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仪景,你来。” …… 漆黑,封闭,冰冷的石室。 此处是问剑峰后,专门用以弟子反省的训诫之地,封灵阵和玄冰铁链双管齐下,性格再暴躁不服管教,关上几天就知道老实了。 蔚凤小时候跟着恕己真人学剑,有一次忤逆顶撞师尊过头,被扔进来过。 在这里面,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周围也没有一丁点声响,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其实只被关了半日,可那种无助、寒冷和孤寂,却深深刻在脑海中,再难忘怀。 最后,还是宣明聆听闻此事,冲恕己发了好一通火,亲自过来将他接出。 披焰带血的凤皇走到近前,牢门无声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瞬间,一股尘封许久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可以看出,很久无人来过了。 阴沉的凤眸之中,忽然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犹豫。 他勾勾手指,身后,已不成人样的谷主被束缚着飘到面前,吃力睁开一条缝。 “他不在这。”凤皇冷声道,“你骗我?” “呵呵……涅毁凤皇,你再仔细瞧瞧。”谷主嘲讽地笑了,尽管虚弱,却难掩恶毒,“我儿……你要找的宣明聆,就在里面啊。不信,进去看看?” 凤皇嗤然攥住他的咽喉,宛如提垃圾一般,迈入洞中。 红焰凭空燃烧,封灵阵撑不过瞬息,阴冷的石牢里,很快被火光映得大亮。 的确空无一人。 凤皇正想继续找那老家伙的麻烦,逼他吐露出那人的行踪,视线不经意地触及岩壁,一下凝固了。 血渍铺天盖地,蔓延在牢门周边的角落里,斑斑驳驳;墙上、地上、玄冰铁链上,处处都有,不难看出曾经的狼藉。 “……这是何意?” 凤皇举起谷主,将他摁在墙壁上,出离地愤怒:“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他死了?以为说这种谎话,我就会放过问剑谷吗?” “放过问剑谷?”谷主面色扭曲道,“你烧毁问剑峰,将藏经阁毁于一旦,强取两仪剑,还觉得问剑谷能活下去?!呸,假惺惺的妖孽!” 凤皇懒得和他多言,凤火浮动,将他烤得皮开肉绽,惨叫不止。 “我再问最后一遍——他躲到哪里去了?” “呜咳咳咳!”谷主呛出大口腐血,强撑着狞笑,“怎么了,堂堂涅毁凤皇,好似不敢承认区区一个筑基修士的死啊?” “认不出来吗?那可太遗憾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孽障,可是到咽气的最后一秒,都还试图从这里爬出去见你呢。” 凤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嘿!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畅快的东西,惊天动地的长笑后,谷主才缓缓开口。 “修士肉身何其脆弱……封灵阵封住灵力后,又和凡人有什么区别?想逃出玄冰铁链,竟然不惜把手骨撞碎,这样也不够,拼命地撞着门,头破血流……” “胡言乱语……”手指颤抖,仿佛说服自己一般,凤皇呢喃着,“你胡说……” 可长久以来,始终藏于怨怼之下的一缕犹疑,此时此刻,躁动不休。 宣明聆,真的会弃他不顾吗? “我胡说?呵呵……是你不敢承认啊。”谷主怨毒道,“就为了你这只自私自利的妖孽,他居然以命要挟,想让我放了你!也不想想是谁生他养他,好一个白眼狼,死不足惜!” 察觉到他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实意地唾弃着那人,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也消散了。 “他……”凤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是你的儿子……” “从他忘记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私自收留妖修还执迷不悟后,我就没有这个儿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谷主痛骂后,又大声地疯笑,声音里尽是得意:“你是不是很恨他?很怨他?当年,你在问剑峰顶烧了快个月,惨叫声传遍问剑谷的每一处,真是动听极了啊……” “你叫了多久,他就哭了多久。不停地磕头求我,一刻也不敢停,绝望得很啊……”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带回来,是我害了你’。一直说,一直说,一直到死……丢人现眼!尸骨留着都嫌晦气!” 嘶哑的声音稍稍一停,接着,又低沉下去: “他不是想见你吗?我便送他去了……和你一块烧成灰,也算我这做父亲的最后一点仁慈……” 字字句句,犹如锥心。 迟来的惊痛翻天覆地,凤皇忽然仓皇地倒退一步,嘴唇颤动。 凤火还在烧,他却觉得冷极,仿佛回到曾经身轻力微的幼时,被关在训诫地,蜷缩着瑟瑟发抖。 可这一回,在没有人会推开牢门,把他揽进怀中,连声宽慰安抚了。 “是了,”像是明了他的崩溃,谷主满意地咧开嘴,“说来好笑,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孩儿,最开始,我也没打算让他死,只是给个教训。只可惜……很久以前,他下山游历时,中了麒麟的咒术。” “那咒术会窃取他的所见所闻所感,变相就是半个传音报信的叛徒,我便将他禁足在问剑谷,什么也别想透露出去……不过,那道咒术的材料里,有一味是赤炎蛾……” “炎毒,热症,本来并不致命,顶多发作时难受些。