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回想起那幅场景,蔚凤心口还隐隐作痛。他出神地喃喃道:“我身份暴露,绑在问剑峰顶,被师父用灵火点燃。火烧了很久……” 那份惊痛、绝望、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倦怠与疯狂,依旧残留不去,无法忘怀,只有凭理智强压下去。 如此浓烈鲜明的情绪,让蔚凤无法说服这只是自己的臆想。他突然记起曾在幻境里遭遇过的轮回,才有了这般异想天开的解释。 “其实,在藏经阁里发现心魔一说后,我本以为那是我的心魔。”蔚凤视线迷离地穿透两人身后,似乎在注视着什么,“直到——我在修炼时看见了他。” “?”傅偏楼循着他的目光转头,空空如也。他起了一身白毛汗,忍不住瞪大眼睛:“蔚明光,你正常点,看见了谁?” “看不到?也是。”蔚凤摇摇头,“我都无法时时刻刻见到他,仅有心绪紊乱时……才会出现他的身影。” 阴郁俊美的青年,一身黑而重的描金玄衣,发冠华丽,衬得他容光湛然。 可那张脸上,不见分毫熟悉,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漠然与憎恨。 “那是我,另一个我。”蔚凤沉沉道,“是那份记忆里,被灵火灼烧了九九八十一天后,心若死灰的——涅毁凤皇。” “……我的心魔。” 104 涅毁 洗灵果可真是个好东西,是不是?…… 一时寂然, 良久,谢征才道:“蔚师兄,你入道时未曾洗业?” “洗过, 故而我也觉得惊讶。按理来说,我不该有才对。”蔚凤摇摇头,“可那东西, 阻碍修行,一个不慎就会被他的情绪带偏……讲不清楚。总之。” 他正色道:“和那些典籍上写的心魔,一模一样。” 谢征不禁默然。 一旁, 傅偏楼稀里糊涂地看着他们:“什么心魔?什么洗业?” “清规师弟没告诉你?”蔚凤惊讶地看向谢征,后者揉了揉眉心:“没有。” 他还未考虑好该怎么说。 从得知心魔这一概念时, 他便想到了魔。 藏经阁有关此类的典籍, 最晚戛然而止在百年前——百年, 这个时间节点太特别, 光是粗略一数,就发生过许多桩大事。 白龙掀起人妖之战、养心宫空境珠失窃、界水上忽然涌现出黑雾。 自白承修死前留下的玉简可知,那时,傅偏楼恰好刚刚出生。 这绝非巧合。 心魔劫消失、黑雾出现、与傅偏楼一同诞生的, 还有另一个对世间充满憎厌的灵魂。很难相信它们之间没有联系。 究由这份怀疑,谢征又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入道, 在无律的安排下,傅偏楼并未前往落月潭洗业。 为何?同是天灵根的蔚凤尚且会被恕己真人扔进落月潭;问剑谷上上下下, 内外两峰,没有谁在入道前是不需洗业的。 无律不让傅偏楼前往落月潭,靠近界水,是在顾忌什么吗? 他这位不着调的师父……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是否早就察觉到了傅偏楼身上的不对之处?为何留下种种暗示,却不直接言明? 还是说, 在世的上一辈修士,果真遭到了某种限制,无法透露? 说来说去,都是些没有定论的猜测。谢征并不想在确定之前随随便便说出口,徒增忧乱。 至于为何不告诉傅偏楼…… 就连谢征,面对心魔与洗业背后隐约勾勒出的冰山一角,都感到了些许沉重,更何况处于漩涡中心的傅偏楼? 他惯会胡思乱想,又有只魔时刻在耳边发疯蛊惑,要如何开口才不会令他烦心伤神,谢征忖度许久,也没组织好字句。 此刻被蔚凤突兀点破,他微微叹口气,转身一五一十地跟人交代清楚。 傅偏楼的神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深思。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腕上的红绳,眸中风云变换,不见晴朗。 ……是在和魔对话吗? 谢征蹙了下眉,伸出手,捂住少年的耳朵。 迎着傅偏楼讶然的目光,他又自然地松开,指尖顺着颊边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好似仅仅为对方打理一下乱发。 “别听它的。”谢征低低传音道,他虽听不见魔的声音,却明白那东西不会有好意。 他较傅偏楼高一些,略垂下眼,就可与人对视。掰过脸,直直望去,神情稍显冷峻:“听我的。” “我会将来龙去脉弄清楚,在此之前,它无论说什么都别信。可明白?”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仿佛君主下令,是很久没有过的强硬态度。 “……好。”傅偏楼怔忡点头。 谢征满意地揉揉他的发顶。 等回过神来,傅偏楼一下子脸色烧红,满心满眼都是师兄唇边似有若无的微笑。 好吧,他顿时把在耳旁乱嚎的魔抛去九霄云外,也是,与其在魔的满堆谎话里费力分辨真相,不如一步一步跟着谢征来。 “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蔚凤问,“傅仪景你懂了没?” “差不多。”傅偏楼看向他,“首先,洗业后的你遇到了本不该有的心魔劫。其次,这心魔,源自你破丹时莫名其妙有的那段记忆。” 蔚凤颔首:“既然已到了生出心魔的地步,很难用臆想来解释。不是虚假,那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段记忆并非过去,是还未发生过的将来……故而,你觉得此界像老贝壳造出的幻境一样,有过轮回?” “没错。”蔚凤深吸口气,“明人不说暗话,傅仪景,你和清规师弟身上有太多异样,平时我无意打探,但事已至此,我必须弄清楚。” 