眼底慢慢攒了笑意,幽深无波。 “太子还等着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等等。” 闻景晔忽然上前一步,薛琅戒心极重,当即便想往后退,只是在他动作之前,闻景晔抬手从那乌黑青丝上摘了片花瓣下来,接着退回去,“好了。” “多谢殿下。” 薛琅从他身侧过去,闻景晔也跟着半转过身,直到再瞧不见薛琅的身影,他才拿出藏在身后的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是熟悉的荼芜香。 之前那个帕子上的香气早就消散了,他也很久没有闻到这味道了。 自从摸清这里是薛琅进宫的必经之路后,闻景晔总会在树上坐着等他,高处看得远,他想更早一点看到薛琅的身影,也想多跟薛琅说几句话。 太子每日去上书房听学,薛琅便雷打不动地在外面等他,太子劝了几次都不管事,渐渐地便也习惯了,若是哪天薛琅因病没来,他还觉得不大适应。 今日天气阴冷,瞧着是要下雨,放学后的皇子公主们从上书房出来,太子跟太师拜别,转头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薛琅。 薛琅他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披风展开替太子穿上,系带子的时候指尖忽然碰到了太子脖颈。 凉意丝丝缕缕地钻进皮肤里。 太子下意识拽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凉,在外面站了很久吗?我不是说过今日不必来等我吗?” “无妨的。” 太子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皇兄。” 越过太子肩头,薛琅跟闻景晔对视了一眼,接着将手抽出来,后退半步,中规中矩地行礼,“四皇子。” 闻景晔道,“今日皇兄引重弓射箭的样子着实令臣弟佩服。” 说着他垂下眼,面露沮丧,“而我却连拉弓都很吃力,还有太师讲的那些,我大多都听不懂。” “老四,”太子拍拍他的肩膀,“先前你久居冷宫,落下许多课业,如今刚来几日,听不懂也正常,只要日后勤勉,定能赶上来。昨日父皇还说起你,过两日应该会给你安排老师补课,不必忧心。” 闻景晔道,“那我若有听不懂的,可否来问皇兄。” 薛琅抬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去一眼,眸光幽冷。 太子却并未多想,反而很高兴,“自然可以,你若有听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薛琅面色淡淡,“殿下,方才孙公公来,说皇后让小厨房炖了燕窝八仙汤,请太子过去用膳呢。” 太子略一思忖便道,“好,那我先过去,晚些回来找你。” “恭送殿下。” 等太子走远后,薛琅转身离开,看都没看闻景晔一眼,闻景晔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进一个冷清的细长宫道里,薛琅猛地转过头,眼底竟有些怒气。 “你想做什么?” 闻景晔靠在宫墙边,丝毫没有刚刚装出来的皇子风仪,“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见薛琅沉默,闻景晔歪了下头,“你说在太子面前不要与你说话,不得表露亲昵,也不能有任何眼神交汇……是我做的不好吗?兰玉。”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近似厌恶的感情,然而转瞬即逝,叫人看不清明。 他说,“别这么叫我。” 闻景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皇兄可以,我不可以吗?” 他拉拉薛琅的衣襟,示好般软着声音,“今日着实有些冷,我也想兰玉给我带披风。” 薛琅抽回衣襟,冷眼望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景晔摩挲了下手指,空荡的感觉像是在心口上刮了一阵冷风。 他早知薛琅菩萨样貌,蛇蝎心肠,可这皇宫原本就是个魔窟,他在冰面上行走多年,哪里肯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情。 “听说太子的命都是你救的……”闻景晔伸手轻点在他肩膀处,似慨叹,似不解,语气中还夹着嘲弄,“你这样的人,又如何会豁出性命去救别人?” 薛琅面色微沉。 闻景晔视线上移,定定的望着薛琅,慢慢道,“若是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可愿以命相护?” 过了片刻,薛琅嘴角忽然破开一丝笑意,他天生一张含情目,笑起来时如春风拂过水面。 “奴才自当拼命保护皇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抹了蜜的刀尖尝起来也是甜的,哪怕知道他嘴里没有句真话,闻景晔还是心花怒放起来。
