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急,”她安抚道,“就在古爷爷接见的那几位客人里,还没走呢。” 男人沉声问:“澈儿,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就好,求你。” “我许久……”他苦涩一笑,“许久没见过他了,我有愧于他。” 竟说出这样的话,应澈心疼得不行,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好,你放心。” 她顿了顿,纠结道:“之前我听古爷爷说过,他们好像是打算动身去幽冥。希望赶得及……” “幽冥?” 男人不解,“那种地方,凡人要如何去得?去了又要做什么?” “古爷爷肯定有办法啦,”应澈想了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很要紧的事情,古爷爷没有与我说。” “……” 男人沉默下去,尔后深吸口气:“能让我一并去么?” “去哪里?”应澈一愣,“幽冥?” 见人颔首,她立即剧烈摇头:“不行不行,那可不是儿戏的地方!你伤势未愈,我不答应!” “再说,”她蹙眉,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对方,“你不是不想叫古爷爷知道吗?要去幽冥,肯定逃不了他那关。” “也是……” 似有些失望,男人思索片刻,“那至少……我想为他送送行。” “送行?”应澈问,“你不想见他了吗?” “他既有要事,我自不好突然出现,扰乱他的心思。能送送他就好了。” 男人道,“其他的……待他回来再说吧。” “只这点愿望,”他牵住应澈的手,望进不知所措的少女眼底,语气祈求一般,“不行吗?” 应澈登时毫无办法,点了点头:“我,我尽力……” “好澈儿。” 男人笑起来,不同于她先前所见,弟弟温润如春风的笑容,可依旧令应澈双眼迷离,晕陶陶的,简直不知西东。 于是忽略了对面脸上一闪而逝的得色。 * “一道过去?不成。”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少女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古靳不为所动,摇头道:“你当是何好玩的去处不成?那是幽冥,生死轮回之地。” “澈儿又不进去!” 应澈叫道,“只跟去在外边瞧瞧,也不行么?” 古靳一阵蹙眉。 他将对方从小带大,应澈一向乖巧,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死缠烂打始终不肯屈服。 “有何好瞧……莫再失礼了,平日当真太惯着你。” 他叹了口气,就要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却见应澈瞪大双眸,眼尾水雾氤氲,神色很是受伤,不由一怔。 “古爷爷对我好,澈儿知道。” 应澈觉得有点丢脸,抹了抹眼睛,转过身去,嗓音闷闷地说,“可是,古爷爷很忙,澈儿不能总去打扰……一直都是一个人,被丢下来,真的好寂寞。” “今天白哥哥来了,澈儿很欢喜。可是还没说上两句话,白哥哥也要走了。” 她说着,一时甚至遗忘了本来的目的,黯然不已。 “我从来没有出去看过,”她轻声问,“就这一回,也不行吗?” 这一番话叫古靳无言以对,傅偏楼远远听见,多少有点触动了曾经的心事。 他懒得纠缠下去,便出声道:“跟去而已,看好她就行。带着吧。” 古靳本就有所动摇,那边既然表态,自然也不再僵持。 他摸了摸应澈的头发:“是吾疏忽了……不过澈儿,跟去可以,但你须不离吾左右,莫要四处乱跑,可明白?” “嗯,谢谢古爷爷!谢谢白哥哥!” 应澈大喜过望,摸了摸袖中的灵器,用力点头。 小小插曲过后,气氛逐渐肃穆,众人走出殿外,日头正盛。 古靳朝前几步,流泻于地的袍角随着他的步伐一寸寸缩短,最终化作尾鳍上的龙鳞。 尘烟四散,一道绮丽长吟划破云层,转眼之间,黑龙遮天蔽日,犹如深夜。 巨大龙首落在殿口,金瞳侧翻,倒映出眼前景象,它沉沉开口: “上来吧,吾载你们,前去界水之源。” …… 横跨三大仙境,连通兽谷荒原的界水,起源于大陆最东的一座雪山。 森寒严酷,峭壁如劈,飞鸟绝迹。 毫无生气可言的山头,却有一汪不曾冻结的活泉。 水流惜细,虽算不得小,但也难以想象沿着山壁而下后的磅礴之势,正中顶着一枚玉润丹珠,淌过莹莹浅芒。 “这就是……承修留下的龙珠。” 古靳遥望挂川,感慨道,“若非此物,想来早在数百年前,凡间已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十不存一。” 谢征站在一边,静静垂眸看去,澄澈的泉水落在他眼中,则缠绕着浓稠欲滴的黑雾。 即便是源头也逃不过业障浸染,时至如今,已几乎看不清原有的模样。 他心中陡然升起某种紧迫,像是有道声音冥冥之中与他低喃——时日无多了。 “古前辈,”他唤道,“眼下要如何做?” 古靳复杂地看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站到泉水之中。” “幽冥石是人间与幽冥的间隙,如今你就是那道间隙。界水起于幽冥,乃两界壁障最为薄弱的地方,凭此,可开前去幽冥之路。” 他顿了顿,肃容道: “事关重大,吾再问一遍……幽冥乃凡人所不及处,往往有去无回,就算有吾相助,也不敢担保。更何况,业障侵蚀,吾不知底下会变成何种模样。