他往前一步:“我不认为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告诉我,”他一双凤眸中浮现出恳切之色,“算我求你们。” 话到这般田地,傅偏楼也装不下去傻了。他颇为为难地瞥向谢征,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识海里,011也万分焦急:【宿主……蔚凤,主角他逼宫了,要怎么办啊!】 谢征沉吟片刻,随后朝蔚凤轻轻点头: “好,蔚师兄,我告诉你。” 蔚凤一喜,看他面色郑重,几乎凝神屏息。只听谢征缓缓说:“你所想不错,此界的确有过轮回。” 饶是做过准备,蔚凤也依旧有种匪夷所思的空落之感。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对面,谢征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补了句: “……轮回过十次有余。” “什么?!” 呆滞好一会儿,蔚凤才恍惚有了意识,颤巍巍地问道:“为……为何轮回?” 傅偏楼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谢征则淡声道:“这就不清楚了。蔚师兄,我们也并非事事了然。” 他虽愿意向蔚凤交代,却并非事无巨细。关乎到傅偏楼的问题,一概不打算提及。 蔚凤艰难地咽了咽嗓子,看看他,又望望傅偏楼:“你们……又为何会知道这些?” “自是和你一样,我们同样有前世的一些记忆。” “为何会有?”蔚凤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白痴,除了“为何”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便是我想弄清的问题了。”谢征反问,“蔚师兄才是,为何会突然想起来?此前可有何征兆?” 他会如此坦白,正是因发生在蔚凤身上的事很不合理。 谢征知道的是原著剧情,傅偏楼则有魔在身,会逐渐想起前世的经历无可厚非。 可蔚凤呢?他凭什么?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谢征在意很久了。 ——太快了。 无论傅偏楼还是蔚凤,修炼速度都太快了。 《问道》的主角和反派BOSS,本身就节节开挂,天才得堪称恐怖。几十岁就步入大乘,放在旁人身上,结个丹都难。 可如今的两人的修为却更胜一筹,原著中,蔚凤结丹,那是炼器大会上才发生的事。 再往前,下山遭遇幻境时,也还没有筑基巅峰,才刚迈入九阶不久。 重重疑点,顿时令这位主角耐人寻味起来,叫人忍不住怀疑。 在这反复跌宕来回的十辈子中,蔚凤是否也另有奇遇? “征兆?”冥思苦想半天,蔚凤犹豫道,“契机是于群妖盛会上,看到那些鸟妖血蒙蒙的尸首时,刺激太过,一下子想了起来。” 不止光是想起,那个时候,他就像变成了那位涅毁凤皇,亲身经历了无比残酷的一切,一心想着复仇。 “非要说有何征兆的话……彼时我丹劫将至,修炼时,总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令人心浮气躁,静不下心。” 傅偏楼道:“难怪你当时坐立不安的。” 蔚凤能提供的讯息仅限于此,人再度陷入一筹莫展中,皆沉默不语。 “罢了。”谢征叹息,“走一步看一步吧。蔚师兄,后面若有类似的情况,还望能一同商议。” “我知道了。”蔚凤应下后,停顿片刻,忍不住小声问,“清规师弟,傅仪景,你们记得多少东西?可……可知,小师叔后来的行迹?” 谢征虽有些不太妙的猜测,但原著里到底没有详写,便摇摇头。 傅偏楼也跟着实话实说:“我的记忆没有那么后边的东西。再者,前几辈子我也不在问剑谷。” “不在问剑谷?”蔚凤很快明白过来,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和成玄有仇,还见过柳长英,那都是……”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傅偏楼垂下眼,不愿多谈。 但他又很快抬起脸,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遍愁眉不展的蔚凤,抿了抿唇,没头没尾地问:“蔚明光,你说,你最恐惧什么?” 被他问得一愣,蔚凤眼前下意识浮现出宣明聆的脸。他赶忙把那个糟糕的想法驱除出去,眉头皱得死紧:“怎么?” “我不瞒你,”伸手解开缠在左眼上的白绫,露出那只异色的瞳孔,傅偏楼缓缓道,“这只眼睛能令人看到心底最为恐惧的事物,一个弄不好,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我才一直不让它见人。” “但群妖盛会上,我灵力不继时,灰蛇却没有被魇住。反而通过这只眼睛,看见了前几辈子发生过的事。” “它乃我从前的仇敌,看到的,是曾经被我杀死的画面——大抵,这就是它最深的恐惧。” 他捂着左眼,自顾自地说:“蔚明光,你要冒险试试吗?尽管很可能无功而返,白受一场折磨。” “但,若有万一……” 万一,曾发生过一件令蔚凤恐惧到刻骨铭心的事。 那或许就是能解释他心中迷惘的、迟来的、最为残酷的真相。 只是想象,蔚凤都觉得血液冻结。他顶着傅偏楼飘忽的眼神,僵硬地点点头。 “好。”咬着牙,蔚凤的眼神逐渐坚定,“……现在什么都还未发生,还有改变的余地。不试试,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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