第七章 奸宦初始 自从进上书房读书后,闻景晔空闲功夫越发的少,下了课也有慧妃盯着他温习,据说慧妃脾气不太好,问的题若是答不上来,她便会用戒尺打板子。 福阳宫里经常深夜都能听到戒尺打手心的声音。 薛琅坐在廊下看书,细白的手指捏着书页,清风拂过,惊起一片繁花。 打扫的宫人没有看到他,自顾自地说话。 “听说前几日陛下头痛难忍,有个小太监便献上一计,说只要用两根银针在什么百会,脑户穴上扎一扎就好了。” “怎会?损伤龙体可是重罪!” “真的,后来陛下的头果然不痛了,还重赏了他呢。” 薛琅猛地将书一合,从廊上走下来。 宫人还欲再说,猛地见了薛琅,慌忙福身行礼,“薛公子。” “你们刚刚在说谁?” 宫人对视一眼,“回薛公子,奴婢只知是个小太监,不,不知叫什么。” 半晌,薛琅挥挥手,“下去吧。” 门外霎时又恢复一片清冷。 他将书卷起来按在手心里,望着廊外静静看了会儿。 应当是巧合。 上辈子他便是用此法头一回近了皇上身。 当时陛下头痛难当,太医院束手无策,慧妃便引荐了薛琅,虽说扎银针这法子听上去可怕,但慧妃说的天花乱坠,陛下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扎针放血后果然神清气爽,皇帝一高兴,当即就留了薛琅在身边伺候。 这法子是他小时候从一个江湖道士那里学来的,并非是他的独门秘笈,陛下寻到了其他能人异士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皇帝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心下微沉。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弃走皇帝的捷径。 思及此,薛琅心中郁郁,踩着一地落花出了东宫殿门。 无独有偶,又过了三四日,皇帝新宠容嫔有孕,太医说极可能是个皇子,皇帝大喜,下令搭台听戏三日,宫中热闹不绝。 太子坐在皇后身侧,薛琅站着伺候左右。 皇后细细问着太子学业,太子都一一应了,后宫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姐姐妹妹喊得亲热,皇帝瞧着和睦,心中甚慰。 每个娘娘桌上都按位份摆着瓜果,如今马上入秋了,荔枝这类春夏水果便显的十分难得,打眼望去,除了皇上,只有皇后,容嫔,还有慧妃桌上有一盘,其余都没有,慧妃那一盘里的分量还比皇后少了一半。 哪怕是太子都也没份儿。 见皇后跟宫女聊得正欢,太子伸手抓了一把,然后背过去。 彼时薛琅还在看台上的戏子,余光瞥见动静便低下头去,只见太子正襟危坐,右手却攥着几个荔枝在他面前晃。 薛琅左右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 粗糙冰凉的触感贴在手心,水珠顺着手指滴在地上。 又过了会儿,太子道,“兰玉啊,你去帮我把案牍上那块玉佩拿来。” “是。” 薛琅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案牍上根本就没什么玉佩,他只是支开薛琅好让他去吃荔枝。 薛琅一边走一边剥,毕竟不是这个时节的东西,吃起来涩涩的。 忽的远处有声音传来,薛琅看见亮丽的明黄色,连忙放下袖子,远远便跪了下去,等那些人走近才叩了头,“陛下万安。” 然而皇帝正跟他身边的人说话,并未看薛琅一眼。 “年纪大了,多坐一会儿都憋得慌,”皇帝叹了口气,“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一道细柔的男声回,“怎么会,陛下正当壮年,前几日那些使臣来见,哪个不是为陛下雄姿所震。” 接着便是皇帝爽朗的笑声。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做的梦,奴才回去以后越想越蹊跷,陛下可是天子,怎么会无端做梦,于是便差人一直往西去,果然找到了陛下说的那座奇异的神像山。” 皇上陡然来了兴趣,“哦?” “那山上遍布迷雾,奴才们上去便分不清方向,困了两天两夜,直到碰上一头鹿,那鹿茸角硕大,张嘴竟口吐人言,直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说东边来,仙鹿一听便说‘尔等身上有龙气,快随我来’,有这头仙鹿带着,我们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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