坏就坏在,他不知何时,从水火木灵根,变成了水火双灵根。” “水火相冲,本身抵达了一个平衡。但这炎毒一犯,还无丹药救治……本就强弩之末,可不得走火入魔?我只不过出去一趟,回来,他就没气了。” 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自己,命数消磨殆尽之前,谷主极尽残忍地笑问道: “涅毁凤皇啊……洗灵果可真是个好东西,是不是?” …… 一道剧烈悲鸣,陡然从蔚凤口中涌出。 眼前影影绰绰,像无数道人影纷乱来去。 “陛下怎么了?” “踏平那道门后回来就一言不发,莫不是中了修士的诡术!” “陛下?陛下!您吐血了!” …… “涅毁凤皇……不,蔚凤。” “你想不想挽回?若想,那就把这个喝下。” “幽冥舀来的忘川水,契机到时,自会令你忆起前世。” “去帮帮他,帮帮他们吧……这是天道欠他的。” 飘若飞絮的声音,难辨男女,逐渐不可闻。 “这回……一定要……” 105 器炉 登徒子可不就来了吗。 “蔚明光?你还好吗?” 模糊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掩藏不住担心。 蔚凤想应一句“无事”, 好让他们安心, 可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般,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会无事? “宣明聆……小师叔……” 挤出的嗓音嘶哑到不成样子, 抬起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唇角抽搐。 傅偏楼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下意识捂住左眼后退一步,滋味复杂地咬住下唇。 尽管知晓蔚凤是结丹期, 在他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不会被怎么样, 可这到底是他第一回不以攻击为目的, 主动将魔眼示人,心中难免惴惴。 此刻见蔚凤面露痛苦,不禁有些懊悔, 觉得自己的提议太过乱来。 无措地望向身旁的谢征, 对方递来一个宽慰的眼神, 上前扶住浑身犹在颤抖的蔚凤。 “蔚师兄,”谢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宛若一泓清泉缓缓流入心间,不知不觉中抚平了焦躁, “你看到了什么?宣师叔吗?” “他在草庐里教书, 转身走过台阶,再往前几步就能见到。” 对,那些是过去的事情了。 宣明聆……他的小师叔还活着。 蔚凤闭上眼调息片刻,再睁开时, 已恢复如常神色,只是手指依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天焰剑。 傅偏楼松口气,问道:“怎么样?可有找到你想知道的?” 蔚凤点点头,扯出一抹苦笑。 这可知道得太惨烈了点。 从魔眼中得知的东西,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傅偏楼心里清楚,也不去戳他痛处,故作轻快地拍拍他的肩: “以前是以前,不要和现在混淆了,这不都重头再来了嘛。” “嗯。” 低低应下,蔚凤又平复了一会心绪,想到最后迷蒙中听到的那番话,赶忙和他们说了,思忖道:“看来,我会想起前世,就是那人的手笔。” “幽冥忘川水……幽冥。”他喃喃着,“我好似听说过。那是在界水尽头、天地边缘,无人可入之禁地,掌管着生死、魂魄、轮回。” “据说,曾有修士不信邪,倚仗修为高深,妄图一探。可走进去后,就再未回来。” “那人究竟是何来头,竟能取来忘川水……叫我去‘帮他们’,‘他们’又指谁?傅仪景,你们会知道前世,也是因此吗?” 谢征摇摇头,也有些困惑。 若只是一个“他”,不难猜测,就是傅偏楼,否则也不会有什么救赎反派BOSS的任务;可“他们”?还有谁? ……总不能是在说魔。 沉默间,蔚凤猛然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木雕的小巧鸟儿,摊平掌心,灵流涌出。 在谢征与傅偏楼不解的注视下,那只木鸟忽而开了口,传出宣明聆的温润嗓音: “小凤凰,你去哪儿了?” “原来是飞鹤传信。”傅偏楼偏偏头,还是有些奇怪。 修真界常用的法术,只是从哪里飞来的?他太出神了么,怎么半点都没感觉到。 蔚凤不语,手中木鸟则又开口:“仪景?那想必清规也在了。” “宣、宣师叔?你怎么听得见我说话?”傅偏楼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宣师叔变成了木雕?” 蔚凤忍不住大笑出声:“傅仪景你可真敢想!” 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傅偏楼脸颊微红,轻轻踹了他一脚,眉梢挑起:“笑什么,不解释一下?” “我来说吧。”木鸟中,宣明聆也忍俊不禁,清咳一声,“之前荒原一行分开后,我总觉得飞鹤传信多有不便,易被截下是其一,无法及时交流是其二……就想着能否改动一番。” “先前清规与我提过他家乡中的一样奇异物件,当时就觉得很有趣,这些天好生研究了番,总算有些成果。” 蔚凤抬了抬手,说道:“这东西有点像飞鹤传信与命牌的结合,以灵力启用,能做到不在场的交流。有点像化神修士才能用的水镜术,就是看不到脸。” 傅偏楼云里雾里,一旁谢征不由扶了扶额——这不就是修真界版本的手机? 没想到宣明聆还真能折腾出来。 “也就是说……以后即便分开,也能一直说话?”傅偏楼叹道,“那很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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