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瞥了眼身旁的傅偏楼,想起对方记忆中空空荡荡、不复存在的真正的第十一辈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此行,可以得到解答。 不知为何,他有这样的预感。 * 待回到谷中,同辈七人齐聚东舍,一面喝茶,一面商讨。 放下手中茶盏,蔚凤问道:“方才两仪剑讲的那些,你们怎么看?” “不似谎话,”陈不追摇摇头,“想来,它也没有必要蒙骗我们。” 琼光道:“不系舟人尽皆知,天道书倒是第一回听。原来执掌因果的天道,竟然也是一样仙器……” “说起这个,”宣明聆沉吟地看向谢征,或者说,谢征肩头立着的小黄鸡,“仪景说你初临此界时,系统给你看了一本书,一者会否有所牵连?” 011扑腾了下,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宣师叔,你、你想看吗?” 宣明聆意外地说:“可以随意看么?” “暗箱操作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011见谢征没有反对,身形消散,暗箱操作去了。 另一边,谢征仍在思索方才宣明聆的问题——天道书,与《问道》,会有牵连吗? 早在他不再将这个地方视为纸面编织而成的空薄世界后,他便想过,为何系统要他救赎的是傅偏楼,予他的,却是从蔚凤视角记叙的平生? 若故事从傅偏楼的视角记载,过去的那些任务者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走向了末路。 太古怪,简直像是在故意为难他们。 可为难他们,又对天道和不系舟有何好处? 他正陷入沉思,身旁,傅偏楼陡然笑了一声。 “你们当真要看?” 裴君灵记得先前寥寥数言中透露出的灰暗,抿住唇,纠结道:“那本书涉及到仪景的私事,随意翻看不太讲究,还是算了……” “不。” 傅偏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拨弄着修长如玉的指节,“与我关系倒不大。” 他撩了蔚凤一眼:“忘了?我可说过,你才是话本子里的主角。” 蔚凤:“……”突然噎住。 这下,本要推辞的宣明聆倒起了兴趣,轻咳一声,含蓄道:“那,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的脸色更难看了。 以他为主角,换而言之,那个绝望的涅毁凤皇也被记在其中。 是他不愿对宣明聆提及的残酷过往。 而宣明聆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收眉敛目,只温和地唤道:“小凤凰。” 他又重复一遍,这回,语气中带着询问之意:“想来,我还是看得?” 蔚凤望向他,好半晌,才咬咬牙:“看就看,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自己被写在话本子里,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倒不是什么多有趣的故事。” 傅偏楼不免出神,想,不如说,与眼下相比,实在过于悲伤。 由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失去一切,因痛恨而再度爬起的凤皇。 被视为不祥,人人畏惧、喜怒无常,慢慢步入疯癫的妖道。 陈不追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琼光埋没于问剑谷外峰,无人知其名姓;裴君灵与养心宫没能等来展卷之人,《摘花礼道》永不见天日;白承修的魂魄困于兽谷,始终等不来阵起;宣明聆更是早早身死道消…… 所谓变数,是此界的一线生机。 他看着谢征,他的变数,他的一线生机,笑了笑,说: “就当一个故事看吧,看过,便算翻篇了。” 那些东西,他已不再在意。 前路茫茫,他只求这人能得偿所愿,善始善终。 228 幽冥(一) 明知不可而为之。…… 龙谷坐落于荒原与兽谷之交, 一线天的峡谷下,铺开满地锦绸似的草与花。 山石流水、亭台洞窟,竟与过往所见白承修的住地极为相似, 只是水汽朦朦, 云雾缭绕, 更添几分异象,如置仙境。 “我将原先的那块小界碎片给了它们。” 傅偏楼与谢征解释, “龙族出世,总该有个去处, 没有什么比当年白承修的龙谷, 在名头上更合适了。” 除此以外, 他也有小小的私心。 天下悠悠众口, 他堵不住,孽龙污名这么多年, 远非几句话就能平反的, 但龙族对待白承修的态度无疑十分关键。 大张旗鼓地复原龙谷, 重振威名,某种程度上,就是对那些谣言最好的反驳。 ——白承修没有做错任何事, 更不曾被龙族厌弃。 许是明白他的心思、亦或古龙同样怀有此意,也不知它如何施为,居然以那碎片为底, 差不离地造出了这副光景。 无律带老贝壳来过几次, 就连后者,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可惜,偌大谷底静得过分,一路走来, 听不见什么鸟雀虫鸣,也无吵闹小妖,唯余清风呼啸……到底不是原先的那一座了。 越往里,水汽越重,隐约可闻龙吟起伏。 方寸之间移步换景,眼前陡然现出一座浸在云中的宫殿,高耸连绵,仿佛群山般巍峨壮阔,大大小小的殿室排开,望不到边际。 即便峡谷不算小,也难以想象其中藏有如此庞然大物,可知不凡。 正门前矗有四根盘龙梁柱,雕琢之精巧,栩栩如生,似当真有龙身旋伏于上,睛目凛然,瞪向来客。 