此一去,或许会平白丢了性命。” “——你们,可想清楚了?” 应澈不解其意,却也体会得到这番话中的沉重,怯怯地望向对面。 傅偏楼首先趟入水中,走到谢征身旁,随即是蔚凤、宣明聆、琼光、裴君灵、陈不追。 七人并肩,各自朝古靳低首见礼。 只字未言,态度已明。 古靳长叹一声,阖目道:“罢了。但愿此行顺遂,有惊无险。” 他咬破指尖,曲指一弹,一滴混杂着淡金的血珠飞扬而出。 “吾曾万千功德加身,天地有赏,赐下这滴仙露。” 血珠化作丝线,缠绕上谢征的手腕,继而又滴入泉中,洇散蔓延。 刹那间,犹如热油泼水,泉中腾起雪白雾气,浓郁得几近实体,向上空不断窜去,最终凝炼为一条十人高的庞大裂缝。 几乎血珠离体的同时,古靳沉稳的面容呈现出无法掩藏的疲惫,身体甚至虚弱地晃了两下,吓得应澈赶忙扶住他。 他缓缓道:“幽冥石会打开那条路,去碰一碰它。” 谢征依言走到裂缝前,伸出系着金红血线的那只手,轻轻抚过。 一瞬万籁俱寂,明明什么响动也没有,却似天崩地裂,裂缝张开,形成一道幽暗的洞窟入口。朝里张望,视线有如被吸收殆尽,不见任何光影。 古靳道:“这条线与外界相连,是你们唯一能够返回的路。进去前,将其系在腕上的命门处,如此,生人方能不在幽冥中迷失。” “倘欲归来,回首即可令其现形。切记,一旦现形,便成了有形之物,绝不能使之断开,若无必要,还是莫要随意转头为好。” “此外……” 他停了一下,看向谢征,“在里边呆得太久,线也无法带你回来。届时,你的血肉会被幽冥同化,变成‘那里’的存在。不论如何,最多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可明白?” “我明白。”谢征轻轻颔首,“劳前辈费心。” 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完了。古靳无话可说,只点一点头。 “去吧。”他道,“朝里走,莫要回头。” “代吾……向天道问好。”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大哥哥,你做什么?说好只看一眼,不能出来的……啊!” 循声望去,只见龙角少女羔羊一般,瑟瑟发抖地被禁锢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怀里。 心口处,赫然抵着一柄锋利剑刃,寒芒戚戚。 “多谢你,澈儿。”男人低低地说着,唇边弯起讥嘲的弧度,“你可真好骗。” 他接着抬起头,面上不见分毫笑意。 顷刻,宣明聆眸中刺出锐利之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是你……宣云平!” 230 幽冥(三) 奈何桥头故人回。 锁住少女心窍的不是别人, 正是杳无音讯多年的宣云平。 上一回见,他不谈意气风发,总归衣衫规整, 颇有一谷之主的威严;此刻再逢,却是一副沧桑面貌, 大乘修士容颜常驻, 他却像是陡然衰老了十来岁。 气质也大相径庭,眉宇阴狠, 满身肃杀,若不是那张脸,宣明聆甚至不敢认。 他印象中的父亲,素来高高在上, 吃穿用度万分讲究, 何曾有过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难以想象这些年来, 宣云平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宣明聆心中略沉,脸色也蒙上几许沉凝。 他生平行事,皆无愧于人, 却屡次在要紧时刻因这仅剩的血亲出岔子,十分不是滋味。 先前害了谢征,已叫他满怀愧疚, 下定决心与对方一刀两断;眼下旧恨添新仇,竟久违地生起了杀心。 “你想怎样?”掠下眼皮,遮住瞳中郁色,宣明聆冷声道, “放开她。” 宣云平道:“待我安然无恙地从幽冥出来,自会放了她。” “你要跟去幽冥?痴心妄想!” “是不是妄想……” 剑刃朝少女胸口逼近一寸,划破了衣料与娇嫩的肌肤, 转瞬就洇开一片血迹。 古靳看得面色铁青,宣云平眯了眯眼:“就看你们救不救这丫头的命了。” 一时无人言语,两厢对峙,应澈抖抖索索如风中残烛,泪水盈满眼眶。 她犹自不可置信,胸口的疼痛与脖颈毫不留情的力道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何为真实。首次遭遇这般残酷的对待,心中受伤更甚,不禁含糊地哽咽起来。 “为什么……” 声音幼细,在一片寂静中却清晰如斯。 “大哥哥,为什么骗我?”她茫然地问,“你明明说过,不去那个地方,只来送你弟弟一程就好,我才求古爷爷带我来的……” 宣云平像是听着笑话般,嗤道:“天真。” 他看向不敢轻举妄动的古靳,又说:“不过,多亏你这样天真,才叫我钻了空子。女子为情所困时,果真愚昧。” 这下,应澈终于不再抱任何希望,彻底心死。 她面如死灰,积蓄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抽抽噎噎道:“你怎么能这样……坏人!我没有对你不好过,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疗伤,甚至、甚至还偷偷瞒着古爷爷……” 听到这段话,古靳即刻明了来龙去脉,震怒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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