一行人就此停下步伐——倒不是因盘龙柱,而是柱前负手而立的男人。 或者说,妖。 玄黑衣袍针描线绣,不知是何材质,天光之下粼粼生辉,犹如覆甲之鳞,却又极为柔软,拖曳下三层玉阶。 举手投足,无不是长久岁月浸淫出的古雅贵重,偏偏那张面容正值盛年,颠倒之下,令人过目难忘。 未戴冕旒而似帝临,只字不言已昭其尊。额伸双角,黑鳞湛湛,烨然若神仙中人。 正是古龙化形。 对于这位寿数悠远的大妖,谢征早有耳闻,倒还是初见。 他稍稍打量两眼,对面便似有所察,凝眸回视,目光中掠过一丝异色。 “幽冥石……?” 喃喃自语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古龙朝他缓步走来。 傅偏楼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挡在前边,唤道:“前辈。” 见人虽眉眼平顺,神情却透露出微微的不虞,古龙自知失礼,轻咳一声。 “怎的还叫前辈?” 肃穆的脸上浮起笑意,竟显得有些慈祥,他望着傅偏楼,语气像是在溺爱自家不懂事的孩子,“不是说过?承修身上有一部分吾的血脉,也算你的祖先。吾名古靳,随族里后辈一并唤吾古爷爷就是。” 傅偏楼唇角抽搐,对着这张年轻的脸实在喊不出声,“……前辈说笑了。” 并不在意他略带疏离的态度,古靳袖手转身,说道:“进屋再谈罢,随吾来。” 殿内较外更为富丽堂皇,随处可见以金银珠宝装点的壁画或者摆件,灵物反而鲜少。与其说像仙宫,不如说更像凡人帝王的住处。 只是个中冷冷清清,长廊走尽都不曾见到第二道人影。 直至古靳领他们进到主殿之中,才见到座首旁候着一位龙角少女。 “古爷爷。” 她有些怕生地张望了两眼来客,躲到古靳身后,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澈儿?”古靳蹙眉道,“你为何在此?” “听说有外人来,澈儿好奇嘛。” 叹口气,古靳宠溺地揉了把少女的发顶,与几人介绍道:“这是应澈。” 谢征眼神一动:“应……” 意外于他的敏锐,古靳摇摇头,认道:“她是应承遇的女儿。” 应承遇,正是三百年前,与夺天盟勾结的那条应龙。 傅偏楼垂落眼睫,遮住眸底的不善,不咸不淡地说:“原来如此。” 他不待见对方,古靳也无可奈何,正要将应澈支开,少女却忽然出声:“你就是白哥哥吗?” 傅偏楼一怔,抬眼望进一双纯澈无暇的瞳目。 “我听古爷爷说过你。”应澈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根本不清楚上一代的恩怨,“澈儿一直很想见你,可是到这边十年了,哥哥为什么才过来呀?” 她分明已是个半大姑娘,可心智简直犹如稚童,天真得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傅偏楼沉默着,应澈又连串地问:“我叫应澈,今年九十九岁了。白哥哥呢?你为什么没有角跟尾巴,是藏起来了吗?你这么好看,又是白龙,角跟尾巴肯定也很漂亮!是不是像玉一样?” “好了,澈儿。” 古靳看不下去,摇摇头道,“吾与你白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谈,你先出去吧。” 应澈有点失望,依依不舍地看了傅偏楼几眼,还是乖乖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 挪到一半,她瞧见宣明聆,黏在白哥哥身上的眼睛终于移开,轻轻“咦”了一声。 宣明聆不解,朝她温和地笑了笑,她转瞬红了脸。 宣明聆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应澈受惊地翘起尾巴,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也很好看!再见!” 她说完,一溜烟地跑去门外,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这孩子……” 古靳苦笑,对傅偏楼说,“吾平日里实在太纵着她了,才如此乱来。” 话虽如此,却并无责怪的意思,反而在替人开脱。 傅偏楼不答,他又自顾自地解释:“她的父亲……应龙。当年,先是带青龙一道离族,闯出那样的祸端;后来仍执迷不悟,佯装回头,到族中偷走了幽冥石,最终死不见尸。数罪并罚,它早已被族谱革名。” “只是可怜了澈儿……父亲身怀罪责,其它族人心中有怨,并不喜接近她。这些年来,她一直养在吾身旁,什么都不知道,她很喜欢你,你莫要怪她。” “与我无关。” 傅偏楼并不想听下去,冷冷道,“古龙前辈,此番前来,仅是想托您帮忙,前往幽冥。若您不愿,我们也只好离去,另寻他法。” 他态度极不客气,古靳却并不觉得冒犯,浅浅一叹: “这些年来,你始终不肯来族中看看……终究心中有怨。” 傅偏楼攥紧了手指,蓦地笑出声:“难道不该么?” “白承修,我的父亲,当年处境如何,阁下总该知晓。” 他道,“青龙应龙助夺天盟铸仙器,又往他身上泼了谣传百年也洗不干净的脏水。龙族意图避世,两不相帮,眼睁睁看他被逼死在兽谷。” “此前他拆骨解肉,取珠镇水,将性命修为通通填进这片河山。您如斯修为,岂会不知?既然知晓,为何不闻不问,半分援手都不肯伸,直至今日人已魂飞魄散,才知道挽回弥补?对谁弥补?我吗?因为这张相像的脸?荒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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